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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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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二十年,七月初七,深夜。

    碧邪(yé)宫里传来产妇阵痛的呻yin声,门外芙蕖国皇帝晁旬坐立不安地等待着他第三个皇子的出生。宫里所有的太医,产婆都在碧邪宫外候着,随时待命,无数宫女太监围绕着碧邪宫里里外外的忙碌着,整个皇宫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睡去。与此同时,芙蕖国举国的百姓每家每户都点亮了莲花灯,而京城浮光城内十里浮萍川更是被莲花灯铺满,整个浮光城夜深灯火如白昼,这一切都是在为了迎接他们这位即将临世的小皇子。

    一个皇子的出生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这一切皆因天师殷离在祭祀大典上算出的那卦说起。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陛下,白妃所怀乃是福泽天下的救世之人,天命之子。我芙蕖国定能一统九国,平治天下!陛下万福!”

    两百年前,天降瘴气,怨气横生,鬼魅活跃,天灾不断,人心鼓噪,天下大乱,分崩离析。整个天下被分为,镰、渠、昭、沧、建良、蒹葭、曲溪、凤栖、芙蕖九个国家,纷争多年,未见统一。

    芙蕖国是以莲花为圣花的国家,原因是芙蕖皇宫的久华园内有一个莲花圣池,那里的莲花常年不败,四季常开,芙蕖国的人认为这一池永不凋零的莲花有镇国an邦之用,保佑着他们在九国混战中一次次地化险为夷,存活到今天。所以芙蕖国把莲花视为吉祥如意,万事祥和的象征,定为他们的圣花。每年皇室都会在莲花圣池处举办祭祀大典,乞求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殷离的“天命之子”之卦也是在莲花圣池畔的祭祀大典上求得的。

    可能是因这国家的名字就起的花容月貌,这芙蕖也是个遍地是美人的国家,男的俊美,女的娇媚,人人皆爱美,长的丑在这个国家里是异类,会被欺凌。可能正是因为太过于重视外表的原因,芙蕖人对于带兵打仗并不热衷,但是他们却有着另外惊人的本事,就是善用巫术和道法,所以即便是芙蕖国的人都不善于打仗,但是凭借这驱鬼斩魔,又通晓天地间阴阳的之事的本事,在九国混战中一直存活到现在。

    这个算出“天命之子”之卦的殷离就是芙蕖国卦师中的翘楚,芙蕖国的天师。芙蕖国有很多的法术派别,但是最厉害的有两家,一家就是预言中怀着小皇子的白妃所在的白家,一家就是这殷离所在的殷家。白家主要是修的是驱邪术,专门斩妖驱鬼;而殷家则是侧重占卜预言。这两家人世代为芙蕖皇室服务,甚得皇室信任,芙蕖国的天师基本上都是从殷白两家选出的。殷离就是这一代的天师,十六岁得位,官至四品,晁旬因为宠信他亲自为他执行的天师册封大典。殷离自小就进宫做晁旬的太子伴读,皇帝晁旬十分信任他,也相信自己将要降生的这第三个儿子,定能拯救苍生,完成统一天下的霸业。

    产房内白妃的痛苦的呻yin声停止了,产婆高喊着“生了生了!”,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传来婴儿的哭声,产婆也没有把婴儿抱出来给皇帝看。门外的晁旬好奇里面是怎么了,但是又不好进去,而站在晁旬旁边的大内总管太监连甄却眼神一变,眼中寒光闪过。这时就听见,“快传御医进来,快传御医!”白妃的贴身宫女一边喊一边踉跄的冲出门外。几个御医听见宫女的呼唤,赶紧冲进了门内,晁旬见这样子就知道里面情况不对,也顾不上许多走了进去,连甄也赶紧跟了进去。

    晁旬一进门就见产婆不停的拍打着小皇子,但是小皇子就是不见哭声。难不成是个死胎?晁旬心道。

    “快来看小皇子,小皇子不哭!”产婆叫御医过来。

    胡承喜是太医署资历最老的御医,这种紧急时刻是非他莫属的。胡承喜上前看了看产婆怀中的小皇子,面色红润,是健康新生儿应该有的气色,他上手探了探小皇子的鼻息,呼吸匀称,不是死胎,到此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随后他握住小皇子手腕,顿时大惊失色,松的那口气还没吐干净,就又倒吸了回去。他紧张地又在小皇子脉搏处仔细按了按,神色更不好了,他行医四十余载,在太医署令位三十余年,从来没有摸不到人脉搏的时候,除非那是个死人,可小皇子明明是活人。胡承喜从产婆手中接过小皇子,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又在小皇子心口窝的地方摸了摸,这下他彻底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后背的冷汗也流了下来。

