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炉鼎选拔
“这就是当年的来龙去脉了。”
“二十三年前龙云梦于万径山坑杀我正道数名修士，两方同归于尽，后来掌教前去收尸，以确保他再无活命的机会，结果是一无所获，整座山消失不见，没有找到一人尸骨。”
“可谁能想到，十年后他又活了！”
青山苍苍，云雾渺渺，山脚下供人歇脚的小亭子，正围坐两个少年，十五六岁模样，却做老态龙钟般的，各执黑白棋子，在棋局中杀的正欢。
他们一面下棋，一面说起往事，不由的悔恨哀叹，龙云梦那般还能活下来，如今掌教又是这副模样，只怕修真界危矣。
而亭子外，老老实实站着一众俊美男子，年岁都不大，侧耳听着一场发生在二十三年前的故事。
他们之中，大多那时还未出生，懂事时已是听见龙云梦再出现的传闻。
至于多年前的传闻，众人并不在意，他们都等着时辰一到，将名帖送上，一旦登上这座山门，虽屈辱，但也可成为万人之上，从此逍遥仙途，随心所欲。
“活了又如何？掌教还在，谅他也不敢来，当年掌教并未认真，他便连几个宗门也扛不住，所谓风声鹤唳，不过是那些人没本事罢了。”其中一名少年颇为豪迈，反驳道。
两人你来我往，竟是将天下名修都不放在眼里。
又过去了小半时辰，棋局已杀过一回，两人便又准备再战。众人已在此候了一日一夜，水米未进，两位少年白日里就在此下棋，到了夜里便上山休息，丝毫不提同姿挑选一事。
此地便是莲华殿的山脚，半年前，山上传来消息，称掌教欲在修真界中选一名炉鼎，这事儿本是好事。
白卿独居多年，如雪山高祗，不近人情，他身份尊贵，修为高深，做了他的炉鼎，也不算吃亏，反倒会让宗门的关系与他更为亲近。
可消息确切传到各宗门时，才知白卿要的是一个男儿身，这哪里是炉鼎，分明是娈宠。
宗门思虑再三，将此事拖了些时日，可还是有人贪图莲华殿之名，一旦有人领了头，后来者便一拥而上。
身为男子，本就觉得此事屈辱，如今还要被人晾在此处，早前的激动喜悦渐渐泯灭，却又抱着一丝希望，迟迟不愿离去。
“小仙长，不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三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询问。
“卟言长老交代了，需得等到六月十四那日，上山得在未时后，申时前结束。”那少年傲慢冷漠道，又落下一枚棋子，轻蔑的撇过一众媚俗装扮的男人，“时辰尚早，诸位可再歇息片刻。”
歇了几日，只怕要睡出毛病了，众人腹诽道，却也不敢在莲华殿前闹事。
传闻当年白卿与龙云梦在莲华殿交手，被龙云梦所伤，多年不曾出面，即便修真界中出了事，也是由卟言长老处置。流言闹得人心惶惶，无相门的人请求拜见掌教，终是不得见，于是人人便也认定了此事，好在十三年前，掌教现身了。
这些年除了曲家，倒也无大事，知晓掌教还在，也就放心。
此次前来参加征选，各个宗门也出了几名弟子，多是修为不高，样貌出众，毕竟是炉鼎，总得让掌教满意。
倒也有例外的，只说三山冢送来的便是一个姿色不算讨喜的人物，生得有些阴柔，年纪也才不过十六岁，只胜在年轻二字。
众人想起前些日见到少年，似乎是叫满庭淮，叫嚷着要回去，被随行而来的人押进了仙船，这时也不见出来。
仙船就停在一旁，可比自行前来的人气派许多，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漫骂，直到昨日夜里，声音才停了，出来一个仆人，慌慌忙忙的离去。
第二日眼见着要到了时辰，仙船中才走出一个蓝袍少年，众人轻“啧”了一声，倒不是满庭淮生得难堪不能入目，而是他实在过于清秀，长眉若柳，一双如钟灵之秀的眼，颇有灵气，透彻得如镜面的水，像是会说话般。削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却不粗狂的身体，确实年少。
可那具身体无二两肉，细胳膊小腿的，一阵风似的就能倒，美则美矣，实在不像个修行练武之人。
满庭淮极为不耐，阴冷的目光不客气的扫向众人，看得他们纷纷转了头。
少年从船上一跃，慢慢向他们走来，众人只觉奇怪，那日一见他分明是怯懦怨愤，今日反倒透着一股阴邪霸道，无形中气势压着他们喘不过气。
少年看着一众大老爷们，盛装打扮，也不管合适与否，皆头戴发冠，身穿长袍。
