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炉鼎真难
送走两个弟子，满庭淮成为白卿炉鼎的消息很快便会从莲华殿传出。龙云梦无暇顾及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三山冢为何要将人送来，眼下他便要随着白卿修行。
见人一走，白卿便叫他脱下自己的衣裳，昨日湿衣已经晾干，勉强能穿。穿戴整齐后，白卿领着他往外走。
过了石子路，到了铁索桥前，龙云梦见他要离开桑瑟山，有些奇怪，“掌教要带我去何处？”
白卿着夙星冠，穿白衣常服，走在桥上，而桥不沉，功力已至臻境，达随心所欲。
他素来少有离开桑瑟山，偶尔离去也是运功，因此这座桥陈旧几何并不重要，今日踏上，才知风吹雨淋，朽木不堪。
满庭淮修为低，内丹被三山冢废了一半，灵力所剩全无，龙云梦不得不抓着铁链，紧紧依附。
“你的根基太差，短时内想要填补，只能依靠丹药，济世堂存了一些通脉丹，可打开你的经脉。”
“掌教说随你修行，修的可是与你一样的功法？”
白卿的功法并无名字，即便是龙云梦做他徒弟时，也不知学的到底是什么，御物术做不到似白卿操纵自如，问心术也只通了皮毛，在外若非被认出样貌，也绝不会有人将龙云梦与白卿想在一处。
“不是。”
离开了桑瑟山，很快便遇上人，莲华殿旧去新来，二十多年过去，龙云梦认不得许多人。
那些人或在扫地或在石头上练剑，茫然见到两人，不过多看了一眼，便立即低头行礼，“掌教真人！”
白卿只是微蹙双眉，隐隐透着些不悦，到底还是忍了下来，也并未叫他们起身，携龙云梦径直去了济世堂。
济世堂存了许多丹药，寻常弟子使用自是要登记，保不准高阶丹药还无权使用，不过白卿可以无视这些规矩。
但他也从未用过，也不给龙云梦用，在他看来，一切靠丹药提升的修为都是空中楼阁，毫无根基可言。
因此管事见到白卿，还以为认错了人，见他们往存药阁走去，叫喊着拦下他们。
“什么人？敢在济世堂胡来？”
白卿并未回头，龙云梦却好意提醒道：“是掌教。”
三个字，足以让管事闭嘴，乖乖的放行。
存放丹药的是小格子，上面有一块木板写明名称和功效，白卿一眼扫去，轻跃将药拿了下来。
“接住。”
龙云梦张开手，十几个药瓶子便掉入他的怀里，到后来只能拿衣裳来接，这模样，白卿是打算将济世堂洗劫一空？
他瞧了眼，不止通脉丹，还有元丹，皆是有助于修行的药，只是这么多吃下去，满庭淮的身子大概扛不住。
白卿就算急功近利，也该顾及他的身子，真想着在几日内榨干？
“掌教，我是一个平凡人，一月……这些恐难以消受？”
“这些只是今日的，我要在三日内，破开你原有的根基。”白卿轻挥衣袖，药格子立时退回。
真是拿药做饭吃，龙云梦虽不通医术，也明白是药三分毒，再好的东西也不能胡吃海塞。
他犯难的开口，还想商量，“掌教，这真不成，不如我们循序渐进……”
白卿却是言辞激烈，不容反驳，冷眼瞪他，“你可以选择自己吃，还是我动手。”
白卿从前是温柔孤寂的，至少在龙云梦还未大逆不道前是如此，他好言相劝，却又不会逼迫，更别谈这种以威胁逼人就范的手段。
龙云梦愣了愣，实在难以接受，简直比自己复生，还有人冒名顶替君上尊更为震撼。
他张了张嘴，想要讥讽、怒斥师尊，又念及此时并无资格。
现在死和一日后死，君上尊还是愿意选择苟活。
白卿挥手，一道灵力注入他的体内，道：“这是我的印记，其他人见到自会避让。”
也不顾他情绪几何，在他身上扔了一本书，丢下一句，“三日后来见我。”
随即便独自回了桑瑟山。
龙云梦不死心，将药瓶扔给管事，追了上去，只到了铁索桥前，见着铁链被一剑斩断，让如今的龙云梦根本无法去桑瑟山。
他心事重重的又走回了济世堂，却在此见到卟言。卟言像是久候，见着他先是抬眼一看，随即厌恶的撇向了别处。
怪，真是怪。
白卿怪，卟言也怪。
分明不喜欢炉鼎，白卿竟也同意了，就连卟言也会多次找人，甚至不顾及掌教和莲华殿多年清誉，闹得满城风雨。
即便为了疗伤，换个别的名头也好，一个男子，炉鼎这样暧昧的身份，真是最蠢的法子。