    “胡太医,小皇子这是怎么了?”晁旬看着胡承喜犹豫的样子有些急了,禁不住的问了起来。

    “陛下……”胡太医双脚有些瘫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禀皇上,他心想完了,自己这条小命今日怕是要活到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夜空一道惊雷劈过,顿时狂风大作,乌云蔽月,暴雨瞬间倾盆而下,覆盖整个浮光城。

    “怎么了?但说无妨!”晁旬急了。

    “陛下,小皇子呼吸匀称,肤色健康,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小皇子,没有脉搏和心跳……”

    “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心跳呢!胡承喜,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承喜两腿瘫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小皇子的手虽然抖着,但是还是不敢有任何闪失,把小皇子稳稳地抱在怀里。

    “不可能……”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白妃听到这,也勉强坐起身,想要看看孩子。

    “你们几个,也去给把把,看看是不是胡太医说的那样!”

    旁边站着的三个太医,其实都不想上前去做这领死的差事,胡承喜在他们太医署的地位,他们这些小辈能不知道吗?胡承喜都认定的事情,怎么会有错。但是皇命难违,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个跪在胡承喜面前给小皇子把脉,然后每个人的脸上就都跟吃了黄连一样,苦闷异常。

    “说话啊!朕问你们话呢!”晁旬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于是自己一把夺过胡承喜手中的婴儿,亲手在孩子心口窝的位置摸了摸,又把耳朵贴在小皇子胸前听了听。真的是既感觉不到心跳,也听不到心跳的声音。晁旬不死心,扒开小皇子的裹布,想要贴着身体再仔细听听,却发现小皇子的左胸口处有个羽毛一样胎记。站在皇帝身边一直不动声色的连甄,也眼尖的看到了这个羽毛胎记。

    就在大家都在为新出生小皇子没有心跳的事情惊愕时,一个更劲爆的消息传来了。浑身都被雨淋透了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了房间。

    “干什么如此惊慌!”连甄开口呵斥跑进来的小太监。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久华园里莲花圣池一池的莲花就在刚刚全都枯死了!”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扒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地说道。

    “你说什么!”晁旬震惊。

    “回禀陛下,莲花圣池的莲花就在刚刚全都枯死了!”小太监一边回皇上,一边身下竟出现了一滩水,原来竟是吓的尿了裤子。

    晁旬根本顾不是失态的小太监,抱着孩子夺门而出。

    一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晁旬顾不得许多,甚至轿辇都没来得及上,一路在大雨中狂奔,一帮小太监举着伞艰难地跟随在后,但是实在是风雨太大,这伞打了跟没打没有什么区别,晁旬浑身都湿透了,作为皇帝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但是当他真的看到莲花圣池的莲花全都枯死的一幕时,他倒是宁可再淋百次千次的雨来换这一幕是假的。

    紧随其后的连甄见此状,眼中却生出几分得意,他噗通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陛下!奴家就是冒死,也要向陛下谏言!此乃,大凶之兆啊!小皇子留不得!”连甄语出惊人。

    “连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连甄的话让晁旬震怒。

    “陛下,殷离预言小皇子是“天命之人”,但是为何小皇子出生没有哭声,没有心,神明又降此灾星之兆给我芙蕖国!”连甄虽然是跪在地上的,但是腰板儿却挺得笔直,言语间丝毫没有一个宦官面对皇帝时应该有的谦卑。“殷离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他们殷家和白家结党营私,想要用什么预言就在朝廷里翻云覆雨嘛!“天命之子”分明就是殷离设下的局,他信口雌黄蒙骗陛下和举国百姓!如今这个没有心的孩子,和这枯死的圣池就是神明对陛下的提醒!那个孩子不仅没有心,而且心口窝处还有个羽毛的胎记,搞不好就是什么妖物所化!这些事情要是传到民间,百姓们要怎么想我芙蕖的皇室,难道我们芙蕖要立一个无心妖子为太子吗!小皇子留不得啊!请陛下明断!”

    “请陛下明断!请陛下明断!”后面跟着的连甄的党羽此刻也齐齐跪下,大声的附和着连甄。

    晁旬看着这枯死的一池莲花,芙蕖国开国就有的圣池,在他这一代毁了,待他归西那天,该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呢?他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孩子也被淋湿了,表情很痛苦,五官皱在一起,却也还是没有哭声。这时一阵奇香飘来,一个身影闪过,一把夺过晁旬手里的孩子,把孩子护在自己身下,是白妃,白沁沁。

    “陛下,切莫听连甄胡言乱语!我们的孩子不是妖怪!我是巫女,我怀胎十月生了他,能不知道他是不是个妖怪吗?他身上毫无妖气!”

