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底座是一轮同材质的圆盘,弓身镌刻着远古神兽的图腾,整张弓没有弦。
陆之风围着圆盘和弓转圈,手指轻点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圆盘可以用来调转弓的方向,可是没有弦和箭怎么用啊?”
“心作弦,神力出,审判天下。”清冷的声音飘忽不定。砰的双手合实,景荣的脸从卷宗里抬出,眼神闪烁兴奋。
“可是驱使此弓也要要深厚的妖力,现在去哪儿找?”一位穿白巾的术士埋怨道,“城都要破了——”
“哼,那你原先怎么不跑?我可没拦着你们。死要面子活受罪怪谁!”芈伊站的离他近,嗤笑一声。
“你这个亡国奴!”那人气的面色发红,看向身穿墨绿衣袍的芈伊,立刻反唇讥讽。
“我可不怕死,也不像你虚伪——”芈伊斜眼扫那人一眼,轻飘飘道,“一点礼仪都没有。”
眼看两人这时候快掐架,景荣抿紧嘴,突然高声呵斥:“都别吵!”
那人吓呆了一瞬,不可思议想道,这女子看着温和怎的脾气这般大。只好怯怯躲远一边,不再和芈伊争执。
这术士是半月前来到郢都的,根本没见过芈伊,更遑论景荣,因此只当这群人是寻常人等。
偏生他嘴贱,这下被迫孤零零地待在角落,心中哀凄自己生不逢时,刚游历到此便遇到这幌子事。
“轰轰——轰轰——”
沉重的撞击城门声透过厚重的城墙传进,撞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手中卷宗掉落啪的一声砸地,景荣愣愣地转头,突然狂奔至高台边缘,冷风呼呼吹动她散落的发丝,衣袍猎猎作响。
黑压压的一片侵占了她所有的视野,浓墨般滚滚而来蚕食着城墙。
遥远的天边渲染了玫红色光晕,像一位醉酒的女神斜倚在连绵的青山上,脸颊微醺,美好的不可方物。
“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收回视线,景荣忽的低下头颅,鼻尖和眼睛涌上一阵浓烈的酸意。
她眨了眨眼,眼泪就顺着冷风飘走了。
“快走!”
“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日妖族打人族,明日人族打妖族,有完没完。景荣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只觉得自己一生碌碌无为,所有她亲近的人与她渐行渐远。
景荣摔在高台上,一些最后驻守的术士、士兵逃走了。逃走才是明智之举。
回首一望,陆之风他们还在高台上,严阵以待。视线扫到一人身上顿了顿,芈伊竟然没有逃跑,这倒出乎她的意料。
兴奋的嘶吼声像一道道巨浪澎湃打来,震耳欲聋。
景荣再度眺望远方,这时她已恢复镇定。横竖不过一条命,她总得留给楚国。
大军中间有一座湖蓝色的战车,在黑压压如乌云的军队中极为扎眼。
“咻——”的一支燃着火焰的羽箭直朝她眉心射来,离她越来越近火焰突然膨胀。
景荣忍住本能定在原地,闭上眼,启唇轻声道:“别了。”
“砰——”一股巨大的热气流直冲云霄,玉奴一行人僵在半途,不忍直视地别过头,眼泪聚集打转。
忽的,一声熟悉的嗓音在半空响起,景荣慌忙开口:“婵巫?是你吗?”
玉奴惊喜,睁开眼看见景荣被一阵无形的清风给缓缓带走,最后降落到地面。她赶忙扑过去,抓住景荣的胳膊,担忧地问:“主人,你有没有事?”
习惯真是难改的东西,玉奴还是改不了口,就像她还是改不了———景荣望着空荡荡的高台,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忽然,空气中传出低沉连绵的笑声,所有人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去。
巨大的弓身上,站立着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墨发飘扬,遮挡住她的面庞。她举起右手,一道金色光束直冲天幕,西南方的黑云被吸引,急速往高台集聚,紫色雷光乍现。
两三息后,紫色雷光像一条条长蛇,攀附着金色光柱直往下游,绯红身影颤抖一瞬,在近乎摔倒时,右臂一弯直将光柱注入弓身。
“轰——”玉色的弓突然金光大盛,图腾之上有粗壮的雷光嗞啦嗞啦地响。婵巫双目半阖,以手为掌舵,调转弓身,朝一辆显眼的湖蓝色战车射出一道雷电之箭。
“砰——”空气战栗好一阵,众人捂着昏涨涨的脑袋跌倒在地。
巨大的冲击波横扫千军万马,景荣遭受牵连闷出一口鲜血。而婵巫更难受了,双手撑地,偷偷朝旁边吐出一口心血。
“婵巫,我有事和你说。”清冷的嗓音在上空响起。
她微微仰头,嘴角轻勾:“我也是。”
闻言,景荣踉跄一瞬后退站定,眼神幽晦,她问:“你把郢都的防御地图给了南越国,对吗?”