“你还活着？”卟言这句是疑问，好似他不应该活着，死了才是喜闻乐见。
“掌教仁慈，留了我一命，如今还要教我修行。”
龙云梦有意激他，若他消息灵通些，那两个弟子嘴碎些，他这个炉鼎的用处才真正坐实。
外界传他身处下位，但白卿也不再禁欲，他也不吃亏。
卟言长得凶神恶煞，拿在外面，绝对是能止小儿啼哭，他只是站在那儿，就已足够吓人，更何况他现在横眉冷对，一对粗眉像是笔画的，铜铃双目，杀气已然化成实刃。
“本尊知道掌教拿你来做什么，你不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只要你活着就好，残废还是不能人事，都不会影响。”
“长老也会是这样的人吗？”龙云梦一瞬间僵住脸，任人宰割的滋味不好受，便是什么样的人也敢来欺辱他。
“你只要做得出来，我也可以。”
“你的住处我已准备好，你日夜修行，想必也顾不上出门。”
卟言特意来敲打一番，见他垂头丧气，再没了高傲姿态，也便离去了。
满庭淮的身后是三山冢，山主多年前与擎金界来往密切，上任山主也因此而死，卟言不喜欢也是可见。若是他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君上尊的魂儿，不得气到心肝俱裂。
留给他的院子很是偏僻，远离房屋和人，矮矮小小，像极了村子里破落的农屋。好在有个篱笆院，看上去极为闲情逸致，也不至于过于凄凉。
龙云梦轻轻一推，竹门事了隐退般的倒下，白卿的小屋看上去也破，可每一寸都藏着用心，可他这个是实打实的烂。
卟言这是连表面功夫也不屑。
木门在推开的刹那，咯吱咯吱的响了两声，龙云梦当即决定无关门的必要了。
屋里满是灰尘，虽有家具，但久未住人，蛛网横穿房梁，繁衍了不知几代。门打开后，吹起地面一片白灰，几乎瞧不清是何模样。
“卟言，你当真是亲疏有别，来日莫要叫我有翻身之日。”
“啊切”，说完，龙云梦就打了个喷嚏。
打扫实在无必要，他只在门前看了一眼，转身便走，在屋外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他看过满庭淮的经脉，或许是为了约束，三山冢废了满庭淮大半修为，只勉强不算个废人，昨夜再被白卿强取豪夺，通脉丹是否不会引起反噬还未可知。
“宝生觉？好奇怪的名字。”龙云梦拂过书页，一道灵力从书里倾泻，好像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一瞬间，龙云梦仿佛失明，被一阵白光晃了眼睛，过了片刻，才见到一页平平无奇的字，字十分漂亮，颇有风骨，只是歪斜着，偏出了书角，像是刻意将纸张倾斜。
他将书也斜了斜，并无任何特别，想着是那人写书习惯不好，将纸放得不端正罢了。
“修行本不为杀人，而为强身保己，守本心，乃护人。”
一上来便是说教，颇有正道风范，不过作者显然也只是遵照了一点，下一笔便是教人如何杀人，且以一种毫不留情的方式。
龙云梦并未直接依照上面所说练功，鉴于某种被坑害的传闻，他将书看完后，还在书的最后一页仔细翻找有无别的标注。
好在作者并未打算有坑害的心思，没有小字的“若不自宫，也能成功。”
他将书放在一旁，心中反倒犹豫了。
天下的功法自没有他所修炼的南明十六诀进展快，可魔功也会很快被白卿识破，若要在白卿毫不察觉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确保。
权衡利弊下，龙云梦最终还是被迫选择了宝生觉。
初时运功，便觉经脉不通，全然没有前身游荡于天地间，潇洒无敌睥睨世人的风姿。他服了通脉丹，果然进展迅速，但药效持续片刻，他只能接着服用通脉丹。
白卿所说这些丹药只能吃上一日，果真不假。
烈阳西斜，很快便到了黄昏，他在日头下坐了大半日，身上出了许多汗，更多是练功排出的浊气，黏糊糊的沾了一身，俨然从一个白人成了黑人。
待他睁开眼，已是黑夜，只觉身体轻飘，耳聪目不明，好在莲华殿的月色素来不错，他不至于成为一个瞎子。