    白沁沁是白家族长白息廷的幺女,有芙蕖国第一美艳巫女称号。她之所以名为沁,是因为从出生就身带奇香,白息廷甚是喜欢这个女儿,于是起名沁沁。按照规定巫女是不能嫁入皇室的,但是白式一族在斩妖驱鬼这方面屡立奇功,先后出使建良、蒹葭两国帮他们解决鬼怪祸乱之事,使得芙蕖国稳定了与两国的关系,周边局势大为改善。晁旬为了拉拢白家,力排众议,迎娶了白沁沁封她为白妃。

    “怕不是你也个妖女吧!不然怎么会出生就身带奇香,名带双心却偏偏生了个无心的儿子!”连甄咄咄逼人。

    “连甄你休要胡言!”白沁沁刚生产完,身子本就虚弱,此刻更是被连甄的话气的抱着孩子站都站不稳。

    “我是不是胡言,神明的明示已在!当初就不应该招这个浑身沾满妖鬼邪气的巫女进宫!皇室血脉就不该跟巫术一族扯上关系!他们白家那么大除妖的本事,搞不好整个白式一组都是妖!来人,先把这个妖女拿下!”连甄站起身,仅剩的一点儿伪装也不要了,越过皇权直接命人捉拿白沁沁。

    连甄手下的护卫上前就要扣住白沁沁,白沁沁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护住自己和孩子,接了护卫几招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尔等住手!朕才是皇帝!”晁旬怒吼。

    这时一个佛尘飞过,挡开了奔向白沁沁的剑,一个青色身影出现护在了白沁沁面前。只见来人,身如慈竹,外披青色鹤氅,内穿白色道袍,头戴玉清莲花冠,抱朴含真,清霜傲雪。可谓,雨打青衫风吹发,犹似仙人踏月来。这位仙风道骨的公子就是芙蕖国的天师,殷离。

    “卦是我算的,冤有头债有主,放过小皇子和娘娘,他们是无辜的。”

    “殷离,你怎么……”晁旬看到殷离突然出现,心里一阵恼怒,恼的并不是他算出的那卦,而是恼他不应该现在出现在这是非之地,现在的局面,他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保他。

    “大胆殷离!你还有何颜面出现在陛下面前!要不是你算出的那卦,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吗?你们殷白两家就是互相勾结诓骗皇上,欺骗天下百姓!”

    “我殷家和白家清清白白,根本就不存在结党营私之事。我们行道法之人,最在意的是修行,朝堂之地本就不是我们看重的地方,连甄你莫要造谣生事。”

    “殷离,你退下,预言的事情以后再说。”晁旬忍不住打断了他。

    “今天,谁要是敢动小皇子,除非先杀了我。”殷离并没有听晁旬的,因为他知道,一旦小皇子被扣下,一定是凶多吉少,整个芙蕖王朝都不会容下这个孩子。

    “殷离你这么在意这个孩子,怕不是这孩子是你跟那妖女的野种吧!”连甄的一个党羽王大人说道。

    “你胡说什么!”

    “你休要辱我清白!”

    “不可能!”

    殷离、白沁沁、晁旬三人同时说道。

    “你休要胡说八道,孩子是不是朕的,朕能不清楚吗?你先到池子里给朕祭天再说!”说完晁旬一脚就把这个找死鬼王大人揣进了莲花池里。皇帝暴怒,此刻定是没有人敢下去救人的,那人在池子里扑腾了两下,便沉了。

    “我看谁再敢口出狂言,信口开河!”

    “陛下,王大人死有余辜,但是不论哪种情况,孩子和妖女都不能留!陛下,切莫再信这些会巫蛊之术的妖人所言,让他们祸乱朝纲,蛊惑人心!陛下,您德隆望尊,雄才大略,千万不可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有所犹豫,犯糊涂!请陛下早做决断啊!”连甄再一次跪倒在地,气势和语气都是在给晁旬下最后的通牒。

    晁旬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彻底凉了。他年少登基,被连甄把持了朝政,这些年他一直励精图治想要夺回主动权,却还是被连甄压制。感自己无奈,叹自己无能。本以为这个孩子的出生会是个转机,没想到却是如今的局面。圣池里的莲花都枯死的消息一定会很快就传到民间的,纸包不住火,一切都瞒不住,到时候民间的舆论压力也会让他不得不杀了这个孩子,他现在真的是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是在逼朕的宫吗?”

    “奴才不敢!奴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陛下您啊!”连甄说完伏地叩拜晁旬,连甄后的一众人等也都跟着连甄叩倒在地。

    殷离看着左右为难的晁旬,和眼前这胜似逼宫的景象,轻闭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喊道。

    “流光剑!”就见一道剑光冲出殷离的身体,流光剑飞到空中,殷离一个转身飞到空中接住流光剑,用剑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咒,口中默念咒语。

    “天清地灵,阴浊阳青,吾赐灵符,符飞阴阳之间,开鬼域之门!急急如律令!”

