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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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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司会审之事在朝中虽未引起大风浪,蔡晋昌的处境却日益艰难,不仅在鸿文阁内大受排挤,更因他参与儒生请命一事被朝中各方人士诟病,杨番看在眼里着实心急,不停规劝蔡晋昌重投权臣门下以求自保。

    可蔡晋昌此人心性摇摆,出身世家,拥有状元美名,难免恃才傲物,有几分骨气,可一遇困境又畏首畏尾,自暴自弃,不想仰仗家世亲戚,举手投足又散发着不与寒门才子深交的嫌恶。

    杨番心知其拉不下脸面,故陪笑安抚道:“蔡兄乃状元之材,你不喜这些官场逢迎之事,那便交予我去处理。”

    蔡晋昌试探地问道:“你想投入尚书令门下?”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略微沉吟,想开口拒了,又怕杨番因此事与自己生疏,故只能笑道:“此事缓缓,容我再思量几日。”

    “一切自然是听你的,只是”杨番佯装欲言又止,这些年他依附于蔡晋昌,自是擅长揣摩他的心思,心知他有意拒绝,遂话锋一转,“我知你因盗银案一事对六部心生嫌隙,可纵观朝中各方势力,唯有尚书令这棵大树可以依靠,不如暂且栖息于下,来日方长,你我再作打算。”

    “盗银案”三字可谓击中了蔡晋昌的痛处,他脸色一沉,直接拒绝了杨番的提议,“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做人做事最厌恶墙头草之为,我等为何非要攀附权贵?就不能自行闯出条活路吗?”

    杨番暗自腹诽,若不是自己无功名傍身,又何苦委屈求全攀附同门师弟,只是蔡晋昌有恃无恐,他再不济还有身为吏部尚书的叔父作为依靠,自己才是真正举步维艰之人!他只能耐着性子,附和道:“蔡兄所言即是,不如明日我等去吏部问问,可有补缺职位。”

    蔡晋昌勉强答应,随后便不再作声,杨番见状亦不想多言,随后借故告辞。

    翌日,二人如约赶赴吏部,却碰了一鼻子灰,小吏虽给了蔡晋昌几分薄面,但话里话外如同打发乞丐一般丝毫不留情面。

    蔡晋昌跌跌撞撞走下台阶,迎面遇上身着官府的吏部尚书蔡甬鸣,杨番不识蔡尚书,只从朝服颜色上判断此人乃三品以上大员,连忙好整以暇的上前躬身行礼,却不料肩上一重,被人突如其来的狠狠一推,他身形不稳歪向一边,抬头一看,只见蔡甬鸣推开自己,径直走向蔡晋昌。出人意料的是,蔡晋昌竟然脸色一变,好似老鼠见了猫,巧妙的避过蔡甬鸣,低着头冲出府衙,杨番自讨没趣,悻悻然地跟在其身后,心中难免又生出几分怨恨。

    “这不是蔡大人吗?”

    蔡晋昌方喘了口气,闻声一怔,抬眸四下打量,这才看清喊他之人乃是李胥,他骑在马上,言罢,一个转身从马背翻下,没有客套的寒暄问候,直截了当的问道:“蔡大人想调离鸿文阁,故来吏部打听有无补缺?”

    在朝为官,调任升迁之事本无可厚非,只是旁人来吏部大多是风光无两,而他却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相较之下,自己犹如过街老鼠,蔡晋昌难堪得无言以对。

    “想必你在这儿也是处处碰壁,不如同本王讲讲蔡大人有何打算,或许本王还能尽份绵薄之力。”面对蔡晋昌的窘迫,李胥的劝慰仿佛春风拂面,一扫他心底的阴霾。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我等实在不敢劳烦您的大架。”

    一向谄媚迎奉的杨番竟一改常态,语气生硬地抢先回绝了李胥,他也不恼,只是目不转晴地盯着蔡晋昌,仿佛在等他的回应。

    蔡晋昌进退两难,他心底深处一直寄希着有人能帮自己脱困,却又不满杨番的提议,自己更是毫无作为,没想到等来了李胥这个意外之喜,然而杨番这耐人寻味的举动,又让没有主见的蔡晋昌不得不谨慎起来。

    “不敢劳烦王爷,我等先行告辞了。”蔡晋昌思虑半晌,最后婉拒了李胥的好意,与杨番结伴告辞。

    二人上了马车,待走远后,蔡晋昌忍不住将心中疑团一吐为快,“师兄,我与你相识多年,今日你的所言所行甚是奇怪,你和襄王殿下到底有何渊源?”

