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忙完今天的布置工作后，葛千秋马不停蹄地奔向和宁婉兮约好的牛排店。
一进包房就看到宁婉兮苦着一张脸，见到她立马起身张开双臂向她扑来。
“现在怎么样了？”葛千秋抱抱宁婉兮后，都顾不上挂包，直接拉着人在坐到位子上。
宁婉兮把自己的手机往葛千秋身前一放，上面是某sns的界面，一条刺眼的热搜词条高高挂在榜一——宁婉兮校园霸凌。
“这不是一周前被别挂了吗？怎么又来？”
就在一周前，微博上突然就窜上一条火爆的词条，就是这条宁婉兮校园霸凌。
点进去就能看到一张疯狂转发的图片，是一张远处的偷拍照，初中时期的宁婉兮一巴掌挥向另一个初中男生，而两人的周围围着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看着也都不会超过18岁。
于是有营销号说这是宁婉兮校园霸凌的实锤，还编造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来说宁婉兮初中时期是一个怎样的校霸，只要有人不称她的意，她就会发动一帮不良少年去找人茬。而疑似这张照片中的“受害者”男生发声说，当时因为他不小心碰掉了宁婉兮“闺蜜”的铅笔盒，于是宁婉兮就在放学后找了三五个小混混在放学路上堵他，他说当时自己都去医院缝了三针，现在额头上还有疤。
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宁婉兮一开始根本没在意，她托人撤了热搜，然后发了条澄清声明之后就没再管这事儿了。哪里知道后面的事件发酵越来越离谱。
每天都会有一个自称是宁婉兮初中同学的人出来爆料，说宁婉兮当初的恶人恶事，简直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网络舆论完全变成了“骂宁婉兮就是正义”。
“哪个混蛋那么无聊啊？就想搞你呗。”葛千秋愤愤不平。
“这都不是关键。”宁婉兮说着，拿过手机输了几个字，点击搜索，又把手机放到葛千秋面前。
这回葛千秋都无语了。
她咬牙切齿，恨不能穿过屏幕手撕键盘侠们。
“他们简直没有底线！这和他们口口声声讨伐的霸凌有什么区别？”
“一旦穿上‘正义’的衣服，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合理化。”
手机屏幕上一排排的都是肮脏的骂人的话，而被骂的对象不是宁婉兮。
“杨理萌……我记得她。”葛千秋看着那个被网友们扒出来的名字，陷入回忆中。
这个女孩也是宁婉兮和葛千秋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她是个胖胖的小姑娘，一张小圆脸，肉嘟嘟的，平时她不爱说话，在班级里也没什么存在感，每天一件校服，从没见过她穿其他衣服。
葛千秋对她的印象很弱，只记得她那会有个不雅的外号，叫“矮冬瓜”，同学们都喜欢叫她这个来嘲笑她的身材。葛千秋本人很反感这种带有恶意的外号，所以她从来没参与过。
“他们说，萌萌就是照片里打人事件罪魁祸首。”宁婉兮说，“你看，这词条还在实时更新。”
葛千秋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正义战士们”的“义正辞严”，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们懂个屁！”她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姓名、照片、现在的工作单位、手机号、家庭地址……”宁婉兮一一说着，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可是每一个词都是重重一锤，“信息已经传播开了，我没办法完全控制，我想反击。”
葛千秋一万个赞同，拍桌喊道：“必须的！你说，我们怎么办？”
宁婉兮却蔫儿了下来，她摇摇头：“不知道，芸芸众口，你没办法全堵住。吃瓜群众不会在意真相，他们只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现在‘宁婉兮霸凌’已经深入人心，如果要去推翻这个事实，就必须有一个更加让人信服的故事和证据。”
“那我们就去找证据。你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坦坦荡荡，不怕质疑。”葛千秋说。
“可是，证无比证有难多了。”宁婉兮叹气，这回她是真的为难了。
以往黑她的那些料，她大可以置之不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爱信不信。可是这次不同，既然把不相关的素人牵扯进来了，这就不能原谅。
不过，那事儿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能找到人证，也很难找到物证。而人证这个东西，不也是全凭一张口？又能有几分信服力呢？
宁婉兮想要一个绝对能推翻这篇造谣的铁证。
“那就证有呗。”葛千秋快人快语，“霸凌确实存在过，不是吗？”
这话倒是点醒了宁婉兮。