    就见一道灵符出现在空中,殷离长剑劈下,灵符被斩断,霎时间天空无数闪电从天而降,顿时惊雷滚滚。殷离头顶的莲花玉冠被猛烈地剑气冲的粉碎,他长发飞散,双眼失焦,握着剑的双手青经暴跳,周身四处被这剑气猛烈地冲撞,五脏六腑都要被这股力量碾碎,浑身痛的如万箭穿心,血从嘴角溢出。此刻天空中出现一到裂缝,鬼域结界被打开了。殷离忍着巨痛用左手生出两片符咒,符咒飞贴到白沁沁和小皇子身上。

    “娘娘!快带着小皇子先逃到鬼域去!贴着这道符咒丑时前穿过奈何桥洞就可以回到人间!丑死之前一定要回来,否则符咒失效,你们,你们就回不来了!”

    白沁沁见状抱着孩子一个纵身飞起,穿过了裂缝,随后结界闭上,惊雷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殷离法力耗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从空中跌落在地,手中的流光剑也脱落到地上,剑柄上镶嵌的翡翠莲花闪着异样的光。

    “劈开鬼域结界!那是禁术!殷离疯了!他用了禁术!”连甄大吼道。

    “殷离!”晁旬根本顾不得什么禁术,他眼睛里只有受伤的殷离。晁旬上前跪倒在地,紧紧抱住殷离。

    “陛下,我用了禁术,倒行逆施,命不久矣……”殷离气若游丝。

    “殷离你为何!”

    “那是你的孩子,我太了解你了,你怎么会忍心做一个杀妻弑子的人呢?”殷离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开始渐渐的消失,晁旬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殷离,你的身体……”

    “我在求那卦前,跟上天做了个交换,我献祭了我死后的魂,才算出那一卦。所以我死后没有肉身,也再没有机会入轮回了。”

    “你!你为何如此糊涂!”晁旬泪如雨下。

    “阿旬……”久违了的称呼。“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给不起……我最害怕的就是你和我成为天下的罪人,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如此结果。如果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人以死谢罪的话,那就是我。”

    “不,不!你没有罪!你没有罪!”

    “阿离是永远都不会骗你的……答应我,千万莫要杀小皇子……总,总有一天,会证明,我的预言,是真的……”殷离抬起的手抚上了晁旬的脸,眼中万般柔情最后都化做消散的风尘,消失在这苍穹大地之间。

    “阿离!阿离!没有你,朕要这天下作甚!啊!”晁旬痛苦的喊声,响彻天地。

    嘉羲十五年,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殿下,我叫殷离。”

    “那我以后就唤你阿离,你就叫我阿旬好了。”

    “我怎可直呼太子殿下名讳,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别人不行,唯独你可以。”小太子凑到小殷离眼前,盯着他圆滚滚怯生生地大眼睛说道。

    “为什么?”小殷离大大眼睛里装着满满的疑惑。

    “因为你生的好生可爱!”

    小殷离被小太子这样一说,小脸儿腾地一下缬晕斑斑,好不可爱。

    嘉羲十七年,夏。

    “阿离,我要登基了,但是我一点儿都没有做皇帝的准备,父皇去世的太突然了。”

    “殿下,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嘉羲帝晁克驾崩,他唯一的儿子晁旬登基,改年号为景和。

    景和八年,秋。

    “阿离,你快来看,朕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晁旬兴致冲冲地掀帘子走进殷离的禅室,示意身后的随从在门外等候。

    “陛下,您不是去围猎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正在罗汉塌上打坐休憩的殷离见晁旬来了,赶紧起身迎接。

    “免礼!”晁旬扶住殷离,让他不用行君臣之礼,随后就坐到了殷离的榻上,抬头邀功一样眼神得意地看着殷离。“你放心,朕这次围猎没杀生,朕啊,可不会带着血腥,到你这清修之地来,朕是专门给你送礼物来的!”

    “礼物?”殷离疑惑的看着他。

    “你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成为朕的天师,朕都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主要也是一直没寻到好的东西送你,但是你看这个。”晁旬从身后抽出一把剑,双手捧到了殷离面前。

    “剑。”白色皮制剑鞘,银鎏金莲花纹环护,剑眼处镶嵌了一颗翡翠莲花。“这剑鞘的制皮不是凡间动物的,倒像是某种天界神兽的。”殷离用手了摸了摸剑鞘皮制的手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陛下从哪里得来此神物?”