    “蔡兄,你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介布衣,怎会和王爷有瓜葛,只是当年被人构陷,不仅无缘科举,更是因此落下腿疾,一切都与崔家脱不了干系!”杨番说道此处,眼底流露出罕见的阴狠之色,见蔡晋昌满眼关切之情,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年我参加恩科会试,在慧贞书院内,不巧撞破了永定侯府大公子鲜为人知的丑事,他父亲为封住悠悠之口不惜打断我的腿以作警示,他们这般无法无天的作派终是惹怒了上天,降下天罚让崔皓不得好死”

    杨番声嘶力竭,神色近乎癫狂,蔡晋昌悚然一惊,慌忙捂住他的嘴,待他情绪渐趋平稳,才松开手掌。杨番得知自己失态,差点引来祸事,面带歉意的规劝道:“蔡兄听我一言,莫和侯府牵连,更别和大理寺卿深交。”

    “大理寺卿林之倾?”蔡晋昌呢喃道,忆起三司会审那日的情景,愈发好奇,追问道:“林大人乃科举入仕与世家权贵又有何干系?”

    “蔡兄,你有所不知”杨番倏然停了话音,撩开帷幔,警惕地朝周围打量,而后压下声气,附在蔡晋昌耳边道:“林之倾手段下作,当年在书院内凭着自己出众的外貌勾引侯府世子崔皓,二人在书院行苟且之事被我无意间撞破,这才有了一系列的祸事加身。那日如你所见,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威胁恫吓于我,当真是有恃无恐。林之倾与蔡兄相较,无论是才情谋略还是胸怀气度,简直云泥之别,而他这几年却仕途如此坦荡,恐也是永定侯暗中扶持之故。”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蔡晋昌神色几变,抬眸瞧了眼杨番,他竟不知杨番背后藏有这等惊天秘密,起初听之深信不疑,可细想之下却错漏百出。

    若真如杨番适才所言,永定侯睚眦必报,怎能轻易容得下林之倾,必除之而后快,而依蔡晋昌在朝中亲眼所见,与其说林之倾和世子有染,不如说她和襄王私交更深。他并未戳破杨番的说辞,心中却滋生出了怀疑的种子。

    隔天晌午,李胥不请自来,邀蔡晋昌一叙,他略感诧异,随即恭顺的紧随其后,二人去了趟大理寺。

    与京兆府衙截然不同,大理寺内处处充斥着压抑的窒息感,隐隐约约的哭喊求饶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甚至连府内的衙役都透着可怖的阴森气息。蔡晋昌不敢四处张望,低垂着脑袋,步步紧随,也不知过了多少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开阔的天井,身旁人来人往皆自顾不暇,无人搭理他这个不速之客。

    后院略显拥挤,被高大的屋舍环绕,李胥推开其中一间,蔡晋昌定睛一看,这些屋舍原是互通的,房内整整齐齐排列着几丈高的木架,一眼望不到尽头,比起鸿文阁的藏书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屋内人头攒动,脚步急促,正忙得不可开交,一声暗蕴着怒火的责骂充斥其中,嗓音清脆细弱,却自带威压。原来卞春来拿着卷宗躲于庖屋偷懒,一不留神烧了半本卷册,在这节骨眼上添乱无异于火上浇油,一众衙役同仇敌忾,将状告到了林之倾这儿。

    蔡晋昌大气不敢出,只想当个没人在意的摆设,不料李胥突然解围道:“蔡大人翰林之才,区区卷宗可难不倒你,比起这些莽夫,还是你更为胜任,就劳烦蔡大人百忙之中抽空帮个小忙吧,也算不虚此行。”

    十几双眼眸齐刷刷看向他,眸光带着热切与期待,令蔡晋昌不忍推拒,他摊开笔墨,轻咳几下,故作镇定道:“不知这卷宗如何抄录?”

    “与鸿文阁修复孤本典籍之法相似,对有缺页损毁情况的卷册,需翻阅对照原始卷宗进行查漏补充,之后便是誊抄后归册保存,这些对蔡大人而言,不是难事。”适才还火冒三丈的林之倾,转眼间就神色如常,指着半本泛黑卷曲的纸张,为蔡晋昌解惑。

    他点点头,复又踌躇道:“可是下官不知原始卷宗放于何处”蔡晋昌看着身后如密林一样的库房,着实理不出头绪,故求助道:“可有什么简洁法子能快速找到所寻之物?”

    林之倾轻描淡写道:“丙字排第三列,上数下第二格若有不解之处,就问刘寺丞,本官还要旁事要忙,便劳烦蔡大人收尾了,将新抄的卷宗与之合二为一即可。”

    话音未落,刘寺丞已依言,准确无误的寻来原始卷宗摆在案头,蔡晋昌未作他想,提笔疾书,不到一炷香,就赶制完成,刘寺丞看了,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称赞。

    库房内围观人群早已散去,只剩寥寥几人,李胥意味深长的笑道:“看蔡大人兢兢业业的背影,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你是大理寺衙役呢。”

    蔡晋昌手中一顿,这无心之言却让他心弦一动,眸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既有羡慕又有迟疑,一面谦虚道:“下官不敢当,鸿文阁内众人皆是各司其职,互不侵扰,若生出这般疏忽渎职之事,轻则罚俸,重则贬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急忙收住话头,顿了顿,又喟叹道:“林大人不仅博学多才,办案细致公正,对府衙内的下属亦是宽容仁厚。”

