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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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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燕琼丛等人则浩浩荡荡抵达了北境主城喀兰,与突厥部使节商议,定于三日后,在喀兰以北二十里的边陲小镇,面谈休战事宜。

    时至夕食,燕琼丛特意找来夏殊,将此前从盛京带来的书卷交给他,并吩咐道:“你去军中寻个懂得突厥文字之人,须口风紧些,让他仔细瞧瞧这文书,可有不妥之处。”

    “将军,这是?”夏殊不解此为何物。

    “靖王世子元景佑给的,说是阿史那腾鲁狡诈,怕其在国书上行不轨之事,便自行备了突厥文的书卷予我作借鉴之用。”

    “属下有个疑问,这国书上商讨的细枝末节,世子又是从何而知,若是他凭空而想,又何来借鉴一说?”夏殊的疑惑更甚,自觉此物如同鸡肋,犯不着兴师动众专门寻人来瞧。

    “想来当年靖王也有意同突厥部休战,只是尚未成形便已身死,元昱得以窥见一二并无稀奇,而他所担忧之事,我亦有同感,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所防备总不是坏事。”

    其实此事最为妥帖之法,乃是寻个精通突厥文字的可靠之人跟在左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惜燕琼丛急功近利,和谈之事办得极为仓促,一时半刻,更是寻不到合适之人,只得如此勉强应对。

    夏殊得令后,在军中四下找寻良久,几番打听才找到个对突厥文一知半解的兵卒,此人而立之年,长得人高马大略显笨拙,拿着书卷左瞧右看,沉默了半晌,踌躇道:“夏将军,里头文字晦涩难懂,可否多给小的些时日?”

    “你需多少时日?”

    “大概两日吧。”那兵卒挠了挠头,认真道。

    “两日后,你能看懂多少一一呈报不得有误,此中内容不许与旁人提及。大将军赏罚分明,你若办得好,重重有赏,若是多嘴多舌,定然饶不了你。”夏殊不苟言笑,威严冷肃的面容颇有威严。

    “小的明白。”兵卒抱拳行礼,连连点头应允。

    两日后,那兵卒如约前来禀报,据他所言,里头大多是些礼节性的问候之词,另有些涉及金银财宝、牲畜粮草交换数额,以及双方退兵事宜的细节,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过书写这文书之人,似是不太精通突厥文,整篇长文,错字百出且语句不畅。

    燕琼丛听罢,赏了兵卒些银两,才将人打发了,夏殊见他甚为满意,连忙问道:“这文书这般糟糕,将军为何不担忧?”

    “你此言差矣,元昱非突厥人氏,若通篇文书精妙绝伦,滴水不漏才更需忧心,此前他将文书交予我之时,便隐隐觉察到元昱对此次和谈过于在意,总觉得别有用心,如今看来,许是我疑心过重了。”说罢,将文书丢在一旁,不无可惜道:“唉,这文书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辜负元昱一片好心了。”

    翌日,和突厥部的和议面谈尤为顺利,倒让燕琼丛始料未及,原以为阿史那腾鲁会因小可汗被押之事大发雷霆,然双方并未起争执冲突,突厥使节虽面色不佳,待见到小可汗平安无事后,仍能维持几分礼让之姿。

    燕琼丛递上的和谈条件,主要以双方百姓贸易通商为主,并作出退兵三十里的承诺,撤回乌拉江沿岸的瑞朝守军,反之,突厥部须作出不再进犯边境的保证并退居草原。

    突厥部使节粗略扫视了一眼,并未提出异议,几人交头接耳说着旁人不知的番邦言辞,经过一番讨论,领头使节生涩地答道:“我谨代表突厥部大可汗,同意和议上提出的条件,待我等拟好国书由大可汗过目后,将由使节亲自呈送给瑞朝皇帝陛下。”

    燕琼丛颔首以示赞同,撩袍起身,将几位使臣一并护送至边境外十里,才调转马匹回城,夏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哼着小调骑行至燕琼丛身侧,欣然道:“此事办妥后,大将军可谓是大功一件,多年来的心结总算有个了断了。”