    “还是我们阿离有眼光,一眼就看出了这不是凡物。我这次去太蒙山围猎,刚到猎场就发现一只小鹿,我一路追着小鹿,就被它被带到一颗古树下,这把剑就被供奉在古树下土地公的小庙里。我觉得新奇,就问了看山人,那个看山人说他们家祖孙四代在这太蒙山看山百余年,从未发现这个土地小庙里有这么一把剑。朕觉得它定不是个凡物,赶紧回来给你送过来了。”晁旬把宝剑从剑鞘中抽出,宝剑光洁如新,剑光更是直接晃了殷离的眼睛。

    “流光剑。”殷离定睛一看,看到了剑身上刻的“流光剑”三个字。

    “怎么样,是宝剑吧!朕没骗你吧!”

    “神仙的剑,我配不起,折煞我了。陛下莫要动了太蒙山的风水,赶紧把这剑送回土地公那去。”

    “朕觉得小鹿带朕到那里去,就是让我遇见这流光剑,再说朕的天师,可金贵着呢,当然用得起,这满芙蕖国除了你还谁有能配得上这把剑?”说完,晁旬宝剑一挥,直接划破了自己的手,血立马染到了剑上。

    “你为何用剑伤自己!流血了!”殷离一着急直接用了你称呼晁旬,而没叫陛下。

    “朕是天子,朕现在用自己的血祭这把神剑,希望原先用这把剑的小神仙,就莫要生气了,反正也是把他不要了丢到凡间的剑,就把它让予你吧。我听说你们在祭祀的时候,是非常消耗元气的,凶险异常,希望这把流光剑以后都能保护你。”

    “陛下……”

    “别叫陛下,叫声阿旬给我听听。”

    “阿旬……我来给你包扎一下吧。”

    殷离叫完阿旬后害羞了,他不敢看晁旬投过来的深情目光,只好借着包扎伤口的理由,转移了话题。晁旬看着殷离笨拙的给自己包扎的可爱模样,竟然看痴了。

    “别看了,你还是想想,等下回宫被人发现受伤了,你可怎么说吧。去猎场围猎都没受伤,来了躺我这里就带着伤回去的。”

    “我就说让猫挠的。”

    “谁家的猫会这么凶,挠出这么深的伤口来。”

    “当然是我家的小猫了。”晁旬看着殷离呆住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就亲了上去,殷离惊慌,一把推开了晁旬。

    “不可,臣是陛下的天师,这样有违君臣之礼。”

    “你看你那样子,还以为朕真的把你怎么着了呢!把剑收好吧,要是有什么天谴,也是朕扛着。”

    “要不这样,这种剑都是有灵气的,会认主人,我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收了它,如果它听我的话,证明我与它有缘,它也愿意供我驱策。”

    “行,你试试。”晁旬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就让殷离赶紧试试。

    “流光!”就见此剑蹭地从桌子上飞起,漂浮在空中。“收!”流光剑化为一道剑光直接飞入了殷离的身体里。

    “你看,朕就说了吧,它就是你的剑!”晁旬兴奋地拉住了殷离的手,殷离也终于相信他是可以使用这把神剑的,心里宽慰了不少。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谁都没想到,最后是这把剑送殷离上了黄泉路,这是把殷离的催命剑。

    景和十年,春。

    “从我即位以来,那个连甄就处处与我作对!我觉得先帝去世的那么突然,跟他脱不了干系!奈何我年幼登基,如案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让他一个宦官有了可乘之机!我怎么就除不掉他!”晁旬气的把桌子上的文房四宝全都扑到了地上,墨洒了一地。

    旁边的小太监小宫女吓的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整理,殷离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下去,小太监小宫女如释重负赶紧退出了房间。

    “陛下,这件事情急不得,连甄在朝堂的势力错综复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你要为此再气病了,就更没心力跟他周旋了。”殷离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开始把掉在地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拾起。晁旬见状,也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东西,并且接过了殷离手中的砚台。

    “砚台脏,别弄脏了你的手。”殷离也没推脱,顺势就把手里的砚台递到了晁旬的手上。

    二人站起身,把东西放回桌面上,殷离又把它们都摆回了原来的位置。晁旬在一旁看着殷离的动作,情难自已,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殷离,他把下巴抵在殷离的颈窝,小声地说。

    “母后最近执意让我迎娶建良国的德阳公主为后,这事儿怕是再也拖不下去了,最近是必须就要定下了。”

    “德阳公主品貌端庄、贤惠淑德,如果因为联姻能与建良交好下去,是美事一桩,也有助于你权力的稳定。我给你算过,她是你的正缘。”

    “阿离,那你算算,你是我的什么缘……”

    “算卦之人,不可算自己。”

    殷离挣脱出晁旬的怀抱,却被晁旬拽住从正面搂了个满怀。

    “朕喜欢的才是正缘,那些明媒正娶的不算,朕不喜欢她们!朕不知道为什么,朕明明是皇帝,为何就没有一件事情能顺着朕的心,朕为何会活的如此窝囊!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冷静?你们修仙之人是不是都这么薄情寡义,还是说你始终都不肯相信朕。殷离,朕,真的可以为你拱手让河山!”

