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离榆林街两条街的闹市区中坐落着一所很有年头的中学。它就在居民区的一角，一面朝马路，一面临河，还有两面隐匿在小区中。校门开在马路那一面，大大的校门牌上写着“和光市第二中学”一排稳重的书法大字。
那几个字前面站着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整张脸藏在大草帽下面，虽看不清面容，但脸的大小不会超过一个巴掌，看身材也是美女标配。
美女抬手看了看大红色的尊贵手表，指针快指向九点，她往交叉口处看了一眼，远处疾步走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美女抬手朝他挥了挥，男人马上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九点，刚好。”
“不好意思，有些事耽搁了会。”男人抱歉地说。
宁婉兮摇摇头表示不介意，随后对男人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吧。”
和光二中隔壁有一家kfc，宁婉兮初中时候特别喜欢放了学坐里面点上一杯可乐一对辣翅泡上一个小时。今天算难得来一次，怀旧的心情驱使她的脚步直接就往那家店里走去。
男人显得很意外，因为宁婉兮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光顾这种快餐店的人。
他跟着进门后还确认道：“就在这儿？”
宁婉兮笑道：“就在这儿，我十年没来了吧，都装修得我快不认识了。”
当年的店面还只有一个楼面，如今已经开到二层，整个布局都变得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宁婉兮点了两份套餐，然后和男人一起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
“网络暴力，可以判罪吗？”
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宁婉兮无比认真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在想怎么对应眼前的问题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毕竟“有事找警察”是从小就被灌输的思想。眼前这个警察简直就是标准人民警察的典范——小朋友给他一粒糖他都会毫不犹豫还回去。
男人答道：“利用信息网络实施暴力行为，捏造事实对他人名誉权进行诽谤的，情节严重就会构成刑事犯罪，可以立案追究刑事责任。”
“好。”宁婉兮嗦了口柠檬水，把发生在自己和杨理萌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男人。
“需要我帮你立案吗？这个事情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咱要为自己争取权益，绝不能姑息这种犯罪行为。”
人民警察正义凛然，那模样与快餐店吵闹的环境放一起还有点诙谐的反差效果，宁婉兮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望着男人一脸的窘迫，宁婉兮收住笑容，认真地说：“不好意思……你说得对。所以我来找你了嘛。”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接着道，“今天，我想先借你的身份一用。”
男人一脸茫然。
“找证据，警察最好用不是吗？”宁婉兮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警察大哥。
“找证据？十年前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
宁婉兮坦然地点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反而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与男人交代了自己的计划，男人一边听一边思索，待听完所有的计划后，一脸大彻大悟的神情，忍不住给宁婉兮竖了个拇指。
反击第一步，寻找目击证人。
事情既由“打架事件”而起，还原打架事件的原貌自然是绕不过去的事情。
事件的发生地点就在学校后门出去的小路上，宁婉兮记得小路的岔路口上开着一家小卖部，生意还不错的，事件发生时大概率会有不止一个目击者——再不济老板也能给她作证。
如果小卖部还开着，老板还健在的话。
两人一路往学校后门走去，沿着那时的路往前走着，当看到岔路口上那令人熟悉的小店，宁婉兮激动地叫了起来：“就那个！”
小卖部与十年前一模一样，似乎时间并未在它这儿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不过，时间倒是在老板脸上留下了痕迹，当年正值壮年的老板，如今两鬓都泛白了，虽然神气依然不减当年。
“蒋老板，还记得我吗？”宁婉兮亲切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蒋老板看了她一秒钟，立马咧开嘴笑着道：“哪能忘记啊？您可是咱小区的大名人啊，说出去‘那个宁婉兮在我这儿买过零食’可长脸了。”
这一听就是妥妥的客套话，她宁婉兮恶名昭著，哪有人会因为认识她而骄傲啊。
不过社交辞令，大家心知肚明，关键在于后面的正事。
