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九幕 黑风席卷的蒲月(一)
“下面是本台的最新消息,沧海市大全营警察局已经对前些日子在新区工人大厦发生的‘420’火灾事件发表声明,截至26日14时,救援人员又发现一名遇难者,至今火灾事故共导致20人死亡。目前,搜救工作已全部结束。据新华社消息,经过反复细致排查,工人大厦20日晚共有98名留守人员。截至26日14时,在以往现场清理的基础上,在大型挖掘器械不能进入现场的情况下,抽干积水后,救援人员对3米多厚的坍塌部分进行全面彻底清理,最终又发现一名遇难者。迄今已有9位遇难者的家属到沧海市并确认遇难者身份。
以下是国际快讯,受到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印尼大学生要求改革的示威运动达到白热化阶段,截止目前,有关人士表示……
1998年5月2日 张振明
fm998 早间新闻”
1998年5月2日,沧海市,盘龙镇,大全营。
“喂喂喂……你还记得我上上个星期解剖过的那一具尸体么,其实上次吃饭的时候有一件事情我忘记说了,那个人很奇怪的少了一个肾脏。”
“我还以为你跟我说什么呢,搞这么神神秘秘的……少了一个肾脏?拿去卖钱了呗,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就卖了自己的一个肾,拿那笔钱去还高利贷去了,但是后来那些高利贷的还是咬着他不放,后来听说是自杀了。”
“钱……钱……都是钱惹的祸……哎哎哎,你说向他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干嘛要卖一个肾啊?难道他也是因为高利贷?”
“胡说八道……年轻人做这种事情啊,多半是钻钱眼子里面去了,虚荣啊、高消费啊这一类的,或者说不定是因为追求谁谁谁卖肾买了一颗钻戒呢。”
“想屁吃呢,你不知道钻石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局吗?还有,人家都已经死了你还这么说,不怕人家晚上来找你?”
“我可是好人——鬼怎么会找好人呢?你一会说话注意点,听说最近局字里面会有大的人事变动,你可别连累我。”
一个安静的早晨,大全营的警察局里面流传着某些无聊的都市传说。
总有些人喜欢在食堂这个人流密集的地方七嘴八舌的说一些流言蜚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毕竟人类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只要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一瞬间他们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燥热起来。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妈的!研究原子弹啊,那么大声的声音!”
“吴晔,你安静点,是施工队的,你没看到门口公告栏上面的东西吗?说是从桃源街121号拆到咱们这里来,顶多几天就会完事儿的。”
“我要安静一下……”
避开那个代行者,吴晔总算一个人端着自己的饭缸来到一个噪音稍微小一点的楼道,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自顾自的吃起东西来。这是她重新回到盘古议会成为代行者的第一个月,平常那种住在烂尾楼里面吃饭、睡觉、还是出去浪都由自己来决定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虽然自己随时都可以再次辞职,不过因为李佳琪的关系,暂时还先别这样。
令她难以忍受的,不仅仅是因为食堂难吃的饭菜,还有整个大全营里面的不良风气。
整个盘古议会内阁仿佛失联了一般,就连西伯利亚的死灵协会也是如此,双方都在李晓凤的事情结束后选择按兵不动。仿佛有一块巨大的乌云覆盖在欧亚大陆的上空,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气。
“吴晔?”
楼梯口下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总管李佳琪正用质疑的眼神扫视着周围,最后又将视线停留在吴晔手中的搪瓷饭缸上。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不是《朱子家训》里面的东西么,不过印在饭缸上面倒是也没什么问题。”
“怎么?就连我吃饭的家伙你也要管么?”吴晔没有好气的回答道,继续用筷子扒饭。
“这倒也不是……突然遇到你了,有些事情打算和你说一下。”
“唉……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我总觉得我们大全营分部有贼,之前有关国土炼成阵的报告书不翼而飞了,里面有着许多重要的情报。”
“那又怎么样?反正李晓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国土炼成阵牵扯进来的人们也该走的差不多了。那些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不……我只是担心,奥术师协会……”
李佳琪讲话有些磕磕巴巴的,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奥术师协会有爱德华·克里斯那小子,有他的关系应该某些东西可以隐瞒过去。”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惹来奥术师协会的审判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一个——”李佳琪仰着脑袋,右手举到半空中,摆出一副好像想到什么东西的动作,但很快又收回了这个姿势,“——算了没什么,只是有一些担心。”
“话都说不敞亮了,还有一件事情呢?”
