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加州旅馆(尾)
那个瘦弱的男人在高大的男人身旁靠了一下。
“在你提醒我之前,我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犯下了这么严重的罪。”
安托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人,她的认知无法支撑她理解他的话。
超出戒律的部分,她不曾被教导理解过。
“你的意思是。你明知是犯罪,却仍要去做?”安托感到不可理喻。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只会兢兢业业,遵戒守律。但是,来到这里之后我才认识到,戒律其实无处不在,我必须有勇气去打破它,不然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真正存在过的人。”
“我不懂,我不懂你的意思,这里是污染之地,这里没有戒律,你为什么说……”
“有一位可怕的女人在昨天夜里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无畏先行于路,踏入最深的夜,留一只手握住同伴,留一只手握住枪柄,要温和地走出这个良夜。”
“当时我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想,我现在懂了。”
“我决定面对一切。无论是黎明前的黑夜,还是永远不会亮起光的深渊。”
他抬头,望向身旁高大的男人。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只要有相知的挚友一路前行,无论是什么样的黑夜,我就感觉都能勇敢面对。”
安托望向凶悍的男人。
只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和这个男人不对头。
污染与戒律天生水火不容。
她盯着他的双眼,感觉到其中有某种她十分厌恶的色彩。
那个男人微眯双眼,想来他的感觉也如是。
“你怎么想的?”安托咄咄逼人地问。
“我当然要陪他一起,夜太黑,他会迷路。”
“只是陪着他?”
“嗯。”
“你是个相当棘手的污染者,你的意图就只是陪在一个普通人身边?”
“陪在一个普通人身边让他获得幸福,这项任务的难度难道不吸引人吗?”
“你没有自己的某种邪恶目标?”
“这可得让我好好想想……有。我想好好生活。”
“可所有人都知道污染者不能和普通人待在一起。”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在乎这些。”
“我是指,他显然有某种戒律在身,他不会有事,而你会死得很惨。”
“哈哈哈哈,借你吉言。”
“多余的情感,对污染者如同毒药。”
安托最后从冰凉的唇中吐出这样一句话。
庄寒的薄唇紧抿着。
类似的告诫,他似乎也对某个女孩说过。
文若抬起头,望向庄寒的侧脸,一下子心脏有些发紧。
庄寒的表情罕有的凝重。
“怎么了?”他轻拉庄寒的衣角。
庄寒回过神来。
“没事。”
他拍了拍文若的肩,两人再次向身前望去,却已经不见了那个金发女孩的身影。
“诶,是什么时候走开的。”文若诧异。
“我们也走吧。”庄寒拍了一下文若的肩膀。
“嗯。”文若点点头,“你的事情终于结束了,真是太好了。”
“再迟一天,你我就不得不在战场上相见了,今天能像这样见到你,真好。”他说。
“白夜的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着。”庄寒问。
“今晚,最后一批装甲就会运完。天一亮,就会开战。”
“时间紧迫呀,不过还来得及,回到地表开着沙地摩托半天就可以赶到有船的星港港口。”
“那我们就在黎明前离开,现在先找个旅馆。”
“加州旅馆如何。”
文若笑笑。
“好啊,加州旅馆我最喜欢了。”
庄寒将手抄在裤袋里,和披着外套的文若走在街边。
伴着两人咯吱咯吱走在雪上的鼓点,他那被污染的嗓子中发出悠长而极富磁性的歌声。
——行驶在昏黑的沙漠公路上,凉风吹起我的头发
——浓烈的大麻味道弥散在空气中
——抬头遥望远方,我看到灯光闪烁
——我的头越来越沉,视线也变得模糊
——我不得不停下来寻找过夜的地方
他们经过只有半扇窗的地下小屋窗前,窗内火堆温暖,一家五口围坐在桌边,大女儿穿着新织的毛衣,鲜艳而温暖,桌上摆在丰满的晚餐,女人为家人盛起汤。
——她站在门口招呼我
——我听到远处教堂的钟声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他们走过玩偶店的门前,老板将玻璃橱窗内的木牌换成打烊,暖黄色的灯光熄灭,在他们走过后不久,金色卷发的女孩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望着灰暗了的橱窗,里面坐着一只棕色毛绒熊,一人一熊在无言中各自伫立。
——这时她点起一根蜡烛,然后给我引路
——沿着走廊传来阵阵说话声
——我想我听到他们在说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他们走过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小巷中有一个推着推车向深处走去的身影。老人停下来歇息,抬手摘下粉色的鸭舌帽子。他从推车中盛出最后一个冰激凌,量很少,许多格子都刮了个干净,冰激凌变得五颜六色,也只能团出半个球。老人望着这半颗冰激凌球微笑了,吃的时候,却流下泪水。
——她的心为珠宝所扭曲
——她开着一辆梅塞德斯奔驰
——还带着许多漂亮迷人的小伙子
——她都唤他们叫朋友
他们走过大街的转角,没有红绿灯,他们结伴走过马路。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路口,发动机空转着,等待他们从车头经过。行人向司机友善地点头,司机看起来心情不错,竖起一个拇指。当他们走后,黑车豪车加速驶离,后备箱因为沉重而在路上有些起伏颠簸。
——他们在庭院里翩翩起舞
——夏日的香汗淋漓
——有些成为回忆
——有些则被忘却
庄寒忽然返身抱住文若。
文若措手不及,站在雪中,却没有推开他。
——于是我叫来领班
——请给我来点酒
——他说自从1969年
——我们再无供应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悠扬,将文若紧紧地抱紧,像是不抱紧,下一刻就会失去一样。
文若望着他的喉结,轻轻哼出声,随他一同唱起来。
——远处仍然传来他们的话语
——在半夜把你吵醒
——只听到他们在说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点点滴滴的液体滴落在文若的肩头。
庄寒的嗓音有些沙哑了起来。
——多么美丽的地方
——多么美丽的地方
——多么可爱的脸庞
文若闻到了铁锈的腥味。
他有些迷惑,想去看向庄寒,但是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了他的后脑,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加州旅馆他们纵情狂欢
——这里好得令人吃惊
——这里好得令人吃惊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风寒病人的咳。
文若的声音微不可闻,他随着他附和,替他将走调的部分用和音修补好,但是他的声音愈来愈不清晰,他的声音也渐渐哽咽。
——为你带来堕落的借口
——天花板上镶嵌着镜子
——冰镇着的粉色香槟
文若肩头的黑色皮夹克随着庄寒用力的拥抱而掉落,摔在地上。
露出他腰间的白夜配枪。
——她却说
——我们都是这里的囚犯
——为自己的欲望负债
文若怀抱着庄寒的肩膀。
听到他的喉咙中有异样的东西在嘶吼。
枪管抵住了起伏的肋角。
——在主厅大房间内
——人们举起狂欢之火
——他们用钢刀挥刺着
——却杀不死心中恶魔
几乎只剩文若低低地吟唱了。
与他对唱的那个声音已经不再能发出像样的话语。
——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是我拼命跑向门口
——我必须找到来时的路
——回到我过去的地方
文若像是困倦,睁不开眼,双眸迷离,泛着些湿润的光。
他想不到,黎落对他说的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踏入最深的夜什么的。
实在是难以言说的疼痛。
痛到几乎咬碎牙根。
——放松点吧,看门人说
——我们天生就受诱惑
——你可以随时结束
——但你永远无法挣脱
庄寒的喉咙中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北风般的刀子划过玻璃。
文若举起枪,将枪口对准自己。
一只手忽然紧紧攥住他的腕,向自己怀中一拉。
震耳的枪声中,文若浑身如遭雷击。
有人替他果断地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