    晁旬松开殷离,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看着对他说。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目前的形势,没有人比陛下更适合做这个皇帝。”殷离慌了,因为他知道晁旬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朕自十岁登基以来,就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朕真的不想做这皇帝了,如果哪个德才兼备的人能接替朕的位置,我就在京城里寻一个宅子,就我跟你,咱们两个在里面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白头偕老,谁也不要来打扰我们……”晁旬说到这,脱力地坐到身后的椅子上,他是真的累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芳泽斋。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寻一处清明之地,携手一生。”

    殷离见晁旬如此,跪到晁旬身前,仰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陛下的命是属于万千臣民,属于这天下的,陛下不可罔顾苍生于不顾,仅寻这儿女私情。陛下要做一代明君,解这天下分崩离析之苦。臣与陛下的君臣关系,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你不是朕的臣,你是阿旬的唯一阿离,我不想属于这天下,只想属于你。”晁旬微微俯下身,抬手轻轻扶上殷离的脸,眼前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惜的人,也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人。

    往事一幕幕浮现,可回忆中人如今却烟消云散了。他们八岁相识,青梅竹马,携手人生二十余载,一直理性克制,从未有任何的逾越之举。晁旬一直都明白殷离是懂他的,只不过殷离更懂得克制。他们两个的身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只会让自己留下千古骂名,令皇室蒙羞。殷离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成就他,他用清冷决绝来掩盖他深藏的深情。晁旬好后悔,早知道是如今的下场,他就应该抛掉所有的世俗礼教,理性克制,与殷离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谁也不能阻止他们相爱。而不是像现如今这样,他想要与殷离寻来世之缘的机会都没了。晁旬在泥泞的雨水中跪爬着,够到殷离刚刚掉落的流光剑,剑柄上还有他的余温。如果没有这把流光神剑,殷离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劈开鬼域结界,他亲自送了一个催命符给自己最爱的人。晁旬觉得今日这漫天大雨,哪里是为了小皇子而下,分明是在悲葬他的阿离。晁旬捡起地上的剑鞘,把流光剑合到剑鞘里,紧紧地把剑抱在怀中,全身发颤,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皇上!皇上!”一群人哄拥而上。

    寝宫内,晁旬昏迷不醒,任谁都拔不出他手里的流光剑。连甄驱散了其他人,只留下自己的心腹成乙。

    “成乙,传皇帝的旨意,殷白两家互相勾结,串通捏造了“天命之子”这一个弥天大谎,现在神明发怒,降下无心妖子惩戒我芙蕖皇室,必须诛杀殷家和白家满门,才能平息神明之怒。还有以后在芙蕖国,不许任何人再行仙家道法之术,发现一个诛杀一个。”连甄坐在晁旬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玉玺,一边喝着手里的茶一边说道。

    “可,可是如果皇上醒过来了,知道我们假传圣旨……”

    “何为假传圣旨?!”连甄的茶碗啪的一声落到了桌子上。

    “奴才有罪!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成乙吓的赶紧跪倒在地。

    “玉玺是真的,圣旨就是真的。”连甄站起身,走到晁旬床前,右手化出一道符咒,贴在了晁旬的眉心处,符咒迅速化进了晁旬的眉心里不见了。“他既然已经睡了,就还是不要醒的好。哼,仙法道术,又不是只有他殷家和白家会。以后在芙蕖国,只有我能行仙法道术,其他任何人使用全部杀无赦!哈哈哈哈哈!”

    “大人英明。”

    “还有,白妃和小皇子,一定要死,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明白吗!”

    “属下明白!”

    “那还不赶紧去办事!”

    “是!”成乙说完赶紧站起身退出了晁旬的寝宫。

    连甄见成乙走了,对着晁旬轻轻一抬手,晁旬就从床上坐起了起来,他睁开后的双眼困顿无光,痴呆呆的看着前方。

    “松手。”连甄话音刚落,晁旬抱着剑的手,就松开了,连甄上手,准备抽出晁旬手中的剑,结果此剑蹭地自己飞起,躲开了连甄的手,落于旁边的桌子上。

    “流光剑……果然是个神物,居然认主人?不过也正是你,送了殷离上路,没有你,任他殷离本事再大也是劈不开那鬼域结界的,我还得谢谢你呢。”