他凝眉看向入云雾的莲华殿，嗤了一声，心中骂道，真他娘的操蛋。
就连三山冢的人也不知道，昨夜满庭淮昏死过去，醒来已换了个人。
龙云梦睁眼醒来，只以为自己未死，被仇家捉了。见到铜镜中的脸，再有两个中年男子低声警告，他才算是明白了。
不知为何，他的魂魄被困在满庭淮的体内，而满庭淮大约是死了。
修真界中并无轮回重生一说，死了便是死了，即便是当年阎君的传言深入人心，也不见有人能从地府爬回来。
只过了一刻钟，龙云梦坦然接受了自己复生一事，却发现白卿要选一名炉鼎。
正想着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登记名册已到了他的面前，脸生的少年问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多少岁？”
“满庭淮，三山冢，十五……六岁。”
龙云梦看着少年在册子上写了十六岁，记了名字，将手环套在了他的手上。
“满公子请上山，先歇息一晚，明日便有人会领你们参加考试。”
龙云梦眉头一直便未松开，此时恨不得当作纸揉了。他想过跑，一来三山冢的人就守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二来他也有心想看看二十三年后师尊的笑话。
他缓缓走上了青石阶，离开莲华殿时，他数过，一共有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个台阶，台阶尽头直通渊台，一个刑场。
“他们都上去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被少年拦住的男子作势便要冲上青石阶。
男子还未迈出，一道屏障拦下，接着便被扔了出去，两个守山的少年齐声道：“长老吩咐，一旦过了申时，谁也不能参与此次征选。”
卟言长老并不是一个信奉卜算之人，怎么此事却要掐着时辰，过分重视了？
龙云梦回头看了一眼，见被拦下的人无论如何申辩，两个少年岿然不动。
少年不许众人用灵力，只能一步步走上去，直到将要夜幕，众人才到了山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山顶未点灯，鬼气森森，又被一阵夜雾弥漫，更觉阴诡恐怖。
“不知我们何时才能见到掌教？”龙云梦看向白卿住处的方向问道。
他在此住了也有十二年，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也知少年要带他们去的何处，定是没有他人谨慎慌张。
“此事不该你问。”少年仍旧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愿吐露，叫嚷着将他们送进了别院。
龙云梦进去时，见到院外守了一众弟子，大有一整夜架势，越发觉得此事诡异。
只是暂住，哪里有每人一间房的待遇，众人睡在通铺上，脸贴脸的就要睡下。
龙云梦却迟迟不肯睡，坐在床尾，看向一群安然处之的男人，问道：“做炉鼎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身为男子，做另一个男子的炉鼎，难道你们没有怀疑过白卿选人，选的真是炉鼎？”
“看来这位仙长有自己的见解了。”
闻声，几个已经躺下的男子便又坐起身，兴致勃勃的看向龙云梦。
龙云梦不过刚醒来，诸事不知，料想如今身在擎金界的那位是个冒牌货，黑曜尊主会默许那人的存在，想必也是不想再有人顶替他的位置，分了黑曜的权力。
但眼下的局面却是，他被选中或不中，皆不如意，最好是能撺掇眼前人瞧上一眼白卿，看看到底是死是活。
“身为掌教，你们可有见过前任中有道侣？遑论炉鼎此般，炉鼎从来都是女修，用于采阴补阳，提升功力，那男炉鼎可有什么作用？你们也该怀疑过，掌教此时是不是受伤了，不能自我修行，需得吸取他人阳元。”
“这么一说，是不是有些像被妖精吸了阳气，以形补形。既然掌教护卫我修真界，修真界也有权重新挑选一位掌教，而不是任由如今这位当职。”
龙云梦话中隐喻，并未提及白卿教出了一个魔头之事，但众人都心里清楚。因白卿当年未能及时杀徒卫道，以致于各宗门皆有损失。
虽说二十三年前，白卿确有重伤龙云梦，但结果却是龙云梦还活着，前去剿灭龙云梦的也只剩孟尝在世。
