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八幕 罪与罚（六）
1998年4月15日，沧海市，盘龙镇，大全营。
在这个很平常的星期三的下午，孙夏岚和李泽渊来到盘古议会驻沧海市代行者分部，此外还有一同前来的吴晔，紧接着，他们就见到了刚刚从车上下来的李佳琪。
“你说过，会帮助李泽渊成为名誉代行者，孙夏岚正式成为代行者……不过前提条件是我得从那间烂尾楼出来，加入到你的计划中……同学情谊对你来说真的是那么一文不值吗？”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吴晔和李佳琪就开始针尖对麦芒，孙夏岚和李泽渊从空气中就可以感受到那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这是你逼我的，而且说到同学情谊，李晓凤死的时候，你有为她怜悯过吗？反正我是没有，既然走进了奥术师世界的大门，你就得明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感情根本一文不值。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欢迎你回到我们之中。”
“……”
吴晔皱起了眉，开始思索自己和李佳琪是不是在做一个很重要的买卖。
“手续我已经找关系办妥了，孙夏岚会以评级c+的资格成为一名代行者，李泽渊则是以e+的评级成为名誉代行者，经由内阁批准三年的学习期，在拿到c-以上的评级后可以成为正式的代行者……是这样没错吧，吴晔？”
“大致上没什么问题。”
李佳琪只是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李泽渊和孙夏岚的肩膀。
“欢迎来到体制内！”她敞开手，仿佛是在拥抱着什么东西似的，孙夏岚开始从上到下重新打量李佳琪，在阻止李晓凤获得异端审判局的嘉奖后，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陈仁美！等下异端审判局的人就要来了，把唐峥带出来，他们会将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矮小的身影出现在身后，作为总管助理的陈仁美总是要负责李佳琪手下的各种繁杂的事务，在未来的某一天假如李佳琪成功跻身内阁，她也应该会成为沧海市的总管吧——至少在陈仁美心里，她是这么盘算的，所以即使对现在的状态不满，她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唐峥是么……我了解了。”
“哦还有还有，帮忙在世纪之海预定两桌，晚上应该邀请他们的人吃饭，钱的话就用公费里面的，实在不行就从奥术师补助金里面拿。”
“好——”
现在孙夏岚可算是明白，奥术师低保为什么一直在全国得不到保障的原因了。但是即使面对着这种事情，她又能够有什么作为呢？自己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不是靠着吴晔和李佳琪，她不可能走到今天，她已经欠了她们太多。
“夏岚，怎么了吗？看起来你心情不怎么好。”
“没……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突然，李泽渊拍了拍她的肩膀，孙夏岚很早的时候就有这种突然之间心不在焉的毛病。
——嚓——
刺耳的声音从大全营里面传出来，是警报声。
“什么情况！为什么报警系统突然启动了？”李佳琪很快的进入状态，她抓住身边的一名奥术师问道。
“是监狱区，关押唐峥的房间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唐峥跑出去了！”
“怎么可能，按理说灵魂奥术已经把他侵蚀的差不多了啊……总而言之，吴晔，负责安排好周围的警戒，李泽渊跟着一起；陈仁美、孙夏岚你们跟我走。”
“明白！”
五个人按照命令去做了，两拨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由于大全营是由奥术师和普通人组成的区域，在警报系统发出后，代行者们就将普通人用心理暗示类的奥术驱逐了出去，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波及无辜的人，当然也是为了防止奥术师的世界暴露在已经习惯了常识的普通人之下。
来到关押唐峥的房间时，这里早已经一片狼藉，有两名昏倒的奥术师倒在地上，头部鲜血直流，应该是受到了猛烈的攻击，陈仁美在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灵体治疗后，便打电话示意其他的奥术师前来救援。
