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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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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敬澜以近日朝中事务繁多,押送守卫不足为由,将税银连同西山开采出的矿银一并积压,硬生生给工匠放了八天假。

    开工那日,果不其然,比平日多来了十余个工匠,他暗暗记下这些人的面容,朝副将使了个眼色。

    铸造坊内一切如常,此次铸银量巨大,出库称重时亦比往日损耗更大。崔敬澜佯装不在意,让工匠们换上衣物离开,自己则押送库银,径直朝城内方向赶,待人影渐远,副将才从暗处钻出,与崔敬澜调换身份。

    一队人卸下羽林战袍,换上寻常百姓的粗布衫,神不知鬼不觉地分散开来。未免令人起疑,他们特意在半道上开始跟踪这些生面孔的工匠,每路过一处拐角,便在分岔处留下暗号示踪。

    这些工匠多年来行偷窃之事,从未出过纰漏,此时亦没有过多防备,他们并未着急进城,而是拐向城外一处荒僻的村子,分批前行的几人竟殊途同归进了同一户人家。崔敬澜为防有诈,派人守住村子的出入口,自己一人先行潜入,藏于院内一堆稻草后,紧贴窗户,偷听里头的一举一动。

    里面没人说话,只有出入的脚步声,伴随着器物放下时发出的沉闷重击,他屏息敛气,细探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埋伏,从脚步声粗判,不算进进出出的工匠,统共四人,个个都是有身手的。

    几人清点了银两,经过简单易容,伪装成运送蔬果的农户,将库银送进了城内,羽林兵分两路,一路抓捕工匠,另一路则尾随库银。

    崔敬澜随着库银,跟至北侧门附近的一处宅子,绕行到前门,抬头一看,匾额上书“景园”二字。他依稀记得这景园乃是户部尚书谢延的私宅,也是权贵重臣狎玩私会的便利之所。崔敬澜心中不免唏嘘,不知谢延是有恃无恐还是愚昧无知,竟将累及身家性命的大事同赏玩享乐混为一谈!

    崔敬澜一直守到子时,不见有人出入,遂铤而走险潜入宅内,这园子大小适中,装扮得极尽奢华,假山荷塘,亭台水榭可与宫中媲美。一进门就见地上胡乱丢着一堆瓜果蔬菜,几颗圆溜溜的土豆似顽皮的孩子一路滚到廊下,长廊中隐隐有条拖曳新痕,他顺着痕迹,穿过游廊偏门,到了一个偏院门前。

    院中亮着光,透过狭小门缝,见到几个小厮守在一间上锁的厢房前,崔敬澜翻身上瓦,摸黑跳进了屋内,双脚方一触地,眼前景象惊得他不禁失笑,白花花的库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木箱内,连个暗室密阁都省去了,户部硕鼠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他按捺下满腹不忿,在房中随意翻找,在排柜上发现了一沓薄薄的账簿,崔敬澜顿觉蹊跷,这些年偷盗的库银少说也有几十万两,怎么才区区一指厚,虽心中存疑,但不敢过多停留,他从中撕了几张记录,悄无声息的原路折回。

    趁夜回到侯府,却见府内灯火通明,崔敬澜心中一凛,直接去了书房,房内两人似在商讨,谈到激烈处伴随着茶盏碎裂和拍桌的暴怒声。他推门而入,崔子风神色稍敛,问及可有抓获祸首,崔敬澜迟疑了一下,把带回来的账簿摆在桌上,道:“我只带了区区几人,不敢擅自行动。”

    “舅父,此事交给我吧,定给你个满意答复。”

    李胥出言截了话头,崔子风狐疑的来回打量他,猜得出他一力查出此案,除彻查贪墨外,肯定欲借此事发难,可他却迟迟不肯露底。崔子风心下恼怒之余,忽然起了愧疚之意,李胥九岁离家,最彷徨无助的时刻,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多年后,他变成这副事事隐于心间,既深沉又多疑的个性,自己亦难辞其咎。

    “好吧,你万事小心。”崔子风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稀松平常的嘱咐,叹了口气,负手离去。

    以夜色为掩,李胥伙同崔敬澜,从侯府偏门离开,扮作贼匪偷潜入谢府,将睡梦中的谢延套进麻袋,拖出了温软香榻。

    崔敬澜肩扛重物,喘了口粗气,问道:“梓清,我们去哪儿?”