“蒋老板，这位是湖滨区派出所的民警，郭盛。”宁婉兮给他介绍身边人高马大的男人，如她所料，蒋老板一听是警察，整个表情都变了，不再热情地招呼他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男人配合地出示了警察证，蒋老板拉着脸问：“警察找我一善良市民干啥？”
宁婉兮赶忙调和气氛道：“哎呀，蒋老板您别紧张，咱就想问您几句话。”
蒋老板看着宁婉兮：“行，您问呗，我们肯定是积极配合警察调查的。”
“您还记得吗？十年前就在这条路上有几个学生打架，闹到派出所去了，有印象吗？”
一边说，宁婉兮一边打开手机相册，把网传的照片放到他面前。
蒋老板看了一眼，一拍桌子：“哦！哎呀，那时候我正好有客人，没注意。警察同志，这真的不是我故意不报警，我要早看到一群人打两个小姑娘，肯定冲上去了。”
“您看到是一群人打两个小姑娘，对不对？”宁婉兮确认道。
“是啊，那群小混混整天游手好闲的在这附近逛，我赶过他们好多次了。那天他们就在那边，”蒋老板指了个草丛，“蹲着呢，看到一个胖胖的小姑娘走过来，气势汹汹地冲出去，八成是要勒索人家。就那会，有人来问我买东西，我这也不好丢下客人是不是，就想结完这单跑去赶他们那帮小兔崽子。哪里知道，那客人要求贼多，挑三拣四的，等送走他，就看到另外一个小姑娘已经和那几个混混打上了，我刚想报警，就听到警车的警报声。”
宁婉兮皱了皱眉：“蒋老板您的记性真好。”
“不是，姑娘，您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撒谎。你说我撒谎干什么？没必要啊是不是？对我又没好处。那次啊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警察过来把人带走的，所以印象很深刻。”
宁婉兮又把照片放到蒋老板眼前：“您看下，这张照片中只有一个小姑娘，您说的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呢？”
蒋老板定睛仔细观察了下照片，道：“哦，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后面一直坐在地上哭，没照进去吧。”
“您刚才说，当时小卖部有客人？”
“是啊，那个很麻烦的客人，后面还来了两个初中生，就这三个吧。”
“您记得他们谁有拍照吗？”
蒋老板这会想了好一会，然后道：“那俩初中生看热闹看得挺开心，他们应该有拿着手机吧……那个很麻烦的客人……我真不记得了，不过至少他在挑东西的时候是没拍照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那这张照片，您觉得是哪儿拍的？”
蒋老板又看了眼照片，然后四处望了下：“是不是那儿？正好有棵树挡着，感觉像。”
宁婉兮拿着手机走到蒋老板手指的地方，拿着照片比对了下，确实构图、树和花坛的位置都对得上。看来拍照的人当时就是站在这儿拍的。
“蒋老板，这三个人是谁您知道吗？”宁婉兮回到小卖部前，问道。
蒋老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您说这儿的学生每四年就换一批的，我哪能一个个都记得啊。不是人人都像您那样有名对不对？”
“那个很麻烦的客人呢？”
蒋老板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叫道：“我想起来了！那人是个无业游民，好几年没见着他了，大概搬走了吧。那时候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他在小区里闲逛。不过除了他来买东西，我和他没太多话。”
“他多大？”
“那时候应该二十出头吧，现在可能要三十多了。”
“他叫什么您知道吗？”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就个卖东西的，哪管那么多？哦，对了，有次我倒听到他妈揪着他耳朵骂他，好像叫的是……‘陈东明’？我也不太确定。”
宁婉兮见蒋老板该交代的也交代得差不多了，便致意感谢后，和郭盛两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查得到吗？”宁婉兮问郭盛。
“我试试吧。”
“交给你啦，郭警官。”宁婉兮重重拍了下郭盛的背，给他打气。
与郭盛分开后，宁婉兮没有坐公交、也没有叫车，她独自一人行走在十年前日日都要经过的小路上。路旁的五金店已经变成了别致的小饭馆，水泥马路也铺上了沥青，六层小矮楼的身旁立起了一栋栋高层，唯一不变的可能是路两旁高大的榆树，它们依旧枝叶繁茂，替每一个行人遮风挡雨。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不再是她童年熟悉的地方，但这一条路，走几步是车站、走几步是岔路口，哪儿朝阴、哪儿朝阳，宁婉兮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说出来。
一切好像又都没有变。
她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时空的交叉口上，一步往左是十年前，一步往右是十年后，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十步路靠右手边，是一个公交车站。
现在已经造起了ai车牌，高端的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着移动电视节目。