“满庭淮真是一个废物，也不知活了十几年活了什么。”龙云梦嗔骂道，不满的拍打着两条腿。
坐得久了，双腿毫无知觉，反倒因为拍打，疼痛回笼，抽着筋脉。
龙云梦闻着一身的臭味，心道还是寻个水潭洗洗。
他摸索着，走到一处池塘，里面养了许多荷花，荷叶下还有水波游动，似乎是鱼儿赏月。
吃了一肚子的丹药，连呼吸都是一股子药味，龙云梦见着鱼就觉得恶心，朝水里扔了石头，才入了水。
避免昨夜忽如其来的睡意，他只在浅水处靠住，快速用水清洗身子，果不其然，睡意侵袭，他算了算时辰，至醒来正好六个时辰。
赶在睡着的那一刻，他挣扎着爬到岸上，不及回屋，头一倒，人就没了意识。意识消散前，龙云梦还庆幸道，好在偏僻，不会被人瞧见。
当龙云梦再醒来时，身子已是冰凉，衣裳湿润，在夜风中，席地而躺睡了一夜。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就是必然了。”
“满庭淮，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可是那日他在莲华殿已住过一夜，并未出现这样的病状，好像是被白卿吸走灵力才出现，莫非是后遗症？
龙云梦实在猜不出，也不敢妄下定论，想着哪日下山，在山下寻个医者瞧瞧，睡病可不是什么好事，若在与人打斗中忽然睡着，不等于将心脏放在敌人的利刃下。
连着两日滴水未进，龙云梦也已无法承受，打算先回小破屋找件衣裳换了，再去弟子食堂填报五脏庙。
他到了小破屋，只见里面已被打扫干净，几件干净崭新的衣裳放在木桌上，都是莲华殿弟子服，素净的绛蓝色衣裳。
换了衣裳，凭着记忆，走到了食堂，正好赶上午饭，里面人头攒动，声音嘈杂，议论着每日老师的授课或是今日的八卦。
其中不免有关于他的。
“掌教这回怎么将人收下了？”站在他前头的弟子毫不避讳的同一旁的人谈论。
“我听说，掌教山头护卫倪蒲前去时，正好撞见满庭淮，真真切切的见着他活着，身上还有一些……”瘦高个压低了声音，厌恶的接着道，“身上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红印，这谁不知道炉鼎常被人用来当做床奴，你说掌教多年禁欲，竟男女不拒，难耐到了这种地步。”
“满庭淮长得清秀，还有些阴柔，三山冢有意挑了这样一个人来，为了什么，大家都有数。”另一人附和道。
“你说，男子与男子当真能做那种事？”瘦高个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又像是怕同伴误会，连忙道：“真是恶心，这不和擎金界那些邪魔歪道没有分别了！”
“听闻龙云梦就有龙阳之好，当年掌教与他住在一起，魔头年轻时生得也不错，师徒二人抵足而眠，背地里是什么，还不清楚呢！保不准掌教多年前就被龙云梦蛊惑，否则怎会那么多年也不见他杀了龙云梦，掌教可是当今最厉害的修士。”
周遭的人越来越多，两人也不再议论，端着饭菜便走到了角落，大约是为了继续编排。
龙云梦就在他们身后，宝生觉初见功效，想不听见也难。
多年前，他或许会勃然大怒，而如今他已心平气和，若是他们问他，他还会说上一句，“我后来长得更不错。”
今日的伙食尚可，一碗萝卜排骨汤，剔缕鸡、青虾卷、青菜豆腐，甜点是五香糕，莲华殿的膳房师傅手艺一直很好，更别提今日的汤里真有一块排骨。
龙云梦食欲大开，心情颇好的转身，却正好看见人群中的倪蒲。本也认不出，偏倪蒲的眼神十分暴露，带着杀气。
且杀气还引了他人围观，众人也注意到了今日的食堂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好事者在两人间来回观望，顿时有人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议论的中心人物，满庭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