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出淤泥而不染
县衙大院病床上!
整整一个下午，许平安都是脸色阴沉地躺在床上。
王庆虽然将能想到的都处理的不错，但独独漏掉了对四大家族的抓捕。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四大家族肯定都得到了明月堂被封锁，老鸨等人被抓的消息。
而一天一夜的时间，一条猪都能反应过来。
恐怕带人去缉拿四大家族的王庆，最后也只能扑一个空。
太不应该了！
这次漏掉四大家族，之后再想要抓捕，就很难了。本来可以拍板的案子，又起了变数。
果然，临近傍晚时，王庆一脸颓败懊恼地走进了房间，诺诺地说道：“大人，四大家族的宅院，全部都是人去楼空。卑职考虑欠周，请大人责罚！”
许平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能全怪王庆。
毕竟在向吴乐求援之前，他想的只是对付那些护卫，抓住老鸨后，顺藤摸瓜去查，根本没想到明月堂就是最大的贼窝。
而后他又受了伤，昏迷了一天两夜。
各种巧合之下，造成了这种局面。
想了想，许平安说道：“四大家族在城里置办的那些产业，这么短时间很难全部都卖出去，可以去查一查，而且之前我让你安排人盯着的那家粮铺，最近肯定会有行动，一定要盯紧了。”
四大家族这些年在钱塘县发展的根深蒂固，城内的许多行业都有插手，譬如粮食、布匹、成衣等等，几乎形成了垄断的局面。
这么多的产业，他们不可能短时间脱手，也很难狠下心放弃，肯定会选择暗中转移，或者是找人接盘。
那盯着这些产业的话，应该可以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而那个粮铺，则是重中之重，关系到粮仓的下落。
当前这种情况下，许平安推测那里肯定会有动静，或许追本溯源，能直接找到粮仓的位置。
王庆点了点头，将许平安的话记在心里后，转身就出去安排人去做盯梢。
“大人，有一个姓孙的公子，自称是顾老先生的门生，在迎客厅求见。”
许平安躺了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衙役的通禀声。
“请他到本官房间来吧。”
许平安随口说了一声后，喊刘青竹进来，让他把自己托着坐了起来。
“在下孙文，见过许大人。”
进来的是一个身穿儒生袍服，年纪大约二十八九岁的男子。
说着话的同时，朝着许平安就要行礼。
“既是顾公的门生，毋需如此多礼。”许平安连忙摆了摆手。
说话阻止时，孙文立即就站直了身子。
许平安一怔，这人看似彬彬有礼，但其实很倨傲啊。
恐怕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给他行礼，而且也算定了他会让他不要行礼。
也很有心机啊！
不过他倒也没太在意，笑着问道：“不知孙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是恩师让我过来通知许大人一件事情。”孙文打量了许平安一眼，说道：“诗会举办在即，届时东南五省群英荟萃，自然少不得许大人。”
“但许大人有伤在身，强求参加，恐怕于伤无益。所以恩师特许许大人在前三日不用过来，只用参与后两日的诗会。”
前三日不用参与了？
孙文话一说完，许平安楞了一下。
据他前些天的了解，诗会一共举办五日，前三日更像是海选活动，选拔出诗才好的那一撮才子，后面两天才是重头戏。
举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的一个流程。
而前三日的选拔，殊为严格，一首诗词需要获得德高望重的文坛前辈、参与的其他才子以及普通百姓，这三类人中一定数量的认可，才能参与后两日的角逐。
从来没有听说有人能跳过选拔，直接参与后两日角逐的。
哪怕是文名卓然的一些诗坛大家，都不能例外。
怎么到了他这，又是改时间又是改地点，甚至直接给他作弊了。
就离谱！
虽然不明白顾章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明面上还是立即说道：“顾公如此体恤，本官受宠若惊啊。”
“恩师一向喜欢提携有才学的后辈。”
孙文点了点头，自顾地走到旁边的桌前，说道：“许大人一首《水调歌头》，早已才名远扬，当得起这种特殊对待。”
“谬赞了。”
许平安笑了笑，心中却是满腹狐疑。
按理来说，如果只是通知这个消息的话，安排一个仆从过来就好，没必要让自己门生过来。
