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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翠幕绮筵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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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今天来这么多客人,那我们可要好好招呼他们。”问完敌情,墨尘轻轻踱步,问了一旁的思远关于应对事宜的布置,“只是不知道他们喜欢吃素呢还是喜欢吃荤呢?”

    思远躬身道:“回禀五爷,今日贾大厨备的开口汤是摔肉羹、莲子羹、骨头羹和豆腐羹,果子备的是玉屑膏、天花饼、破核儿和蜜麻酥,荤菜备的是群仙炙、洗手蟹、烤乳鸽、黄雀鲊、羊舌签、蝤蛑签、松鼠鱼、河豚脍。没有备素菜!”

    “嗯——今晚来的都不是吃素的。”墨尘表示赞许地略一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不过这么丰盛,也太热情了吧?”

    “贾大厨说,过年了嘛,就该吃顿好的。”

    “倒也不错。”墨尘微微颔首,又问道,“有茶吗?”

    “有,阿婆茶!”

    “阿婆多年未做茶了,就不要让她出来了。”

    “阿婆说,就因为这么多年没做茶了,所以这次她不能不来。另外阿婆还给你备了些杂嚼。”

    “都有什么啊?”

    “鸡皮、猪皮、鸡碎、白肠、抹脏。”

    “得得得——都什么玩意儿,你说出来也不怕腻的慌。”

    “你要觉得腻,阿婆还有二陈汤和薄荷汤,可以帮您解腻。”

    “阿婆还真是想得周全,好吧,那就都依她吧。”

    “是!”

    言讫,思远从墨尘手中接过了矩子令。

    表面听来,这主仆俩好似是在讨论今晚的宴客食单,那实际上呢,当然不是在说吃的啦。

    尽管二人你问我答,有说有笑,但实则杀机暗伏。

    吃荤吃素?今日主攻还是主守?荤,即为守;素,即为攻。按照贾大厨——秋水堂堂主侯度的指挥意见:主守。

    至于这四汤四果八荤,在墨门四等防御体系中,居第二等——即敌人实力倍于我方且我方后援不继,预计我方死伤会在两成以上,方可启用。

    当然,这四汤四果八荤的策略在二等战备所有的策略之中并不算太高,但如此高规格的战备,墨门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上次使用还是四十八年前。

    若要问这四汤四果八荤是何物,就算你仔细看仔细辨,也不过就是是色香味俱全的四汤四果八荤而已,当你从这一堆果肴边经过的时候,你定能感受到美食之美之于人是何等的诱惑——那是无可抗拒的,也是致命的!

    四道汤羹,汤色纯白、汤汁浓郁,一道比一道鲜美,一道比一道凶狠!

    摔肉羹——皮开肉绽如鞭笞;莲子羹——撕心裂肺如刀剜;骨头羹——骨软筋麻半身无;豆腐羹——肝脑涂地一生休。

    此四道最先奉上,意在先声夺人,重创前锋。就算你未曾因诱张口,但见前人死相之惨,你也不得不心旌摇动,魂惊胆战。

    四道果子,精巧细致、色泽鲜润,一道比一道香甜,一道比一道痛苦!

    玉屑膏——肤如玉屑随风散;天花饼——面如天花为蜂狂;破核儿——求仁得仁为仁瘦;蜜麻酥——枇杷酥里弹琵琶。

    如若你能经受住前四道汤羹的诱惑,便能品尝到这四道果子了。虽说这四道不如前四道凶狠,却也能叫人痛不欲生。大凡功力深厚者,见这四道之威力大不如前且较易克制,便会大意起来。所谓祸生于忽,即是如此。所以,这四道不过是欲擒故纵诱敌深入罢了。

    过了前八道,你还安然无恙,那得恭喜你,你经得住诱惑经得住考验,是条汉子!不过在此呢,我们也衷心地奉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因为接下来的八道荤菜,绝对会让你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八道荤菜,五味俱全,香飘十里,一道比一道可口,一道比一道毒辣!