冒着滚滚的黑烟，一行人在早已洞开的房间内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那是唐峥。
“怎么回事？”李佳琪有些惊愕，按理说这里关押的应该是唐峥，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倒在地上失去了生命力，那么既然是这样，从这里逃出去的人又是谁？从那些黑色的雾气判断，逃跑的人是灵魂奥术师没有错，但是……
“之前还有人关在这里吗？如果说唐峥没有逃出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原来附着在唐峥身上的灵魂跑到了其他人的身上。”吴晔连忙询问，论奥术理论，这里她是最拔尖的。
“之前好像陈国伟关押了一个普通人到这房间里面，名字的话，我记得好像是叫做房家名还是什么的……”
负责转运伤员的一名奥术师说道。
房家名——孙夏岚记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自己同班的学生，王雪晴之前点评过，这个人是一个只会做好事的烂好人，还特意的嘲讽了他一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虽然说孙夏岚也确实有几天没有见到这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但是以一个人类的常识来判断，一个只会做好事的好人应该不至于会被关到监狱里面。
“你们怎么办事情的？为什么要将普通人和奥能持有者关到一起？”
思考被李佳琪的怒骂声打乱，被骂的奥术师灰溜溜的躲到墙角，任凭李佳琪的口水漫天飞舞。现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没用，逃跑的人必须要尽快抓到，无论是唐峥还是那个让一千多代行者牺牲的钱万林，灵魂奥术师都给沧海市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尽快抓住的话，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哼——”面对李佳琪的愤怒，与之相对的是吴晔脸上摆出的冷嘲热讽，“你看看你，这种制度上的小失误导致了巨大的麻烦，在你将我拉回来之前，还是先考虑一下大全营里面的风气问题吧。”
“你逃不掉的，吴晔，已经入了这个局就别想着出来，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自己的命运，我一样、你一样，李晓凤也是，我们都无法逃脱。”面对这一番嘲弄，对方则是搬出一套命运论来回击，吴晔沉默了一会，将头扭了过去。
“孙夏岚！既然成为了代行者，就要做好相应的的义务和使命，我给你的命令是——抓住那个逃跑的家伙，对方有可能已经被灵魂奥术侵蚀，你之前有和唐峥作战的经验，所以我相信你这一次也能够顺利而且出色的完成任务。”
“明白！”
孙夏岚斩钉截铁的回答，在某一瞬间，好像有某一股力量注入到了她的身体里面，这是她成为正式代行者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
“通知所有沧海市的各个奥术据点，开始进行大规模排查，吴晔负责新区，陈仁美负责盘龙镇。”
“收到！”
“我呢？”李泽渊很不识趣的冒出来一句。
“你的经验还不足，没有那个能力处理这种事情，总而言之先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去吧，我有预感，这次的事件很快就能够结束——你是在担心孙夏岚吧。”李佳琪很简单的就说出了李泽渊的心声，“你放心好了，孙夏岚在我这里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我和吴晔会保护好她的。”
在孙夏岚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后，李泽渊才慢慢确信自己不必出场，孙夏岚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虽然自己即使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心里面总归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保护她。
1998年4月17日，沧海市，新区附近。
“你知道约翰·提托这个人吗？有人在国外的什么网站上看到了他的留言，预言说2004年印度洋会发生海啸，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事情。还说在世纪之交的时候，也就是两千年，会发生什么大事……世界毁灭之类的……感觉很恐怖，听说连cia都去调查了。”