而在当年，还只有一根细细的杆子，公交车牌像一面面小旗子一样挂在杆子上。
杆子边上站着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她低着头，一双跑鞋烂乎乎的，脚指头的地方还破了个洞。
“不回家吗？”宁婉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很稚嫩时期的自己的声音。
胖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拜拜。”
宁婉兮路过车站，她回头望去，胖女孩的身影慢慢地变得透明，一点点消失。
这时，她才看到她书包侧面贴的一张纸条——“矮冬瓜”。
宁婉兮的心被小锤了一下，直到这一刻，她才稍微体察到了一点杨理萌当年的情绪。
那年的宁婉兮不会懂，她一直生活在阳光下，又如何能看到阴暗处低声抽泣的人呢？
可是，如果总是躲在阴暗处，阳光怎么能找到你呢？
宁婉兮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差不多该走下一步了。
她拿出手机想要叫车，还没点开打车app，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林旭。
“不好了，柴总打算国庆节后和你解约！”
从林旭口中宁婉兮知道柴军豪对这次的“霸凌事件”十分恼火，这和之前的私德黑料性质完全不同。校园霸凌一直是全社会关心的话题，如果真有此事，那她宁婉兮就不单单是人品的问题，甚至还可能触及到法律的底线。作为国内最知名的经纪公司是不会容许自己家的签约艺人有这种前科的。
“现在网络上全都是对你的口诛笔伐，骂得特别难听，他们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堆你的初中同学，还放了很多聊天记录，全都在说你初中时候怎么组小团体，怎么欺负别人，还什么把学校当成你的王国。我的妈呀，他们怎么不去写小说？哦对，还有人把合木扒出来了，这次真的完啦。”林旭说道。
“有人报警吗？”宁婉兮淡淡问。
林旭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报警还得了啊！婉兮，到底怎么回事？”
“你相信我吗？”
“我……”林旭差点脱口而出“相信”二字，但想想自己和宁婉兮认识也不过半年，这女人还有那段让人难以置信的黑历史，刹时“相信”二字变得比羽毛都要轻。
“不信？”
林旭思索再三，还是选择：“我相信。”
“那好办，明天早上十点，和光二中门口，来帮我。”
林旭弱弱地问：“算……加班吗？”
宁婉兮扶额：“问柴军豪去！”
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萌萌，萌萌！你不要吓妈妈，快出来让妈妈看看。”
杨妈妈拍着卧室的门，然而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门口的餐盘上两菜一汤一饭，丝毫没有动过，这是两天来凉掉的第四份饭菜。
“萌萌，我们把手机换掉，号码也换掉，我们不理那些人，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你看这几年我们过得多好，那个畜生走之后，我们母女俩凭自己本事，房子也买了，大学也念了，你的工作多稳定，是你从小就想做的。这么多年，什么事儿咱没经历过，不都走过来了吗？萌萌……”
杨妈妈声泪俱下，而门里面依然一片安静，仿佛没有人一样。
“今天你同事给你送东西来了，很漂亮的一块签名版，妈妈看着可欢喜了。上次你说的那个玩具设计大奖赛，昨天结果公布，你拿了第三名你知道吗？你同事们都在恭喜你，你出来看看，都把妈妈看哭了，我的小乖乖终于出息了。”
客厅的茶几上躺着一张五颜六色的签名版，漂亮的字、可爱的图，大大的“congratulation”写在中间，欢闹又喜庆。
“是妈妈的错，妈妈没用，没本事给你找个好爸爸。我明白，你不想见我……我回房了，门口的饭菜你自己拿着吃，再生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杨妈妈最后深深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屋中，床上的被子高高隆起，只有这一处代表着屋里还有一个生命。
杨理萌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落泪。
“杨理萌，有什么困难和老师说。”
面前的班主任亲切地笑着，可杨理萌却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麻烦”二字。
“你妈妈特地来打过招呼了，老师很理解你家里的情况，你一定不要憋在心里，不方便对妈妈说的话，都可以和老师说。”
——然后你就会去告诉妈妈，我都知道。
“这两天上课进度还跟得上吗？”
——你一定希望我说跟得上，这样你就不用花心思管我了。
“昨天数学老师说，你没有交作业，是不会做吗？”
——作业本不见了，我知道肯定是被那几个人偷走的，但我不能说。
“哎……行吧，你先回去吧。记得有事一定要来找老师，老师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那老师你能让爸爸妈妈不要离婚吗？
——那老师你能让那几个人不要再欺负我吗？
——那老师你能让我变漂亮吗？
你不能，你什么都做不到。
熬一熬吧，等上了高中，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