    群仙炙、洗手蟹、烤乳鸽、黄雀鲊、羊舌签、蝤蛑签、松鼠鱼、河豚脍,且不说这后六道菜肴之特色如何,单说前两道吧,群仙炙——人中仙,仙中人,飘然出尘骨作绵,玩火自焚魂作仙;洗手蟹——骨中肉,肉中骨,无肠公子穿肠过,方知骨肉亦堪脍!这引火烧身、以身作脍的滋味,应该不用多作赘述,也足以体味一二了吧。

    八道菜,匠心独具,风味各异,总有一款会让你为之心动为之着迷,纵然你心坚如铁,也很难抵挡这八道美味的轮番攻袭。

    很多人,一开始都会竭力克制,但很快就会屈服于自己无法遏制的口腹之欲。这不尝不要紧,一尝便是欲罢不能,无法自拔。

    除此之外,他二人所说的“阿婆茶”则是最后一道送客茶。

    若你能在十六道菜后还侥幸存活,那此时的你必定是大汗淋漓,干渴无比,此时,奉上一杯“阿婆茶”给您压惊解渴,那一定十分爽意!

    不过,玉蕊姑姑的“阿婆茶”可不是一般人都能享用得起的。

    喝了“阿婆茶”,须得速速离去,不得迟疑,迟则生变;若还妄想反过头来对付墨门中人,哪怕你是起了那么一丁点心思,都是自寻死路。

    阿婆茶——两腋生清风,一啜莫徘徊。黯然回首处,断肠花又开。

    至于那五味杂嚼,虽说听着油腻了些,但确实很对墨尘这人独特的口味。当然,这主仆二人在这说的,并不是指吃的,而是指墨尘身边在执行任务方面最得力五位悍将“蒙冲五虎”。

    盖因这五人口味偏好比较特殊,上述的五味杂嚼就是他们五人平时各自所中意的美食,所以,有时玉蕊姑姑也会拿这五味杂嚼的名字呼唤五人。而这五人听了,非但不恼,还总是欣欣自喜。

    鸡皮,即“海东青”匪风;猪皮,即“竹山彘”竹竿;白肠,即“白额虎”白华;鸡碎,即“铁弹子”狼跋;抹脏,即“五云书生”无衣。

    此次行动布局时,玉蕊建议将他们五将设为守护矩子安危的第一重屏障——矩子攻时,五人负责外围防守。此外,她还令“秋水二姝”作第二道防护屏障——矩子退时,殿后掩护。

    这“秋水二姝”就是思远口中所说的“二陈汤”和“薄荷汤”,不过,此代号并非出自玉蕊,而是那位总爱捉弄人的狼跋给二人取的外号。二陈汤,即“玉玲珑”陈可陈;薄荷汤,即“广寒仙子”湛露。

    话说回来,这次行动的总策划人名义上是此刻站在墨尘面前的蒙冲院“大三思”思伯、思远和思齐,但实际上,运筹帷幄的人则是那位多年未做茶的玉蕊姑姑,连侯堂主侯度也不过是她的一名顾问而已。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次玉蕊姑姑奉命随行,虽则名义上仍是侍奉茶水,但实际上墨尘是有意要重新启用她,要让她统领蒙冲院,更有人还说,侯度两次疏忽偾事,墨尘已经打算让玉蕊取代侯度成为秋水堂堂主,从此之后,蒙冲院将彻底并入秋水堂,受秋水堂统一节制,而不再游离于墨门五大堂号之外,也不再直接受命于墨尘。

    对此撤院并堂的传闻,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有人欢喜有人忧。

    现任秋水堂堂主侯度昨晚在病榻上养伤之时,也曾听人在自己背后窃窃地私议此事。乍听得这样的传闻,他又惊又怒,就好像有人在他的伤口上重重地撒了一把盐,他紧咬着牙根,以其十多年练就的忍耐力默默地选择了哑忍。