吴晔没打算就第一个问题讨论下去,要说奥术师协会还是盘古议会,她都不想管,只要自己在这段时间内完成和李佳琪的约定,就可以远走高飞,虽然她确实有些喜欢凑热闹,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吴晔还是能够在事情面前保留一丝理智。
“还有一件事是和孙夏岚有关的……因为她杀死了唐峥,所以要被异端审判局问责,具体什么时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预测,她应该会被判加入‘方相氏军团’的行列中。”
听到这个消息,吴晔吃饭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李佳琪。后者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有一股说不出的不自在。
“你这么盯着我也没用啊,毕竟这些东西是白底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孙夏岚没忍住,杀了唐峥,唐峥可是重罪的奥术师罪犯,原本应该由异端审判局或者是司法机关来判刑的。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承担相应的后果。”
吴晔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饭。李佳琪顿时觉得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也许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她打招呼呢?
“本来我还打算试着用自己的关系看能不能打通一下,但是异端审判局那边的态度很坚决,再加上之前钱万林的事情我自己也有观察期在身,所以……最后也没有成功。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要和我说呢?和我说有什么用?这句话你应该去找孙夏岚说去。”
“我这不找不到她嘛……”
“算了……估计她现在不想看见你。”
“这话什么意思?”
“她哥哥死了,而你那个时候选择无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你也知道普通人被概念破坏奥术攻击的后果,内脏碎裂是根本不可能修复的,再先进的技术都救不了她——你是打算把这件事情赖在我身上么?吴晔我告诉你,如果真的有救他的方法,我一定会救他的。”
“不是有规定么,奥术师不得干涉正常人类的生死。”
“这倒也……”
这回答有些出乎李佳琪的预料,她原本以为吴晔会狠狠的反驳自己,所以早就已经在心中准备好了说词来应对,现在她对态度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大全营里面的空气总有一种城沉闷而又复杂的味道,所有人都被这一股子空气搞得莫名其妙。
“喂,你干嘛去?”
吴晔突然起身,从李佳琪身边擦身而过。
“我吃完了,把剩下的菜倒泔水桶里面不行吗?”
“浪费粮食,饭缸上面写的什么?”
“要——你管——”
1998年5月2日,沧海市,新区
时间是五月,劳动节假期开始的第二天。
相传这个节日是1889年7月,由恩格斯领导的第二国际在巴黎举行代表大会的时候出现的,会议通过决议,规定1890年5月1日国际劳动者举行游行,并决定把5月1日这一天定为国际劳动节。
历史课上从来不会教这些东西,所以孙夏岚也只是道听途说。
最近的生活,感觉空前的虚无。
——曾经我不知道随性与人交谈是这么快乐的事。
在放学后或下课时间。
等察觉时,才发现我一直等待他的到来。
等察觉时,才发现与他聊天时,心脏会跳得飞快,令人心痛。
——嗯,承认吧。
——我的世界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现实,都是李泽渊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有些时候,总有人会忘却什么东西,现在,就连那一份快乐,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贱人啊。
人类总会忽视掉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东西,眼睛里面只有巴望着别人拥有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督促着自己一定要得到,一定要得到。
低下头看着钥匙串,上面的白色胶布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大全营警察局,职工宿舍112号。
钥匙轻轻插入锁孔,清脆的声音顿时顺着身体传入大脑神经,因为物质也是声音传播的一种途经,所以孙夏岚感受到了那种令全身都会微微颤抖的感觉。
“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嘛——”
房间的大小应该是十二平米,这个地方不知道能否称得上是住人的房间内对着各种杂物,窗子旁边是几个纸盒子,不过看起来里面没有装东西,只是被人随意的丢弃在那里。靠着一侧墙壁有着两张弹簧床,上面摆着看起来有些发霉的垫子,虽然发霉,不过用来睡觉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拿到太阳下面晒晒就好了。
“东西已经搬好了,褥子、衣服、衣柜……不过你真的打算住这种地方么?”