    “蔡大人年少有为,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本王不忍见你在鸿文阁内蹉跎,故而今日带你来此处,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想必蔡大人能懂本王的深意吧?”李胥微敛笑意,言辞间意有所指,他并未急于逼蔡晋昌表态,却话锋一转,道:“时辰不早了,蔡大人也有公务在身,本王送你回府。”

    蔡晋昌不置可否,脸上神色愈发凝重,二人行至府衙门前,他突然停下脚步,深深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腰与李胥对视,此刻他双眸炯炯有神,旋即出言问道:“殿下,下官心中有疑不吐不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敢问殿下,下官与您素昧平生,为何出手相帮?”

    李胥唇角一勾,眸底的真情实意欲化作实质流淌而出,郑重道:“蔡大人你可是永德三年的科举状元,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中个举人。出身于世家,师从大学士,才华横溢且秉性忠义谦逊,乃是稀世之才。本王不过是爱才惜才,蔡大人怎会生出这份没来由的疑惑之心?退一步讲,本王再不济也无须从蔡大人身上讨好处吧?”

    “我下官”

    蔡晋昌闻言心口一热,语无伦次间,多日来的苦楚委屈竟不自主地涌上心头,顿觉鼻头酸涩,热泪盈眶,他一撩下摆,正欲跪谢李胥的知遇之恩,悬空的双臂忽被人紧紧扶住。

    “这是作什么,赶紧起来,”李胥作势嗔怪道,扶起蔡晋昌,顺水推舟道:“自明日起,蔡大人来大理寺任寺丞一职如何?本王惭愧,虽有意提拔你,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这区区五品的空职。”

    “殿下言重了!下官无以回报,请受下官一拜!”言罢,蔡晋昌执意要行跪拜礼,李胥并未阻拦,待他磕完头起身,才笑意盈盈道:“蔡大人不喜血腥,以后审问拷打之事交由旁人处理,你便安心处理文书案卷。”

    见诸事已妥,李胥蓦地转身,似是想起了旁的要事,慌忙道:“唉本王糊涂,竟忘了这等身系要事,不能送蔡大人回府了,见谅见谅。”

    蔡晋昌受宠若惊,一个劲地点头行礼,连声推拒,许是心中喜悦,步下台阶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待稳了稳心绪后,才勉强恢复成往日神态,又郑重其事地再次行礼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大理寺。

    李胥目送他离开,待人走远,他伸手敲了敲一侧虚掩的门扉,戏谑道:“兰若,怎么也学起偷听这种招数了?”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晃动起来,从门板与墙壁的缝隙间,钻出个娇小的身影,正是林之倾,她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凌然的神情,扭头朝着李胥轻哼,大摇大摆从他身侧走过。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首嘲讽,“殿下是当之无愧的惊世之才!三言两语就将人劝得服服帖帖,蔡晋昌若是个女子,怕是要以身相许了。”

    李胥不反驳,却只是抿嘴笑,负手在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其身后,听着她数落蔡晋昌的各种不是,最后只淡淡道:“大理寺人手不足,这库房须个可靠之人来管管,蔡晋昌虽资质平庸,难得的是,在鸿文阁编著书册多年,是最为适合之人,今后入库之事,你便不必再劳累了”

    “你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恐怕此事是一箭双雕吧,不对!以你的脾性,一箭三雕都不为过!”林之倾截了李胥的话头,仍不忘暗讽一番。

    “你既如此厌恶杨番,今晚我就把他埋了,省得你日后每每见到蔡晋昌,皆是这幅火冒三丈之态。”

    “我我何时和那种小人置过气”林之倾一怔,略显局促,转而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盯着李胥质问道:“你把蔡晋昌凑到我跟前来,意欲为何?”

    李胥探身凑近林之倾,眼神狡猾中带了丝调笑,缓声道:“蔡晋昌和吏部尚书蔡甬鸣乃同族血亲,留着他总有用处的,放在别处不如留在大理寺更让我安心。至于杨番,区区蝼蚁之辈,跟在他身边不过是讨口饭吃,你若实在不喜此人,吩咐刘雄一声即可,犯不着生气。”

    林之倾迟疑片刻,不禁纳闷道:“既是血亲,蔡晋昌为何不去求吏部?”言罢又抬眸认真瞧了眼李胥,道:“若他心中确实有难言之隐而不去央求尚书大人。我这大理寺还有个少卿的缺职,不如梓清就许给蔡晋昌,作个顺水人情,岂不两全其美?”

    “兰若太抬举他了,当个寺丞已是绰绰有余,此人心思倒算不上深沉,只是行事优柔寡断,难以独当一面。”

    李胥简单明了地将蔡晋昌一事交代完毕,抬头观天色,日落西沉,霞光微露,此刻已近黄昏,便吩咐刘雄备了马车,待林之倾下职,驾轻就熟地把人送回了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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