但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难题。
“这是萌萌的隐私……我们不能随便暴露。”
这下，葛千秋也沉默了。
两人相对无语，各自思考，晌久，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三个字：“找萌萌。”
思考不如行动，葛千秋和宁婉兮草草吃了这顿饭后，开车驱往杨理萌家。
地址还是当年同学录上的地址，她们也不知道杨理萌是不是搬家了，只能赌一把。
按响门铃的时候，两人心中都十分忐忑，直到门那边传来声音，她们的心稍稍往下放了些。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一头卷毛乱糟糟的，皮肤也很粗糙，一看就是没怎么睡好觉的疲惫样。
阿姨警惕地看着门外两个陌生的漂亮姑娘，哑着嗓子问：“你们找谁？”
“请问这是杨理萌家吗？”宁婉兮很有礼貌地问道。
“你们是谁？”阿姨的声音充满警觉，看向她俩的眼神也带着憎恶。
葛千秋答：“我们是她的初中同……”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嘭”一声关上，差点撞歪了两人的鼻子。
门内传来阿姨愤怒的声音：“萌萌不想见你们，别再来了。”
宁婉兮和葛千秋对看一眼，立马明白了事情的不简单。
杨理萌的妈妈对她们的态度明显带着很大的怨气，联想到这两天网络上对杨理萌的诋毁，姑娘可能受到不小的打击。
宁婉兮敲着门，喊道：“阿姨，我是宁婉兮，这次因为我让萌萌受到牵连，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想亲口对她说声对不起，阿姨，您开开门好吗？”
“萌萌没你们这种初中同学。”阿姨依然很生气。
今天看来要无功而返了。
宁婉兮冲门里面说道：“阿姨，那请您代我向萌萌说声对不起，我知道，她是个很敏感的姑娘，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她的生活。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让她怪我，也不要怪自己。”
说完这句话之后，宁婉兮拍拍葛千秋，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葛千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走，喝一杯去。”
夜风微凉，阳子湖畔，杨柳依依。
宁婉兮和葛千秋去便利店买了六罐啤酒和几包下酒的小食，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啤酒开罐的汽声都无法带走宁婉兮胸中闷着的一股子气，她举起啤酒罐自说自话地与葛千秋还未打开的啤酒罐碰了碰，顾自豪饮起来。
葛千秋也缓缓地开了罐啤酒，陪她静静喝起来。
“我没想到萌萌她……”宁婉兮靠在长椅上，说出的话都有气无力，惆怅满怀。
葛千秋搂住她，轻轻说：“人啊，不是那么轻易会改变的。”
“嗯，所以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她所受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宁婉兮的目光远远地望向那一片宁静的湖水。这份宁静仿佛是在无情地讽刺她如今的状况。
“我们现在能怎么办？”葛千秋问。
“秋，我知道我这样很残忍，但是……我不想放弃。”宁婉兮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月光勾勒出她美丽的侧脸，让她宛如月下仙子那般充满了神秘的能量。
葛千秋承着她的话道：“你还想再找她？”
宁婉兮点了下头：“我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可我觉得息事宁人不能让萌萌快乐。”
“她也许就想息事宁人，她根本不想要做什么大事情。婉兮，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想要活得轰轰烈烈。”
宁婉兮诧异地看向葛千秋：“你觉得那些营销号的做法是对的吗？”
葛千秋摊手：“这个社会不是由对和错构成的。”
“不，”宁婉兮毫不犹疑地反驳她道，“有很多事情确实立场不同、观点不同。但最底线的事情，是有绝对的对错的。故意造谣、伤害、泄愤，这是不能被原谅的。不是说，‘我也有难言之隐’之类的就可以不去计较。你想赚钱、你想发泄，ok，那都没问题。但你不能践踏别人，你不能踩在别人身上去赚钱、去发泄。这是底线。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想着‘息事宁人’，那这种人就会越来越猖獗，最后受伤的是谁？是每一个想要‘息事宁人’的人。人善被人欺，虽然残忍，但就是这样的。”
宁婉兮说得激动了，美丽的脸蛋红扑扑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比那夜光下的湖水都要璀璨耀眼。
葛千秋默默地听着，她知道，自己现在只需要当一个听众。
