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者解惑
摘艳楼内!
“走吧,天亮之后,你写个诉状,本官就与她对簿公堂。”
说罢,许平安就站起身朝楼外走去。
“错了。”
就在他刚迈出第一步时,脑后传来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
一愣,回头看时,发现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坐在椅子上,正看向他这个方向。
“老丈是在跟我说吗?”左右看了一下没人,许平安疑惑地问道。
老者点了点头:“自然是跟你说的。”
哦?
“是什么错了?”许平安折步走到老者近前。
“你的判断错了。”
判断错了?
刚刚他盘问老鸨一干人的时候,并没有特意去压低声音。
而老者所坐的位置,显然是可以清晰地听到盘问的内容。
同时也知道他的身份。
许平安一时间来了兴致,坐到老者对面,问道:“敢问老丈,我的判断是什么?”
老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许平安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从因推果,还是由果溯因?”
许平安一懵。
这个老头,好像很有东西啊。
从因推果很好理解,掌握线索,推出结论。
而由果推因,就不同了。
依据因果关系,回溯推理。
这在地质、考古和科学领域都有应用。
而最让人熟知的,是它在刑侦中的应用。
经典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就是用的回溯推理法。
但是从果推因,又被认为会出很多谬误。
当确定了这个果之后,就已经将之默认为了真理。
接下来的一切思索(因)都将围绕证明(果)的合理性而来。
但这个过程中,就只会寻找有利的因,而对错误的因只会视而不见。
这也是常说的,先入为主。
许平安看了一眼老者,脑海中开始回忆,他究竟是如何推理做出的判断。
“你是根据声音来推测是那个老鸨打晕的你?”看许平安眉头紧锁,老者继续说道:“还是说,声音,是你验证那个老鸨就是歹徒的证据?”
许平安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四楼装醉时,他似乎潜意识里就已经认为那个阻拦他的人,就是老鸨?
而后的盘问,与其说是查线索,倒更像是验证自己的潜意识。
这在逻辑上,是很有问题的。
因为这个“果”的正确与否,他并没有考虑过。
但如果刨除他原本就认为老鸨是歹徒这一点,登记册被换,也足以间接证明,老鸨和这件案子,必有关联。
许平安心里一定,说道:“无所谓因果果因,不如假设老鸨就是打晕我的歹徒,那我们来看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为什么不假设那个老鸨不是打晕你的人呢?”
许平安一愣,搁这抬杠呢?
“老夫有一个朋友……”老者没有在意许平安的反应,自顾地说着。
无中生友?
你说的这个朋友究竟是不是你自己。
许平安有些好笑地看了眼老者,继续听着“他朋友”的故事。
“他幼年时和十来个同龄一起,在一所私塾读书。有一天,夫子丢失了一本书。”
“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他偷的书。”
“因为他家境清寒,买不起书,就连上私塾的束脩,也不过是一些粮米。”
“后来,他在一个地方找到了这本书,交给了夫子。”
许平安摇了摇头,这典型的黄泥掉裤子里,不是屎也是屎。
但这“黄泥”万一真是屎呢?
许平安出言打断道:“一面之词,是真的无意间找到?还是故意找到?”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没有人能给他证明,那本书是他找到的。”
“而且那本书里,还多了一些他的笔迹。”
许平安疑惑地看向那老者,说道:“证据指向是你,咳,你朋友偷的书。”
“确实如此。”老者拿起桌上的酒壶,沾满了一杯酒,“当时夫子质问他,为何书里面会有他的笔迹时,他哑口无言。”
如何在被人诬陷,且证据还都指向你的情况下,去自证清白?
别人不会听你自证,只会在你自证过程里,找一切可以证明你没有被诬陷的东西。
说到这里,老者顿了一下,捻了一些桂花糕的碎屑,撒到了酒杯里。
然后又把那杯酒,倒回了酒壶中。
摇了摇酒壶后,又将酒杯倒满。
指着酒杯里的碎屑,说道:“这壶酒,掺了杂质。”
许平安摇头笑了笑:“您这是偷换概……”
话说到一半,脸色大变,难看地说道:“您是说,另有一只手?”
老者不置可否地敲了敲桌子,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自顾地说道:“那本书,后面又丢了。”
许平安默然,这次,这本书,真是他偷的了。
“隔了几天,书又回到了夫子的桌前。”
“但书里面,多了十多种笔迹,每一种都对应着一个私塾里的学童,甚至就连夫子的字迹,也在其列。”
许平安点了点头,也没有去纠结最后的结果,而是说道:“多谢老丈解惑,我想我已经清楚了。”
打晕他的人,或许是老鸨,但也有可能并不是。
其后的一切发展,依据之上两个猜测,全都是可以成立的。
如果不是老鸨干的,那就是有人栽赃嫁祸。
想把这件事情推给老鸨。
所以登记册才会换了一种笔迹。
而老鸨也心知肚明,自己是被人栽赃了,因为她一开始就认出来,那登记册上的字,不是小燕的。
甚至,许平安推测,老鸨可能知道那是谁的笔迹。
但她没有说。
是怕被反咬一口,说她诬陷,亦或是有其他理由。
无从得知。
总之,她无法自证。
“算不得解惑,旁观者清罢了。”老者摇了摇头,赞赏地看了许平安一眼:“能据供词拷问,不用拷掠而明案的是上策。”
“现在为官能说出这句话,还身体力行的,着实少见。”
许平安不在意地笑了笑。
问道:“不知老丈尊讳?”