    连甄并没有理会那流光剑,而是坐到了晁旬的身边,他把脸贴到晁旬的耳边轻轻地说,“这么些年要是没有殷家一直在护着你,你也早就跟你那些襁褓中的兄弟一样,都被我除掉了,现在再也没有殷离那个碍事儿的臭小子在你身边护你周全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傀儡了,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连甄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晁旬的脸,目光贪恋的在晁旬的脸上流连,他终于彻底沦为了自己的玩物,连甄脸上透着变态的满足。连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平安扣,但是这块玉的品相真的是太一般了,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完全不像是现在的连甄的身份会珍藏的东西。连甄对着这块平安扣陷入了回忆里。

    “晁克,他和你长的越来越像了,我越来越喜欢他了……你放心,你的儿子,我一定替你照顾好,你心心念念的江山,我也会替你保管好……呵呵呵呵呵……”连甄阴冷的笑容如此刻天上的乌云般,笼罩了整个芙蕖王朝。

    浮光城郊外浮萍川月沟桥,白沁沁从桥下的结界穿过,带着小皇子从鬼域回到了人间,身上的符咒也在穿过桥洞的那一刻消失了。浮萍川上无数莲花灯已经被雨水全部浇灭,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莲花灯如今更像是一群翻了白的死鱼,飘在河面上等待着腐蚀发烂。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好像所有生灵都被今晚的灾星之兆震慑的销声匿迹,只有凛冽的悲风不停地吹着,河水发出泠泠流淌的声音。白沁沁低头看着怀抱中的孩子,小婴孩已经睡着了,小嘴巴随着呼吸一动一动的,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是个无心妖子呢?白沁沁不知道上天赐给她这样一个孩子,到底是为何。但是既然自己已经生了他,就要尽量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他周全,不论他是天命之子还是无心妖子。

    ““烈烈悲风起,泠泠涧水流。”你生在这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的乱世,从出生就被卷入这天下纷争的困局中。莲遇水则生,如果你真的是“天命之子”,希望你能不负使命,让这枯莲重生,你就叫白泠吧。”

    白沁沁抱着白泠飞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开启了他们母子的逃亡之路。在她身后,浮光城内火光冲天。白息廷性格刚毅,无法接受对自己家族的陷害,画符咒点了一把巨火,烧了整个白府,只留下“天理昭彰!天理昭彰!天理昭彰!”的遗言后就自焚了。白家最后只剩下白沁沁和白泠逃亡在外,而殷家则无人生还,全部被诛杀殆尽,连殷家院子里的猫都没放过。此后在芙蕖国再没有人敢行仙术道法。当晚浮光城内所有百日内出生的男婴被全部杀光,城内遍地哀鸿,满城婴尸。而后这个杀婴令被执行到芙蕖全国,举国上下百日内的男婴一个不留,屠杀干净,史称景和灭婴门。从此后芙蕖国再也没有出生在景和二十年的男子,所有在那一年出生的男孩儿家里人全部给他们改了年龄,要么多加了一岁,要么减了一岁,景和二十年这个年份在所有男子中成了禁忌。

    “七月初七莲花灯,无心妖子降皇城。莲枯灯灭巫术禁,景和二十无男郎。”这首打油诗在芙蕖国街头巷尾广为流传着。

    景和二十年,秋。

    芙蕖皇宫迁址,原坐落在莲花圣池的宫殿被弃,皇宫搬至浮光城浮萍川以南的太玉园,太玉园更名为永夏宫,自此芙蕖国进行了长达十年针对永夏宫的大兴土木,百姓因此怨声载道。原皇宫废弃后被彻底拆除,只在原莲花圣池处建起了一座无名宅邸。连甄本意是想把莲花圣池整个填平,但是又恐震怒神明,所以只敢在久华园的基础上这里修了座宅子,用来镇池辟邪。

    为了能镇住莲花池,此宅整体规制按照王府的等级打造,分为了府邸和后花园两个部分。更是为了滋养宅中枯莲,希望莲池能够重生,于是整座宅子的屋顶全部用了象征水的蓝色琉璃瓦,这在浮光城中是绝无仅有,唯一一道风景。

    起初的时候皇室还派了几个人在这无名府中住着,看宅子,但是看守的人都会陆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奇死亡,后来就再也没人敢在这里住了。只是偶尔会有人过来打扫打扫,渐渐地在永夏宫里就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哪些个奴才犯了错,就会被派到无名府打扫卫生,即便如此也绝无人敢在此过夜。这座无名府渐渐的就变成了浮光城中的阴宅,百姓口中的禁忌。

    景和二十八年,冬夜。

    “白泠,我死后……就算啃食我的尸体,你也要坚强的活下来。你是芙蕖国的皇子,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天命之子”,注定要拯救天下苍生的人。你一定要重回皇宫,手刃晁旬,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一定要替我们白家和殷家报仇雪恨,让我们沉冤昭雪!”