“你三山冢也是名门，既然怀疑，此事怎么不你家当头，反倒来叫我们几个野门子出头。”说话这人正是方才回应龙云梦的，乃是游空山的弟子，名唤杜围。
这里面恐怕也只有龙云梦顶着的躯壳名头最响，千年传承的门派，满家也是三山冢有名的家臣，送了这么一个人来，他们可不认为三山冢不重视炉鼎一事。
龙云梦嗤笑一声，扫过众人一眼，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无论修为、家世、资质，你们觉得能比得过我，若无变故，必是我当选。”
“可即便是我稳操胜券，身为男子，我怎甘沦为别人的玩物，此行我便是为了见掌教一面，只要确认了他太平无事，我便能全身而退，你们只要与我同谋，也可获得我三山冢的恩惠。”
“你也说了，三山冢身为名门，即便是大不敬，看在山主的面上，也不会多有责罚，倒是我们，若是落得性命不保，也不知是给谁做嫁衣。”杜围一早看出满家这位小公子是不愿的，现在规规矩矩，还要哄骗他们，怕不是挖了坑给他们跳。
虽说屈辱些，但既然决定来了，就想好了以后，比起那点尊严，还是性命要紧，只要以后功力见涨，杀了那些说闲话的人就是。
烛火忽明忽暗，龙云梦眼前也忽影忽现，明灭间，将众人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们使些手段，确保我能见到白卿一面，至于最后谁想入选，便不在我的筹策范围，我可以保证，有助于我的、落选的都会获得我三山冢的庇佑。”龙云梦轻笑着看向众人。
他试探过，满庭淮体内残存的功力不多，在莲华殿自由行走都难以做到，若想见白卿，只有到最后环节，无论如何，白卿定会见炉鼎一面。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沉默许久，终是没有回应，只是转身睡下，怀揣着各自的考量。
到了第二日，龙云梦却是睡过了头，他醒来后听他们描绘唤了几声，却是怎么也叫不醒，险些要用水泼他，却又见他猛地睁眼，吓了一跳。
龙云梦并未觉得身上有所不适，但他们所说突然醒来，还是略有感觉。
早饭未能赶上，过后莲华殿弟子拿来一些衣裳，皆是白色，绣着淡雅竹叶，让他们除了身上繁复配饰，只用一根发带束发。
众人茫然中，便被带去了另一处，独自进入一处小屋子，领他们去的人并未说明要做什么。
只能见到从里面出来的人，羞愤异常，不敢与人直视。到了龙云梦面前，他只是撩了肩头的发带，无所畏惧的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两个男人，和一张窄窄的床。他只看了一眼一旁的木杆，心道这是要宽衣察体，真像极了给大户人家的纨绔公子选暖床女子。
他一面解衣裳，一面问道：“不知何时能见到掌教真人？”
屋里悬挂层层白纱，床的后面还有一扇屏风，桌上的香炉熏着一股异香，让人心神松缓，身子也软了。
“莫不是他就在屏风后？”龙云梦解了上衣，忽的往屏风后走去，他可以确认，屏风后确实有人。
“满公子，眼力不错。”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很是熟悉，却不是白卿。
龙云梦脸上挂着笑，又将衣裳穿了回去，问道：“既然如此，这第一关我可是过了？”
“当然。”
故意将人引到此处，又挂着白纱，让人浮想联翩，误以为第一关便是检查身子，却不知真正的却是要考他们能否看出屏风后有人。
卟言施了一层简单的障眼法，很容易被人识破，却不易被人发现。
龙云梦一进来，便发觉屋里摆着一扇屏风，诡异得很，像是有意给人留了偷看的地方。只是大多数人只顾着羞耻，反而忘记了对炉鼎真正的看法，还是在于资质。
卟言有意在选拔公告中说明要容貌上乘的男子，也是有意迷惑。
他穿好衣裳，推开门，沉默不语的看向众人，双眼藏泪微红，紧紧握住领口，拳头暗暗发力，“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一关后，前来的六十八人中，便只剩了二十九名，通过第一关的人只觉莫名，甚至不知为何。
而这个数目远比龙云梦预料的要多。
好在弟子也公布了接下来的两关，分别是测试资质和面见卟言长老。
至于何时能见到白卿，或许只有胜出的那一人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