“都是一些无聊的家伙胡编乱造的鬼话，古代那些术士还天天预言皇帝可以长生不老呢，现在呢？有哪个是长生不老的？”
“不是有秦始皇的传说么，说他还活着之类。”
“去去去，全是骗人的，无稽之谈，我们这些新时代的青年要相信的是科学，德先生赛先生，你还是专心准备高考吧，别一天到晚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这样么……我前几天还收到了说自己是秦始皇的短信，让我给他打钱……”
“你是白痴吗！”
1998年4月17日，这个日子接近了2000年，在学生中流传着某个无聊预言家的无聊故事。学生们总是对一些有可能违背常理的东西感兴趣，所以这些流言蜚语流传开来倒不是什么怪事。
李泽渊和孙夏岚并肩走在凄冷的大街上。
现在虽然说已经步入了春季，但是太阳仍旧在六点的时候西下了，夜幕开始低垂。
二人穿梭在车水马龙的钢筋水泥丛林中，他们一个人手里面拿着一份从学校门口小贩那里买的五毛钱小零食，李泽渊说这个东西是“辣条”，孙夏岚之前没吃过，特意叫他买了两份。经过她的品尝后，只是回应了“一般般”这三个字，李泽渊莫名其妙的丧气，这其中的缘由他自己也不明白。
两人的装扮依旧缺少变化，李泽渊是简单的毛衣配上黑色牛仔裤，再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衣。孙夏岚则是穿着校服，踏着那双一年四季都在穿的帆布鞋，虽然她这样的穿着让李泽渊有些心疼，但是据她本人说不在意外貌这些琐碎的东西。
孙夏岚的特色之一就是——毫不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
这几天李泽渊回归课堂生活，继续努力为高考做准备，至于孙夏岚则是很少出现在学校内，为了调查那个逃跑的人，她必须以不同的身份在两个世界中来回穿梭，这也是为了生活。但是今天孙夏岚居然出奇的在学校门口等李泽渊，说句实在的这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所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特意从李佳琪那边跑到这里来，如果你有事情的话，打电话不就好了？”
“没怎么样，只是因为最近治安不太平，所以想要送你一程而已。”
她一脸不悦，脸看着旁边的这么说。李泽渊觉得她似乎刻意在闪避自己，所以两人之间一时无法继续交流。
“夏岚……我总感觉你最近有些怪怪的……是因为成为代行者的事情么？”
“怎么可能，你也知道我是那种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家伙。”
对方满不在乎的回答，让李泽渊有些难以接话。因此两人只能并肩走着。
走在新区的高楼大厦中，朝着热闹的火车站方向前进，只是很单纯的闲逛，没有别的什么意义。街灯一如既往的明亮，但是人们的脸上却比起之前来更加焦躁了——是的，从两天前开始，这个城市里面就没有人会悠闲。
其实李泽渊知道孙夏岚回来这里特地送行的理由，因为此时此刻，城市正在面临着一个和唐峥一样的杀人犯。杀人犯的目标是那些作恶的家伙，比如深夜里面抢劫的罪犯、贪污腐败的官员、讹人的群众、或者一些喜欢人身攻击的家伙，受害者已经高达十一人，这个案件无论是在奥术师的世界中还是普通人的世界中都让人惶恐不安。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佳琪断定就是从大全营逃跑的那个人，唐峥身上的灵魂跑到了他的身上，继承了唐峥的意志，开始惩罚那些作恶的人。
二人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位于盘龙镇的火车南站的前面，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火车站的出现也不会使这带有江南风味的古镇气氛遭到破坏，反而有一种古代与现代交错的美感。
在售票处附近有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半蹲在地上，脖子处挂着一块木制的牌子，牌子上是用小刀刻出来的字迹，那个字体十分拙劣，已经分不清样子了，但是可以辨认出“张”和繁体的“麗”字，应该是女孩的名字吧，她的身前是一个破旧的铁碗，里面零星的摆着几个硬币。
李泽渊上前，将身上的唯一两枚钱硬币丢到了碗里。
“谢谢——”
小女孩发出沙哑的声音，然后跪着给李泽渊磕了个头。而就在此时，孙夏岚拉住了他。
“你不打算坐公交车了么？”
“但是，她看起来很可怜不是么？”
“走吧，我们没那个能力帮助世界上的所有人……”