    二人沉浸在难以自抑的喜悦之中,镇守边境的苦楚只有身先士卒之人最为清楚,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面对突袭的鞭长莫及,如今这一切终将成为过往,当真可喜可贺

    而另一个促成和谈的关键缘由则一直隐藏在燕琼丛心底,他从与突厥部的数次交锋中,深刻明白到,自己并非卓越的将才,无论是谋略、行军布阵等皆不是突厥大军的对手,依靠靖王立下的威名,才堪堪守住这北疆领土,若是哪天突厥卷土重来,怕是会失地丢城,颜面尽损。为此,他必须尽自己所能促成休战和谈一事,没想到天遂人愿,当真了了他毕生所愿!

    突厥部此次倒是诚心实意,不再行言而无信之事,几日后当真带着盖有突厥大可汗皇印的国书前来,燕琼丛护送使臣们一路南行,浩浩荡荡的声势比起此前回京有过之而无不及,乃是真正的凯旋而归。

    临行前,夏殊早已派人将和议喜讯以八百里加急军报送至盛京,桓帝闻讯,在早朝上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夸赞了一番,直言大将军乃国之栋梁,阴郁的神色却恰恰显示了其内心波涛汹涌的不平之情。

    其余朝臣纷纷称赞附和,鲜少有人表露出惊愕不忿之态,周实勋冷眼旁观,倒是格外在意崔子风的一举一动,见他旁若无人般昂首挺胸立于首侧,便默不作声收敛目光。

    桓帝命礼部尚书着手准备接待使节的各项事宜,随后沉着脸,起身步下宝座,一甩衣袖示意众臣退朝。

    几日后,使臣抵达京城,受到了盛情款待,而国书则交由礼部尚书递呈给桓帝过目。

    入夜,一道黑影在宫墙内一闪而过,来无影去无踪,巧妙避过巡防的禁军,轻车熟路来到御书房前,翻身跃上房顶,静待片刻后才从房顶窥洞内钻入书房,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中。

    这人身轻如燕,脚尖轻点大理石地面,稳稳落在梁柱后,她将身形掩藏在偌大梁柱投下的黑影之中,警觉地四处打量。而后径直走向案桌,从中翻找出使节送呈上来的帛书,沿着装帧缝边细细摸索,从里头捡出片羊皮卷纸,她将纸片小心放入袖中,原路折回,盖好琉璃瓦后绕至雕花长廊尽头,方脱去夜行衣,混入巡夜内侍之中。

    她跟在一行人的最后头,因走路声颇轻,竟无人发觉身后多了一人,拐过弯弯绕绕的内宫回廊时,借助地形一个踅身,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处宫殿。

    此时的内殿隐隐透着光亮,似有人在其中等候,烛光晃动,颀长的黑影变幻交错,却未闻人声,只见那女子从袖中取出羊皮纸,一面恭敬地交到一男子手中,一面伸手比划。

    男子抬头,在柔和火光映照下露出清晰面容,竟是元昱!他拾起沾水的毛笔,顺着羊皮纸的纹路涂抹,待水渍干透,放于烛火下炙烤,原本空无一字的纸片上赫然显出字迹,他眸光微垂,看完后略略沉吟,旋即烧毁了纸片,薄唇轻启,道:“前来和谈的使节乃突厥部第一大将贺鲁州,想必你也见过,使臣团将于明日进宫,到时你混入伺候的内侍之中,一切便靠你自己见机行事了。”

    女子闻言,又用手比划了许久,原来她不能言语却能听见人声,故只能靠手势交流,元昱见状,挑眉道:“月栀,切记!不要再自作聪明了,我不追究玲珑阁之事并不是默许你的做法,只因杀了你也无济于事!”