    等他们私议完毕,他才把那两个人叫到跟前,以一堂堂主之威大声斥责他们不该在背后胡乱揣测主上心思,那两个人俯伏在地,吓得直哆嗦。看着他们对自己又敬又畏,他内心的伤痛才稍稍有所缓解。他让两人起身,并叮嘱他们勿在玉蕊面前作此捕风之说,免得伤了彼此和气,那两人诺诺连声,唯唯而出。

    不过,他虽然堵住了这两人的嘴巴,但一手难遮两耳风,这个传闻终还是不胫而走,传到了玉蕊的耳朵中。不过,对玉蕊来说,这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一个确切的消息。

    在这次出门之前,墨尘就把自己的这一打算透露给了她,只是她因为当年的事依然不愿开口,所以也就没有答允。纵然这次墨尘为了救她而中了洪广莫一掌,她依旧一言不发,将那一句满负歉疚的“谢谢”化作一夜无眠的守候守在他的门前寸步不离,直到第二天一早,墨尘亲自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她面前展露出苍白的笑脸时,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在那个无比凄冷的黎明时刻,在那盏被寒意深笼的孤灯之下,两个人进行了一段久违的对话。或许是担心墨尘体力不支,或许是怕无谓的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这场对话很简短,也很直白,一个人问什么,另一个人便答什么,谁都没有兜圈子,也都没有藏着掖着。

    对话快结束时,两人听到船下冰块破裂的声音,玉蕊敏感地转头瞥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匆匆告退了。

    望着玉蕊渐渐远去的背影,墨尘的眼睛蓦地一酸,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他的眼眶里。

    他披衣而坐,无神的目光呆呆地望着那盏越来越弱的灯火,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昏暗,到最后,变成了一团晕眩的黑影。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他的身子面朝下,轰然栽倒在地。“啊——”身后,小楼一声惊叫,几乎要哭出来。

    玉蕊并不是反对撤院并堂,也不是不愿接管秋水堂,而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取代自己心上人的位置。

    这是墨尘通过与玉蕊的这场对话得出来的结果,所以他没有勉强她,而是借助他人之口将他俩的谈话内容曲折地泄露给了侯度。

    把矩子令交给思远之后,墨尘望了望天,估摸着时辰已过申时,原本应该正是“他乡遇故知,千杯犹嫌少”的欢聚时刻,可他此刻却兴奋不起来,连初时的好心情早已不知去向。

    “五爷——”思齐踌躇再三,再次进言道:“您要为祁爷扫除障碍清除祸患,我等誓死相随,绝无怨言,可是您不能不顾惜你自己。你伤重未愈,真的不能再以身犯险。”

    墨尘沉吟不答。

    默然片刻,他那双殚精竭虑却依然保持冷峻色彩的眼睛往身边的诸位墨者身上一一掠过,其中几个人身上已经挂了彩,而那没有挂彩的墨者脸上也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心头不由得一阵辛酸。他不忍再看下去,扭头望向了远处。

    昏昏沉沉的天空中依旧不见一丝日光,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日轮正在西坠,天边的云雾已经迫不及待地集结起来,准备封锁这片水域,用不了多久,这个湖面就会被夜幕完全遮蔽。

    据当地人说,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水域,底下有一只千年鼋精,一到晚上,就会出来兴风作浪,将过往的船只掀翻吞没,这么多年来,夜行于此的船只无一幸免,船上的人也无一人生还。

    白天,陈可陈和湛露乍闻得这个无一人亲见却依旧被当地人深信不疑的传闻时,俱吓得花容失色,还好狼跋嬉皮笑脸地跟二人开了个玩笑,又说了一堆沿途所见的奇闻轶事,两人才眉舒眼笑地转愁为喜,复展笑颜。

    当这个传闻传到无衣耳朵里时,无衣答了一句:“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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