于是，二人开始绕着火车站继续漫无目的的散步，如此喧闹而且交通繁华的地方，和人烟稀少的住宅区不一样，杀人犯不至于光顾这里吧。人们宛如在相互拥抱一般聚集在一起，让街道变得更加热闹——城市开始变得肥胖。
夜晚才刚刚开始，人潮却永无止境的一波接着一波涌现。
为了解决温饱问题，两人找了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川菜馆坐下，一人点了一份龙抄手。李泽渊发觉筷子有些油腻，于是到吧台前拿卫生纸，这个时候，挂在墙角上方的彩电正在播报新闻，果然主题仍旧是有关杀人的案件，李泽渊在那里站立看了数秒，然后回到座位上，开始琢磨桌子上的两个陶瓷容器里面哪一个装的是醋。
“房家名……”
孙夏岚叹了口气，李泽渊正觉得奇怪，回头一看，原来是因为电视机的画面上出现了房家名的照片，看来是大全营的那帮家伙已经确认了之前和唐峥关在一起的人是谁了。但是为什么，要将一个灵魂奥术师的事件牵扯到普通人类的世界中呢？孙夏岚很快明白了这一点，估计是李佳琪想要加大搜查力度，那些灵魂奥术师就像是鬼魂，谜一样的出现又谜一样的消失。
“班上那个男生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怎么和唐峥扯上关系的……以及为什么会被关到大全营里面……这个世界究竟是病态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明明是一个喜欢做好事的家伙，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杀人魔。”
“你还记得唐峥在被抓前说的话么？”
“什么？”李泽渊被孙夏岚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他说他要让我变成他，他说自己是正义的，我也可以变成向她那样的人……”
“哈哈哈，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不……他说因为关心的人没有被杀害，所以我才没有变成他，我担心哪天有人会回来把你杀掉。”
孙夏岚的表情与平时无异……但是李泽渊却能够感受到，那对漆黑的瞳孔中有说不出的哀伤。
“我现在不还活的好好的，而且你也说过，我不是属于人畜无害的那种类型么？就算真有人要杀我，恐怕早就下手了。”
“是么……但是，为了正义而杀人，是错的……”
李泽渊还记得，孙夏岚在很久以前和说过同样的话，但是和那次比起来，她的意志似乎有一些动摇，可是他却回想不起来孙夏岚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
这个时候，样子有些憨厚的老板将两碗热气腾腾的抄手端到桌子上，孙夏岚甩了甩脑袋，往里面加了一点葱花。
“先不管了……这不过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我们还是快点各回各家吧，我刚起床不久，实在是饿坏了。”
“才刚起床？你这过的是美国时间么？今天可是星期五，这可不是可以睡上一整天的日子哦。”
“放心啦，我虽然身在校外但是也有认真学习的，导数公式我现在已经倒背如流了，英语单词也记得差不多。从这个学期开始，我可是有在认真学习的，你吓到了吧？”
——确实被吓了一跳。
李泽渊在内心自言自语。
他点了点头之后，孙夏岚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然后开始一口一个的大口吃着馄饨。
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真吓人……
“很好，那就给我一点奖励吧！好像最近有一个叫做《泰坦尼克号》的电影挺火的，我正好也想去看电影。”
孙夏岚开朗的说出这些话后，抓住李泽渊的手，开始硬拽着他走。
目标的电影院虽然没有确定，不过必然是要花上一大笔钱的电影院，可是李泽渊却阻挡不了孙夏岚的念头。
——真是没办法。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事找事，但是过了不久后又开始满怀期待。
因为老实说，现在的孙夏岚，逐渐有了人类的喜怒哀乐，不再是三年前自己在冬日大雪中看到的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了。虽然自己这么做，没有任何的目的，但是这一系列的小事让李泽渊莫名的开心起来，也抹去了这种不协调感，因为今天和孙夏岚交谈所给李泽渊带来的快乐，已经超过了他心中的所有不安。
就这样，在四月中旬的晚上，两人一同走在夜里的归途上。
那是毫无异常，难能可贵的，如同日常生活的光景。
……然而，对李泽渊来说，这确实是他凝视孙夏岚笑容的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