    月栀一怔,随即满脸涨红,用力地点点头,元昱神色冷淡,铺开白纸再次提笔,落笔之时却是通篇的突厥文,行文流畅,言简意赅,与那篇国书的遣词造句简直判若两人。

    收笔后,他起身从暗阁内捧出尘封已久的木盒,抚了抚上头斑驳褪色的朱红漆面,轻轻掀开盒盖,元昱盯着里头的玉印沉默了半刻,旋即取出王印盖在落款处。那是他父亲的王印,北境覆灭后,朝廷派人四处搜寻靖王王印,然苦寻多年未果,时至今日,恐怕旁人皆料不到,王印竟在元昱手中。

    带墨迹干透,元昱将所书信笺连同身上玉佩一并递予月栀,吩咐道:“定要亲手交给贺鲁州,我绝不允许同一人犯两次错!”

    月栀眼神坚定,比划道:“信在人在,若此信败露,奴才不会活着回来!”

    元昱微微颔首,吹熄了烛火,挥手轻声道:“容我一人待会儿,你下去吧。”

    月栀轻手轻脚退出内殿,却并未离去,而是爬上院内那棵歪脖子松树,她坐于树干之上,此处恰好能瞧见内殿的西侧窗棂,此刻虽是一片漆黑,她却眼巴巴望着那处发呆,这一坐便是一夜。

    翌日,贺鲁州率使臣进宫,桓帝表示愿与突厥部和平共处,并签下国书交予使团,两国各自保留邻国皇帝签下的国书以示平等守信。

    双方相谈甚欢,临行前,桓帝命礼部备下些丝绸瓷器以作回礼,月栀弓着背,亦步亦趋地跟在人后,随着人潮退出宝銮殿,她虽一直垂着脑袋,却步步紧随贺鲁州。突厥部使臣个个武艺超群且异常警惕,月栀不敢贸然近身,眼看着离宫门越来越近,她倏地灵机一动,佯装崴了脚,蹲下/身子那刻,猛地抽出盘在发丝间的玄铁银丝,将其缠绕于袖间。

    一众人行至粹安门前,外头早已备好车马,整整齐齐停放成一排只等使臣到来。月栀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到贺鲁州脚边,他不由地向后一退,摆出防御之势,却见她突然双膝跪地,继而两手依次撑在泥地上,背脊放平,原是为贺鲁州提供上马之便。

    他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暗嘲中原人果真一副天生奴才相,斜眼看向月栀时,却冷不防地瞄见她袖间之物,贺鲁州面色一变,一脚将她踢开,又拎起月栀衣领,怒视道:“你是瞧不起草原男儿,觉得我等爬不上这马背?”

    言语间,双目却在仔仔细细打量袖间之物,礼部小吏闻言,赶忙陪笑打圆场,又指着月栀骂了几声,才见他神色稍缓。

    贺鲁州常年征战沙场,与靖王及其家臣交锋多次,自然识得玄铁神兵,早年突厥派出的细作传回密报,靖王谋逆被诛杀,其麾下亲信尽数歼灭,此刻却在如此微妙境地下再现神兵,断然不是甚么巧合。

    贺鲁州思忖半刻,拎着月栀衣领将人丢在马边,眼尾一扫,另几位使臣立马心领神会,在他身后形成人墙,阻隔了礼部小吏及内侍的视线。而后笑着弯腰赔礼道:“贺鲁将军脾气大,各位大人千万不要见怪,突厥部是诚信愿与瑞朝重修旧好的!”

    月栀趁机取出怀中信笺塞入贺鲁州掌心,张了张嘴,可惜发不出一点响声,他微微一怔,随即卷起信笺放入衣襟暗袋中,见贺鲁州收下书信,她才敢放心交出玉佩,随后跪地磕头,默默退至门后。

    贺鲁州翻身上马,身后诸人见状,停了寒暄之语也不约而同跟着启程上路,喧闹的欢送声依旧充斥耳边,他抬眸望了眼跪地不起的月栀,心底顿时五味杂成。

    北疆月氏曾是何等的骁勇无畏,战功赫赫,谁能料到有朝一日他们的族人口不能言,委身成奴。贺鲁州虽与瑞朝为敌,却仍从心底敬佩,北疆这些守城卫国的将士,这也是他不假思索收下那封来路不明信笺的根本缘由。

    使臣团在夏殊护送下,一路往北进发,贺鲁州趁旁人不备,偷偷查看了信笺,落款处的靖王王印尤为显眼,他由此笃定,所书信笺之人必为靖王血亲后裔。

    信中毫不避讳,大胆言明了诸多利诱突厥部的条件,令其一度怀疑此人如此明目张胆,难道当真不怕自己拿此信向瑞朝朝廷告发?!