早就站在一旁等候的李泽渊说道。
“就这样吧……这几天应该请假不去学校了……异端审判局要定罪……之类的。”
“方相氏……那是什么?”
“一个和敢死队类似的组织,在盘古议会遭到攻击的时候,这群人总是冲在最前线。盘古议会有规定,触犯了法律的奥术师必须通过这种方式……”
“那不就是送死吗?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李泽渊打断。
“这种事情你一个人说了算么?”孙夏岚回过头来质疑他,“这也算是救赎吧,孙樵……他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我有些时候只是觉得他麻烦……”
“那你去当方相氏,学业怎么办?高考……”
“孙樵都已经不在了,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短暂的对话空白,空气安静的吓人,灰尘在屋子里面漂浮着,让李泽渊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
“——关于盘古议会对你的判决,有没有什么说明?”
“前往前线地区吧,比如巴基斯坦、蒙古、或者马来西亚那边……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担心,死灵协会在李晓凤的事情后和死了一样,一点动静没有,半年我就可以回来,这半年我不会有危险的。”
“我会在香港等你——”
“什么?”
突然,李泽渊没理由的说出这一句话。
“原来的约定啊,高考完一起去香港打拼,虽然是什么时候的约定我记不得了,但是内容却还记忆犹新——”
“你啊,李泽渊,十足的白痴。”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打我电话就好了,虽然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一个人陪在你身边应该会很安心吧,孤身一人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
“嗯。”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说罢,李泽渊为孙夏岚关上房间的门,于是,四下里只有安静。一切的嘈杂仿佛都被那一扇斑驳的木门隔离在外,只是……总觉得有些可怕,明明独自一人存在比什么都安全,为什么人类不能忍受独自一个人生活呢。
思索着这些问题,孙夏岚默默在弹簧床上铺开被子,很快整理好床单以后,直接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面。这时,她感觉枕头里面有什么硬硬的东西,于是便取下枕头套去搜寻奇怪的东西,最后找到的是一个不大的信封。
信封没有著名,也没有邮政编码,封口也被胡乱地撕开。
里面除了一小叠钱以外,还有几张白色的信签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些字。
——1995年12月14日,我和妹妹逃到沧海市,找当地的几个器官贩子卖了一颗肾,原本说好是两万块,但是最后只给了一半,不过也无所谓了,租一栋房子、学费、都可以搞定,吃饭的话,就靠我打工去挣就好了。(ps:我把孙夏岚放外面,不想让她看到那些画面;她遇到了一个少年给了她一个馒头,和一个印着米老鼠的羽绒服,我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好人,所以就带她离开了那里。)
——1996年2月1日,我在沧海重工找到了保安的工作,很庆幸他们不用做体检,工资也不错,养活两个人应该不是问题。(一月份收入8966元,支出676元。)
——1996年8月12日,因为管理能力到位,我居然当上了保卫科科长,这个职位不错……钱虽然没有变多,但是如果能够乘着这一股劲儿进入体制内,就不用担心下岗的问题。
——1997年3月26日,房租到期了,可是也不能卖器官了,好在厂里面听人说港口附近有人买血,姑且去试一试,拿到了五千块,抽了整整一升,人差点昏死过去,不过房租终于有着落。
“哥哥——”
孙夏岚拿着这些残破的纸片,除了记录一些大事以外,还有关于兄妹二人的支出,原来这些东西一直都是孙樵一个人安排的稳稳当当,自己原来还觉得因为奥术师的特殊身份,哥哥是那个要保护的人,殊不知真正被保护的,其实就是孙夏岚自己而已。
那一小叠钱看起来有两千块左右的样子,孙夏岚也懒得去数数,只是将他们完好的收回信封,随后又重新塞到枕头下面去。
“死了算了……我已经,已经孤身一人……”
如果有一天,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离你而去?你又会怎么办呢?
至少孙夏岚……不打算让自己成为唐峥那样的人,虽然唐峥看起来也挺可怜的。
于是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异端审判局的问责,等待着夏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