而且看孙文的样子，通知完信息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知道还想要干什么。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平静，看着对方一直站在桌前，许平安咪了咪眼，问道：“孙公子是还有其他事情吗？”
“在下是有个不情之请。”孙文立即打蛇顺杆上，手按在桌子上，“我……”
许平安摆了摆手，出言打断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不如不说。”
虽然对方是顾章之的门生，但跟他许平安屁点关系都没有。
而且这不情之请，在这个明月堂被抄的节骨眼，他还真怕对方请他法外开恩，放老鸨等人一马。
不如直接堵住，孙文憋屈心堵一会儿，反正别让他自己难做就好。
陡然自己说话时被许平安打断，孙文还有些愤怒，但当许平安说完话后，眼中只剩下迷茫，神情愕然地看着许平安。
你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既然无事，那孙公子就请回吧，记得帮我向顾公问好，并说声多谢。”
没等孙文反应过来，许平安就果断下了逐客令，越早请离越好，免得太过尴尬。
“哼！”
孙文冷哼一声，一甩衣袖，阴沉着脸转身朝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时，恰巧就遇到端着草药，来给许平安换药的柳画眉。
瞬间就像发了情的公猪一样，一边叫着“柳妹”一边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柳画眉的手。
“公子自重！”
柳画眉连忙侧身避开，身旁拿着不带药膳的丫鬟婧儿随即上前拦在两人中间。
孙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又恢复了最初文质彬彬的模样。
“骤然见到柳妹，一时间太激动，是我孟浪了。”
柳画眉寒着脸摇了摇头，冷声说道：“麻烦孙公子让一下，我要给许大人换药了。”
孙文楞了一下，僵硬地看了看柳画眉手上的药后，又拧过头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许平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就是出不来。半晌后，孙文才干涩地说道：“你，你去给许平安，咳，这种事情让侍女去干不好吗？”
“关你什么事？只会嘘寒问暖，出事就知道跑的废物，赶紧滚远点！”
小丫鬟婧儿瞪了孙文一眼，往前拿着端药膳的托盘，就去怼孙文。
“你……你……”
孙文颤抖着手指向婧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目光躲闪地看了柳画眉一眼：“我，我是有苦衷的，你知道……”
“滚！”
许平安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况，以为只是孙文没注意差点撞到柳画眉，后面听几人的话，才意识到三人应该是认识的。
但很明显，柳画眉和婧儿两人并不待见孙文。
所以许平安看到孙文还要纠缠不清，立即大喝了一声。
孙文楞了一下，转眼看了看三个人都是横眉怒视着他，心中的羞愧很快就转变为愤怒，冷笑着连连点头看了三人几眼后，迈步朝院落外走去。
等到身影消失后，柳画眉和婧儿迈步走进了房间。
在桌上放下药膳后，婧儿立即说道：“许大人，小姐和那个孙文没什么关系的！”
这……
许平安无语地看了一眼婧儿，他本身并不在意这些的，经婧儿这么一说，感觉就变了味。
“婧儿你先出去吧。”柳画眉在婧儿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拿着刮片和要换的药朝着许平安床边走了过来。
许平安连忙掀开被子，解开衣服后，自己取下了缠在腰上的布带。
柳画眉坐在床边，仔细地刮着药渣：“刚记事时家里被抄了家，我和婧儿就在京城的教坊司长大，后来认识了孙公子，那时候他已经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子。”
“我和婧儿当时也才十一岁，孙公子对我们很照顾。”
“等到我稍大些，开始在一些勾栏妓坊出台表演时，孙公子经常回来看。”
柳画眉的声音很小，小到不像是说给许平安听的，而是在追忆过往。