宁婉兮就像一个在街头发表演讲的政治家一样，她站起身来，走向湖边，对着广袤的湖水高谈阔论。
“五年前，每一条黑料我都会亲自去反驳，因为什么？因为我受不了这口气。我受不了真相被歪曲，我受不了平白无故遭受指责。结果却是越描越黑，我当时真的不懂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说真话都要被人质疑、被人恶意揣测？你那会劝我稳重、劝我放下，我不懂，结果就是把自己搞得满身疮痍。后来，我花了五年时间去学习隐忍之道，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就会有人信，我明白了有些人他根本不care你，他只是想骂人而已。所以我让自己不去理睬那些流言蜚语，他们怎么闹影响不到我，如果过分了，那直接走法律程序，这不比自己下场轻松得多？可这次我发现，我又错了。”
宁婉兮举起啤酒罐，对天上明月干了一杯。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那帮子懦夫，不发威就真当老娘是病猫了。”
她一个激动，脚下忽一踉跄，差一点就往前坠到湖中，幸好葛千秋眼明手快，一把把她拉了回来。
宁婉兮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耳边是葛千秋轻微的斥责：“回来，好好坐着。”
宁婉兮嘻嘻笑着，乖乖坐回长椅。
她把头偎在葛千秋的肩头，轻轻地说：“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一丝凉意钻进葛千秋的衣服中，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昏暗的小房间内，一盏灯都没有开。
月光从窗外漏了一点进来，隐约能看到单人床上蜷缩着的身影。
被窝之中手机的光亮频频闪着，瞪大的双眼，酸得不行。
手指滑动着手机屏。
一个个字如同一把把箭，戳得体无完肤。
眼泪流干之后，心底里剩下的只有一种未名的恐惧。
“矮冬瓜”“丑八怪”“土包子”……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你们看，矮冬瓜滚来了！”
“矮冬瓜背着个书包，像不像一个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胖女孩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步走进教室，左拐，三步走到自己的课桌。
视线稍稍上抬，课桌上放着一朵小白花。
胖女孩憋着嘴，泪水莹莹在眼眶中打转。
她转头往教室中瞥了一眼，一眼绝对不超过05秒。
05秒足够让她胆战心惊。
那一张张笑脸如火一般深深灼烧着她的内心。
反胃、想吐。
胖女孩扼制住了自己的生理冲动，她憋着气，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小白花，一路走到教室的垃圾桶旁，把它扔了进去。
她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知道，那不是真的失聪，而是她的选择。
再次走回课桌旁，她看到椅子上无数个脏脏的脚印。
憋在眼眶中的泪水已经要不争气地掉落了，但她很倔强，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于是眼泪很听话地放弃了掉落，这是它们对主人最温柔的怜悯。
胖女孩从书包里拿出手帕，小心而认真地擦去了椅子上的脚印。
这回是真的结束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从书包中拿出了第一节课要上的课本，然后把书包放进课桌的抽屉里。
以上这个流程是她每天上学都要经历的事情。
也只有在这个早晨，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这个班级的一份子。
至于其他时间，她或者被忽视、或者被遗忘、或者被孤立，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给过她一个眼神，没有人主动与她说过一句话。
她是个异类。
全班同学在用自己的行动无声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为什么呢？
因为她胖、因为她丑、因为她矮、因为她成绩差、因为她不会说话……因为，她生来讨厌。
你相信光吗？
曾经的胖女孩她相信光，每天的太阳都会升起呵，太阳不就是光吗？
初中的胖女孩她没有光，满头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在黑暗阴森的小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嘤嘤哭泣，祈求光明。
光，是什么时候重新照进她的世界的？
借来的光，是不是到了返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