    李胥眉心微蹙,道:“先去大理寺瞧瞧。”

    二人脚下运功,如两道黑色闪电,在街巷间转瞬即逝,须臾之后到了大理寺偏门,李胥不知从何处摸出跟铁丝,来回扭转了几下,铜锁“咔哒”一声张开了嘴,方正的黑影随着木门缓缓打开,拉长伸展,与迎面淡淡光晕形成对立之势。

    李胥心下一动,轻唤了一声,“兰若?”

    月洞门后探出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漆黑眸子转了转,朝他们使劲招手,李胥抿嘴一笑,转身轻阖门闩,在林之倾指引下,将人丢入了密不透风的刑房。

    “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待在衙门?”李胥见到她,虽心头一暖,却也担心她身体受不住。

    林之倾心有余悸道:“刚审完那几个工匠,出来喝口水的工夫,听见偏门有动静,还以为遭了贼呢。”

    “这世上可没有这么胆大的贼,”李胥边说,边瞧了眼睡成死猪相的谢延。

    许是刑房内阴气过甚,谢延竟自行苏醒,一抬头又被森然可怖的刑具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怔了半晌,待看清面前之人,方缓过神,随即怒目圆睁,怒吼道:“林之倾,你疯了吗?大半夜的把我掳至此地,我明日定要参你一本,让你回老家去种地!”

    大难临头竟无一分惧意,李胥不知该佩服谢延的胆魄,还是该同情此人无知无畏,他轻咳几声拉回谢延的目光,面色如常,冷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谢大人要发作也该找对人,是本王绑了你,你有气冲我来。”

    谢延小而有神的双目,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方才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他怎会不知是何人掳劫了自己,但是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所谓覆水难收,一旦撕破这层薄得可怜的遮羞布,彼此都没了退路。

    谢延不怕徒有虚名的襄王,惧的是叱咤风云的永定侯,那老头子虽没了兵权,但碾死个小官小吏仍是轻而易举。他搜肠刮肚想了良久,理不出个头绪,便装傻道:“殿下这是作什么?有话好说,若是下官无意间得罪了殿下,请您给我个准话,改日下官登门请罪!”

    “哦可这罪你担不起,”李胥平静如水,不紧不慢道:“你偷盗库银,往我舅父头上摸黑,他老人家得知后,气得不行,差点冲到谢府劈了你。”

    无论面上有多镇定,谢延听到话音,还是忍不住一哆嗦,他喉头滚动,咽了下口水,颤声道:“殿下说笑了,什么偷盗库银?!无凭无据”

    谢延还想狡辩几句,可话到嘴边,突然成了一团烫嘴的炭,实在没法细细摊开来说,若是无凭无据怎会精准的一击即中,直接查到了他的头上,谢延额间冷汗涔涔,只得打马虎眼,“天大的事也须有个前因后果,下官被人无故从榻上拽下,脑子还迷糊着呢。”

    “容我与他私下说两句。”

    李胥大手一挥,刑房内只剩他与谢延二人,房门虚掩着,却听不清他的话音,唯见谢延脸色越来越差,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抖如筛糠,面如死灰。

    眼见天已破晓,晨光熹微,林之倾轻叩门板以示时辰将近,过了半会儿,李胥推门而出,只淡淡道:“替他松绑吧。”

    林之倾问道:“你们可谈妥了?”