“老夫顾章之。”
许平安一愣,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晚辈许平安,字潮生。”
顾老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今晚乘兴而来,本以为要败兴而归,没想到能遇到小友,倒也不虚此行。”
“不知顾老是为何来?”许平安疑惑地问道。
这么晚了,一个老人家在青楼。
如果不是刚刚这番交谈,许平安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老人家身体好,兴致高。
“听人说此次中秋诗会有佳作现世,名为《水调歌头》,老夫特来一观。”
遗憾地摇了摇头,顾章之继续说道:“可惜,来的有些晚了,词作者也不知是谁,无缘得见啊。”
为这事来的?
许平安乐了,拿过旁边的纸笔,摊在桌子上又写了一份《水调歌头》和自己的名姓,然后将之递给正奇怪地看着他的顾老,道:“顾老为我解惑,我岂能让顾老白跑一趟。”
“这,这《水调歌头》是你所作?”
一直都很镇定的顾老,此时惊讶地看着许平安。
上上下下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许平安,点头称赞道:“文采斐然!”
……
出了摘艳楼后,许平安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是破案,也不是装逼。
而是听故事。
刚才分别之际,他没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就朝顾老问了一句,他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他自己。
而顾老的回答,让他颇为惊讶。
“说来有些不光彩,老夫扮演的角色,是故事里的夫子。”
当时他差点就笑出声。
原来大家半斤八两!
“大人,我们刚刚碰到大人物了。”走在路上,王庆突然说道。
许平安一愣,怎么没头没尾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侧头看向王庆,问道:“怎么个大法?”
“大人,您不知道顾章之的名号吗?”
许平安皱了皱眉,这个名字,他确实感觉到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周川,顾章之啊!”
见许平安没反应,王庆强调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搁这打哑谜?
许平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王庆。
王庆脖子一缩,立即说道:“文华殿大学士,顾章之啊!”
许平安脚步瞬间一顿,脑海中也立即回想到了现在顾章之的信息。
明仁宗建文三年中举人,后以乡荐入太学,历迁翰林院学士、大理寺少卿、礼部侍郎、都察院御史。
然后入内阁,为文华殿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
彼时的大明的内阁,是作为大明朝皇帝的咨询机构,内阁大学士也只是顾问身份,鲜少有参与决策的机会,权利并不高。
但到仁宗逝世,宣宗即位后,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顾章之,曾当过太子舍人!
相当于就是太子的马仔。
现在太子上位,本就权益日隆的顾章之,又是得到了重任。
加封少师!
三孤之位,秩从一品。
而内阁的权利,也随之日益增长,逐渐成为了大明朝的行政中枢。
那时,朝廷事无巨细,宣宗都会征求顾章之的意见!
妥妥的大佬啊!
以后跟人吹牛逼,那可不得了。
内阁的顾章之,我以前和他谈笑风生过!
而最关键的是,他似乎是受到了顾老的赏识啊!
平步青云,那还不是毛毛雨?
毕竟现在的内阁,是足以压制六部的。
“可惜的是,顾大人被贬谪了,不然大人你就真要发达了!”
就在许平安畅想连篇时,王庆颇为遗憾地嗟叹声响起,给他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怎么就贬谪了?”许平安连忙问道。
王庆挠了挠头:“这我怎么知道啊。”
唉……
许平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保持平常心就好,以他的才干和见识,是不愁升迁的。
……
第二天一早,许平安还在沉睡时,就有衙役过来通禀,说是府学教授赵光前来拜谒。
“他来干什么?”
一脸疲倦地边穿着衣服,许平安一边在思考赵光前来的目的。
他对赵光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对方昨晚将他架在烤架上的拱火行为,分明就是包藏祸心。
现在过来,目的也不会单纯。
如果不是顾及同僚脸面,他是真不想去见这个人。
县衙迎客厅。
赵光坐在太师椅上,有些如坐针毡。
昨晚的一切,在他离开之前,都是发展的极为顺利。
将绝大部分才子的妒火和怒火,都引向了许平安。
昨晚睡觉前,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今天的场景。
从摘艳楼里传出来的消息,席卷钱塘县,而后蔓延整个同顺府,才子们对许平安的口诛笔伐,彻底毁了许平安的名声。
也算是为他老友出一口气。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期。
先是冒出来了足以流传百世的《水调歌头》一词。
当然这种词出现,虽然时间不好,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毕竟是同顺府才子所作,说出去他脸上也有光。
但演唱这首词的清倌人,竟然说作词人就是许平安。
这一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刚起床的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在他离开之后,才让这首词出现,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
而更让他不舒服,甚至迫使他登门拜谒的原因,是贬谪路上,途径同顺府的顾章之,昨晚竟然也来到了钱塘县城,去了中秋诗会。
而后,更是将这首《水调歌头》誉为中秋词之首。
对许平安的溢美之词,也是丝毫没有吝啬。
这问题就大了。
甚至让他有些惶恐不安。
顾章之虽然被贬谪,但明眼人都清楚,再次启用只是时间问题,届时还会是内阁首辅。
就算真的不再被启用,顾章之的影响力也是无与伦比的。
桃李满天下!
上至内阁大学士,下至地方政要,都有他的弟子。
而受他赏识的许平安,自然会受到这些人的照拂。
这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是他不敢与之碰撞的。
所以一得到信息,他就来了。
就算在这里等了很久,他也没什么怨言,有的只是担忧。
“让赵大人久候了!”就在赵光快都快要忍不住,再让衙役去传禀时,许平安黑眼圈出现在了迎客厅里。
还好这个时代没有某猪,不然别人都要以为他参与了多人运动。
“不算久,不算久。”
看到许平安,赵光立即站起身,热情地说着。
许平安疑惑地看了一眼赵光。
昨晚还给自己上眼药,今天又这么热情,这是搞哪样?
不过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昨晚睡的太晚,并不是有意怠慢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