半响,空气传来一丝震动。
“对。”婵巫垂首盯着景荣的木靴,点点头,追问,“你不问我为什么?”
“重要吗?结果都是一样。”
她无声苦笑,沉吸一口气道:“我告诉你,南越王捉了幸存的洞庭怪神威胁我帮他拿地图。”
怎么可能?景荣瞪大眼,不可置信。
“觉得难以接受?你凭什么认为,洞庭怪神应该没有其他的幸存者。景荣,荣荣?”婵巫艰难地爬起,站直身体,眼神似要望进景荣的眼底,“你害怕什么?害怕自己是谋杀我族的主谋之事泄露出去?”
没有,景荣面色失血,艰难地摇头,可是她的确参与了那件事。她本就是那般心狠之人,可是后来遇到婵巫……
“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和我在一起——荣荣,你骗我好苦啊。”婵巫喘着粗气,良久,轻飘飘地感叹一句。
冷寂的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两人的袍袖鼓动作响,却始终差一点儿挨上,就像两人面面相对,不肯各退让。至于内心作何想,谁知道呢。
南越王已死,敌军顿时群龙无首,一团慌乱地后撤。正是反攻的好机会,芈伊怎么会放过,立马着手让忠实的属下去部署反攻。
临走前,狭长的眼睛扫视一眼对峙的两人,芈伊顿了顿,迈步下了城墙。
墨绿的下摆扫过石砌阶梯,芈伊微微低头,俯瞰着空荡荡的巷道,他还是那个优雅高贵的君王。如今,这支妖族大军已不成气候,用不着他多费心。
高台上,陆陆续续人走光了。
“玉奴,走吧。”陆之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下石梯。
“好。”玉奴回握住那只布满粗茧子的手,微微笑开。只是经过转角时,她还是忍不住回首望向那边。
她被景荣捡回去时,景荣已经治好眼睛。整个人冰冷疏离,还是相处八年之久,景荣才信任她。
她早就明白景荣对她说的话,可是她要按这样做,景荣不就彻底沦落到孤单。此去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时。就此别过,主人。
“人都走光了。”空气默了默,婵巫出声道,“出手罢。”
望着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婵巫强行压下如潮汹涌的心绪,微仰下巴,冷声道,“一起?”
“咻——”冰冷的兵刃被抽出,似是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悲鸣一声,两两攻击却不曾相撞。
空气凝滞,突然,落针可闻的世界里闯进一声悲哀的呼嚎声。原来是跑回城中的妇人悲痛大哭,许是见到丈夫的尸体。
她懒得去猜,视线往下落,只见一把剑身折断的剑轻轻抵在她的心口处。景荣猛地瞳孔收缩,眼神闪烁,婵巫亦如此。
婵巫看着离自己还有一指宽的匕首尖,抿嘴,突然启唇道:“要不你再刺进一点?”
“你我就此两断!”话落,景荣毫不犹豫挥起匕首,斩断一截婵巫右手的袍袖。
“从此以后,我不出郢都,你别来郢都。”嗓音清冷而陌生,比战场上的厉风更锋利,冰冷刺骨。
婵巫怔怔地看着景荣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背影,瑰丽的光辉洒满城墙,很快身影消失在石梯转角处。
她别过头去,伸手敛去被风吹乱的发丝。
最终,婵巫被黑甲卫给“请”出城。“砰——”黑铁铸就的两扇高门缓缓合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一地尘土往她脸上飞扑,婵巫望着郢都城高耸巍峨的城墙,影子被斜阳拉的老长。
正值傍晚,整片天空万里无云,夕阳给她苍白的脸色镀一层浅淡的橘红色光影。忽然,她垂首望地上的布鞋,嘴角无力地勾了勾。
一切都过去了,婵巫在心底画一个句号,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往西边离去。
直到脱离岗哨上黑甲卫的监视后,路旁草丛里溜出一条长蛇,长蛇紧跟着她,婵巫连眼皮都不掀。
“嘶——现在你去哪儿?”长蛇原来是溜出城的末秋。
“四海为家。”婵巫也不回头,脱口而出一句。
“要不回去巫山?洞庭怪神一族还在那里。”
“别,别打扰他们。”出乎意料的,婵巫竟然拒绝了这个提议。末秋摇晃着脑袋想了会儿,追着说:“我能跟着你吗?”
婵巫没回它,默默地走自己的路,脚下速度却没加快。
而景荣径直回了景府,如今景氏已逝,这当家的重担自然落到她的肩上。
幽暗的厢房里,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走了吗?”
“回禀家主,走了。”
“嗯。”高堂梨花木太师椅上,一道孱弱的身影摆手道,“下去。”
有点感染风寒了,景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