    李胥双眸似一潭死水,无论有大多的情绪起伏,都被吞噬得无波无澜,他略微想了想,道:“看谢延自己的抉择。”

    他极少说出这般无把握的话,更不会把合盘计划的走向,交托到旁人手中,林之倾惊愕之余,生出疑惑,轻声调侃了一句,“殿下不是这么心软的人啊。”

    哪知李胥听完这句,忽然笑了,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寒气,无奈道:“没办法,事涉库银,还需谢延这条命来抵罪,他若死了,难免朝中有非议,暗论舅父牵涉其中,杀人灭口。”

    林之倾听懂了话中之意,便不再追根究底,几人稍作休整,换了身朝服,谢延则由大理寺衙役押送,在困意弥漫的宝銮殿上,猝不及防的投下了一记雷鸣般的噩耗。据林之倾陈述,户部一干人犯勾结人牙子贩卖孩童以充工匠,并逼迫其以身犯险,将库银塞入谷道藏于腹中,以此行偷盗勾当,经年累月,已偷盗了数万国库银两。

    桓帝惊闻此等大事,气得脸色煞白,尤未缓过神,周实勋已率先出列,照理说,他统辖六部,此案亦有尚书令失职之过,本该撇清嫌疑,再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自责之言。只是他面对突变,首先想到的是保护户部,遂字字句句,咄咄逼人,直指大理寺办案不公,无凭无据,冤枉朝廷命案。

    此言正中林之倾下怀,应周实勋所指,从物证、人证再到工匠的口供证词,被条分缕析的摆在殿上,狠狠将了他一军。

    “微臣差点忘了!”林之倾言至最后,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朝着周实勋诡异一笑,道:“景园中还存有账簿,想来是这几年分赃记录之用,时辰紧迫,臣来不及细看,待微臣理出其中玄机,定可将那些隐于暗处的蛀虫一并捉拿归案!”

    这“账簿”几字,如一声闷雷炸响在周实勋耳边,令他眼前一阵发白,谢延乃自己一手提拔,原是看重此人唯唯诺诺,不敢造次,谁知经过几年滋润日子的浸泡,倒让此人长出了反骨,竟敢私下留存把柄,这是准备日后要挟之用抑或是自保之用?!

    周实勋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全然没了文人风度,一脚踹向谢延肩头,怒骂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个狗东西竟敢吃里扒外!”

    这后半句明显变了味,纵使旁观者,也能瞧出几分端倪,谢延正欲解释,根本没有账簿,景园中所存记录乃是当日入库的银两数量而已,他时时谨记尚书令教诲,绝不敢留下账簿这等物件!

    谁知他刚张嘴,连个话音还未发出,又被周实勋一脚踢翻,头顶上传来一阵压抑的气喘声,“谢延罪大恶极,知法犯法,其罪当诛!老臣监管户部亦难逃失职之罪,恳请陛下责罚!”

    “尚书令我,我”

    谢延好不容易爬起身,口中呢喃,欲哭无泪,这是摆明态度要弃了他,谢延始终不明,周实勋怎会为了莫须有的东西倏然翻脸,他甚至都没查验过所谓“账簿”的真伪。他脑中一片白茫,周围朝臣或嗤笑,或惋惜,或得意的脸庞,在他眼中通通扭曲变了形,化作团团诡雾,雾中忽然传来个清澈的人声,那一字一言,他听得异常真切谢延回想起昨夜刑房中,李胥同他说过的话,仿佛一切早有定数!

    “罪臣”谢延怔愣了半晌,从齿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谢延罪该万死,然此事并非我一人所为,乃是有幕后指使之人”

    宝銮殿内再次哗然,桓帝直起身,居高临下,竟觉得这谢延有了几分胆气。周实勋眯着眼,微微侧身,正当她纳闷谢延此举意欲何为时,他接下来却说了句惊天之语。

    “幕后之人乃鸿文阁大学士,赵士平!”

    此言一出,连稳坐龙椅的桓帝亦是震惊不已,今日早朝一波三折,最后竟牵扯出了大学士,虽令人难以信服,可谢延亲口所指,桓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赵士平还未从惊天霹雳中回过神,不待辩解,就被桓帝下令收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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