    白沁沁含恨死于一间破庙内,她咽气前用防身的匕首割下了自己一块肉递到了白泠面前,告诉他就算吃了自己的尸体,也要活下来为殷白两家沉冤昭雪。

    白沁沁带着白泠逃亡八年,艰难无比,原本她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和白泠隐居起来,但是由于她身上有着奇香,只要官兵一放狗,就能找到他们,根本就是无处可躲。他们的通缉画像也随着白泠年龄的增长,年年发生着变化,因为官兵总是能找到他们。直到两年前这种情况才开始好转,原因是她一直重病,身上的香气也就变淡,这香气就是她的元气,随着她生命的流逝,也渐渐地的消失。

    而此刻的白泠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没有哭,也不觉得难过,因为他没有心,人类的这些情感他都不懂,他只知道自己很饿,他已经三天几乎什么都没吃了,胃里面什么都没有,饿到胃里发烧、抽痛,饿到马上就要昏厥。于是为了活下去,他真的啃食了自己母亲的尸体。他不敢生火,因为生火会招来官兵,他会被发现,他就用母亲的匕首划开母亲尸体,连血带肉的吃了下去。他只是没有心,并不是没有味觉,食人生肉的味道一点儿都不好,可是想来他从出生到现在也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人间美味,也就不在乎是不是难吃了,他现在就是一个饿极了的幼兽,只会为了活下去而不顾一切。

    当他看到母亲身体里的心时,他愣住了,那是他没有的东西。吃了人的心,自己就会生出心来吗?想到这,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难受至极,不受控的开始呕吐,他把这理解为自己吃的太多太急了。白泠吐完,抬头时正好对上了庙里神像悲天悯人的双眼,破庙里的神像已经残破不堪,只能隐约看出来像个武神,可是为何武神会有这么慈悲的眼睛?是在可怜他吗?如果真的可怜他,为何他不从神台上走下来帮帮他?是因为自己没有拜他吗?他虽然因为没有心不懂人的情感,但是也知道吃自己的母亲是罪孽,如果他拜了神明,神明能帮他洗脱罪孽吗?这个破庙里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神仙,如今也在断壁残垣的地方残破不堪,无人供奉了,好像跟自己的境遇一样呢,他出身富贵,却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四处飘零,一步一劫。是不是自己也只配拜这样的神明,好像他们相遇也是缘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拜他的话,他会不会特别的记得他,来帮帮他?白泠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走到神像面前,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拜了拜三拜。

    拜完,白泠拿起地上的匕首藏进自己的袖子里,站起身转身就往破庙外走,这时他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雪,天地间已然白茫茫一片。他蹲下身,抓起一团雪在手心里搓了搓,洗了洗自己手上的血迹。随后又手抓起了一团雪,直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他一边嚼着嘴里的雪,一边脑海里回想起母亲断气前说的,报仇雪恨、沉冤昭雪。好,他记住了,他一定活下去,他一定要做到。白泠兜起了自己老旧斗篷上的帽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这风雪里。

    景和二十八年,除夕夜。

    白泠被一群大人堵在巷子尽头拳打脚踢,他用手护住自己的头,弓着腰躺在地上,死也没有松开嘴里的馒头,一边被打一边费劲儿的吞咽着。他今年才八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苦难,从出生就一直被人追杀,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就因为他没有心吗?他不能理解。这是母亲离开他的第三十天,他不想让自己太没用,虽然他活得这么痛苦,但是就算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活下来,他在心里默念着。

    “白泠,你要坚强,你不能死,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去死!可是,可是谁能来帮帮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冲进了巷子,只见他把腰间横刀一抽从马上一跃而下,直刃劈下,刀气把欺凌白泠的一群人全部冲倒在地,咿咿啊啊满地的呻yin声。白泠感觉到好像有人过来帮他打走了欺凌他的人,用手臂支撑起自己弓着的身体,转身微微抬起了身,正好看见来人向自己走来。身高八尺有余,头戴斗笠,身着黑色小袖侠客服,外披黑色云纹缎面斗篷。他走到白领面前,收了刀,单膝跪下,与白泠平视。此刻白泠终于看清楚了他的五官,虽然带着斗笠,额前的碎发些微地遮住了他的脸,但是还是能看得清他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唇似菱角,刀削剑刻一般深邃的五官,非常冷峻的一张脸,但是看着他的目光,却带着几分那日在破庙里的神明才有的悲悯,他是谁?

    “你是谁?”

    “我叫黑(hè)飏。”

    说完黑飏卸下自己的斗篷,用它将白泠裹住,横抱起白泠,在一群人惊异目光注视下,飞身上马,一个调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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