    贺鲁州暗自佩服此人胆识,但信中所言却值得深思熟虑,几番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决定将此事原原本本上禀大可汗。

    贺鲁州将玉佩系在腰间显眼处,几天下来不见动静,他也不急,依旧安然度日,大队人马带着赠礼回了喀兰城。使团几人在此地稍事歇息,翌日便一举越过北疆回突厥部境内。

    日落西山,外籁俱静,贺鲁州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心中隐隐有预感,今夜定会盼来所等之人。

    子时时分,走廊上果然传来木板“吱呀”声,来人似是为了引人注意,故意弄出这般大动静,贺鲁州默不作声,敛声聆听。那人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门,拔出利刃伸进门缝,往上一挑,打开紧闭的门闩,而后大摇大摆推门入内,一面不忘踅身阖上门板。

    贺鲁州闻声,从卧榻上坐起,二人隔着朦胧月色,面面相觑,彼此皆看不清对方面容,唯有那人手上寒光闪闪的匕首尤为刺眼。他斜睨一眼,右手慢慢移向腰间,却见那人反手一扔,将匕首抛向一边,此举意图明显,贺鲁州见状,亦解下腰间佩刀置于床沿边,以示坦诚。

    来人出声,用流利的突厥语,向贺鲁州表明来意,“小的名叫穆始,将军今后若有需要,可派人与我联络,由我转达消息至盛京。”

    贺鲁州一下了然,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穆始上前一大步,让贺鲁州看清他的相貌,此人约莫三十出头,奇怪的是这等平平无奇的长相,竟让他过目难忘。

    正在他愣神之际,穆始捡起匕首转身离开,堪堪迈过门槛,就听贺鲁州开口问道:“靖王元氏被诛已十年有余,多年来一直消声灭迹,为何偏偏选在此时反水?”

    穆始不作声,脚下不停,只一瞬便消失在一片玄色之中,贺鲁州的疑问亦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最为隐秘的伤痛。

    如今的北境喀兰城早已被鸠占鹊巢,不复往昔,当年靖王惨死,许多义愤填膺的有志之士结伴逃离了北境。可他既无聪明的头脑,也没有强健的体魄和过人武艺,一念之差下,选择留在北疆,从此隐姓埋名,苟延残喘,多年来,此事成了他的心结,令其悔恨终身。

    若不是那日机缘巧合之下被夏殊挑中,得以一见那封文书,恐怕此生皆是这般碌碌无为,虚度残生,思及此处,穆始的眼底精光闪现,那抹熠熠生辉的光芒令人见之不忘。

    穆始精通突厥语,打开信笺那刻,只寥寥几刻,便已通读了全篇文书,令其不解的是,写信之人明明文笔流畅,却偏偏反复出现低劣的用词错误,他心生疑窦却不敢声张,佯称自己学艺不精,需几日时光参透文书。

    回屋后,他抄下那些错误的字句,整理成行仔细分析,果不其然,其中当真是大有玄机,那是世子元昱的亲笔,当字里行间再次出现,曾经的军中口号“驱逐鞑虏,北境永固”。

    下一刻,穆始热泪盈眶,心底早已死寂的星星之火再次熊熊燃烧,信中事无巨细交代了元昱所托之事,穆始一一记在心中,又重新起草了一封新的文书,将原本隐于其中的蛛丝马迹逐字掩盖,而后再交还到夏殊手中,自此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阴谋,开始缓缓揭开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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