额头上垂下来一些发丝，顺着可以看到温柔专注的眼神。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徐志摩的这句诗，不由得就浮现在了许平安脑海中，真美。
等回过神来时，伤口上的旧药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柳画眉正拿着布帕清洁消毒，嘴里依旧小声地说着。
这，这说到哪了？
许平安也不好开口问，摒除心中的杂念后认真听了起来。
“名气大了，收到的打赏也多了很多，但也招来了不少麻烦事，嗯，最麻烦的就是一个都察院御史儿子的觊觎。”
“其中弯弯绕绕，也没什么好说的。”
清洗过后，柳画眉就开始敷新药：“而那件事情之后，我和婧儿就被人接到了钱塘县，也和孙文彻底陌路。”
许平安点了点头，看着柳画眉说道：“过往不恋，未来不迎，当下不负，其实不重要的。”
柳画眉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
拿起绷带，缠在许平安腰上，又端起那碗药膳，一勺一勺地舀起来喂到许平安嘴里。
瞬间化身成了一个么得感情的投食机器。
怎么气氛就又尴尬起来了呢？
许平安苦恼地看了眼柳画眉，女人的心思摸不透啊！
牛爵牡丹一般吃完药膳，看柳画眉收拾了一下后就要离开，连忙说道：“没事的话，就先坐一会吧。”
柳画眉疑惑地看了一眼许平安，但还是点了点头，“有事”两个字倒是没有说出来。
许平安缓了一口气，没再看柳画眉，自顾的说道：“之前写的那首《水调歌头》，其实是有另一种唱法的。”
“许大人也通音律吗？”
“略懂，略懂。”
宫商角徵羽什么的，他肯定是全都不懂的，唱歌倒是还行，大概有几分ktv张学友的实力。
不过放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词曲唱三位一体的带音乐制作人，大周朝周杰伦。
许平安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些笑容，开口清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流行唱法应该算是最具娱乐性和普适性的唱法，歌唱者而言入门简单，听众而言，更容易接受。
《水调歌头》这首，曲调非常简单，常人听一遍，如果能记着词，那就可以直接唱。
但妙就妙在，用不同的音调去唱，就是一种不同的感觉，譬如龚琳娜老师的唱法。
想着，许平安音调一高，音色也是一变，不复之前的娓娓道来，在浑厚激昂的歌声下，瞬间换了一种感觉，豪迈恣意。
柳画眉的手指下意识地打着节拍，嘴里也顺着喃喃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许平安还有些意犹未尽，停了一下，唱起了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
柳画眉很快就分辨出了这是《虞美人》的词，第一时间，却是脑海中用《虞美人》的曲，唱起了这首词。
末了，柳画眉不由得看了一眼许平安，这首词唱出来，绝对是冠压全场，博得满堂喝彩的绝唱。
又是一首好词！
“这种唱法还挺好听的，就是总感觉很奇怪。”等许平安唱完，柳画眉说道。
“是吗！？”
我还觉得你的唱法奇怪呢。
许平安点了点头：“确实不同于现在的唱法。”
前世的时候，古代词牌的曲子都是失传，不存于世，到了这个世界才听到的一些词牌的唱法，与流行唱法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当然都很好听，起码柳画眉唱的《水调歌头》就很好听，不过他更习惯于听流行唱法罢了。
柳画眉心里打了一下拍子，开口用流行唱法唱起了《水调歌头》。
毕竟曲调简单，柳画眉又浸淫音律多年，此时已然掌握了许平安刚才的唱法。
声音很温婉，听起来有点像是邓丽君的原版。
还是老天爷赏饭吃啊，嗓音太好了。
“啪啪啪~”
一曲唱完，许平安立即献上了掌声：“不愧是柳大家，送一万朵鲜花！”
“嘻嘻。”
柳画眉轻掩着嘴，笑着摇头说道：“这会没有佳瑶，那是鲜花还是银子？”
“鲜花吧。”许平安也跟着笑了起来，想起之前的事，说道：“如果是银子，你一出一进，不就什么都没得了。”
他是没银子的，如果又要送一万两，那还得柳画眉垫付。到时候于柳画眉而言，就变成了，我打赏我自己？
显然柳画眉也听明白了许平安的话，笑着说道：“一朵莲花，就足够了。”
一朵莲花就好……
许平安感慨地点了点头，看着柳画眉走出了房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