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八幕 罪与罚（七）
1998年4月17日，沧海市，盘龙镇，桃源街121号。
看完电影后的孙夏岚回到位于桃源街的家中，准备打开电视顺便摆上一盘子花生，准备休息一下，等会再去磨练一下奥术。
原本以为已经不会回来的哥哥突然闯了进来，嚷嚷着让孙夏岚准备吃的，实在是不得已，孙夏岚又前去阳台，燃起了蜂窝煤的煤炉，摆上黑色的炒菜锅准备做饭。紧接着，孙樵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将电视频道从中央八套换成中央一套。
仍旧是有关房家名的报道，记者在案发现场进行采访一类的，孙夏岚回头瞥了一眼，孙樵在电视上被采访了——原来他换台是这个目的……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警察局把所有的消息都封锁起来了，我和陈国伟队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面给的命令就是抓住房家名……但我可真的没想到工作量会这么大。”
孙樵打了个嗝，然后开始啃花生米，期间她时不时用眼神示意夏岚看看电视，但是她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免得等会又是十分钟的自吹自擂。
“嗝——不过呢，这次破案者可是有奖金和晋升的机会呢，我可不能错……嗝——”
话说在前，这个人可是和杀人事件有着紧密联系的，因为不管是去年的唐峥事件还是这次的房家名，孙樵都是为了抓住犯人提高自己的业绩而四处奔走。
“喂，我说哥，你在这里偷懒真的没有问题吗？”
将做好的炒饭端到孙樵面前，然后坐到一旁的孙夏岚看着哥哥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怎么又是蛋炒饭……”
“家里面只有这些东西了。”
“难道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吃这个？”
“你当学校食堂白开的么？”
“抱歉，脑子一时半会没缓过来……关于之前你说的偷懒，反正陈国伟队长主要负责，我只是次要的，唔唔唔……”
望着孙樵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孙夏岚莫名的感到疲惫。
“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认真调查的，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计划——你高考考去香港，我也争取在这一段时间内搞出好的业绩，再求陈国伟队长写推荐信，我就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我可是大侦探波洛呢。”
“你这个波洛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吧唧嘴。”
“小事小事——”
好像在之前一段时间的时候，日子也是这么过的……孙樵吃相难看的问题也不是第一次提了。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好像听说今年的分数线又提高了，考试变得越来越难。”
“不怕，我们一定可以去香港的……而且……跟你说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连李泽渊也不能告诉他。”
回答了一声“哦”之后，孙夏岚耸了耸肩，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
“听清楚了孙夏岚，你们学校的那个房家名，我之前审讯过——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吴德生的人？”
“好像是——篮球部的，几个小混混，和这类人我不可能会有交集。”
“嗯，这样最好不过了，那个吴德生，是个人渣，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欺负房家名，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整整两年半的时间——时不时地，吴德生就会殴打房家名，然后在一个星期前……他差点杀了吴德生。”
孙夏岚听到这个故事有些震撼，这个故事中的房家名和孙夏岚心目中的房家名人物形象有些反差过大。
“杀了吴德生？”
“对啊，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中被欺负惯了，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对不对？就好像弹簧，你越压它它后面反弹给你的力量就越大。”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孙夏岚终于明白为什么房家名会被关在大全营里面，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贴上恶魔的符咒一样，校园暴力事件就这么开始了。这可说是古往今来所有校园暴力的共同点。虽然他不想屈服，但渐渐地，内心终被恐惧与绝望支配。
最后的方法就是杀人了——
根本就不需要孙樵继续讲下去，孙夏岚就已经提前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房家名以杀人未遂被判刑，吴德生继续过着平常人的生活，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故事。虽然他和唐峥被关在同一个房间这件事情纯属巧合……但是，也许是注定的呢？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个吴德生……要不是陈国伟拦着我真打算揍他一顿……”
“我估计你真的会。”孙夏岚附和了一句。
“还有啊，这次的杀人事件，已经死去了整整十位数以上的人，更重要的是，你还记得去年的那个杀人事件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那个时候驾驶着一辆警车拦住了即将坍塌的圆通大桥的横梁，你还因此获得了优秀市民的称号，从沧海重工的保卫科科长转到体制内成为正式的警察。”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孙樵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孙夏岚望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次唐峥的事件，也是幸好孙樵在保护大桥，没有和李泽渊来到自己和唐峥战斗的地点，不然的话事件就会暴露了。在那之后自己也从名誉代行者变成了正式的代行者，说起来这小半年的时间过得还算蛮快的。
——我究竟在感慨些什么？
“不提了不提了——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我总觉得那一次的杀人事件和房家名的这一次有些太过于相像了：第一，目标都是那些处于社会舆论风口浪尖的人物；第二，都是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或者不道德的人。你还记得那个唐佳熠的跳楼事件么？听说那次的围观群众里面又有好几个人被杀死了，夏岚你当时也在那里，你也要小心啊。”
“我知道，要说小心的话，你当时不是也在么？”
说完后，孙夏岚伸了一个懒腰。
姑且不提唐佳熠的事情，这次的谈话让她有些不快。
对于知道事情的某些真相但是又不能说出来的孙夏岚而言，这种感觉是极其矛盾的。
“麻烦死了……到底啥时候才能太平啊。”
“对了，之前你说过吴德生和房家名一起去的大全营做笔录，后来呢？吴德生一行人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孙樵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这种官二代犯了事皮都不会破，你说还能去哪里？回家呆着罢了……过几天我还要去他们家进行慰问。”
“慰问？”孙夏岚有些不知所云。
“虽然我确实很讨厌那样的人，但是没办法，第一是工作所需，第二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受害者啊，被房家名捅了三刀，怎么没给捅死……”
“你这样的话可不是像一个体制内的警察说的。”
“在家里面怕啥，难道说还有人会在咱们家里面安装摄像头么？”
——轰隆。
窗外传来巨响，把兄妹二人都吓了一跳，孙夏岚连忙起身朝着窗外望去，有一对大约由三十人组成的拆迁队在离着这里不远处的地方进行了爆破，一栋足足有三层楼高的老宅子在轰鸣声中顿时土崩瓦解。
随后，很迅速的，渣土车开过来了，那些废弃的石块、钢筋被一一搬运到卡车上。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这里就聚集了一群人围观。就好像是农村里面抓麻雀一样，在地上撒上一把米，用树枝架一个篓子，作为四害之一的愚蠢麻雀们很快就会中招。
孙夏岚望见在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在试图推开人群，想要冲到爆破现场去，定睛一看，好像是开小卖部的大叔。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那个地方正是大叔开的小卖部所在地。
“怎么回事？”孙樵一边舔着盘子一边问道。
“没什么……拆房子而已。”说完，孙夏岚将窗户关好防止灰尘进来，随后返回沙发。
“嗝——等会我还有事情……”
“啊？你还要出去吗？”孙夏岚有些失望地说道。“就不能在这里睡一个晚上？难得这几个星期的时间见一面。”
“突然想起来……还要去吴德生家里面做笔录。”
“哦？他家在哪？”
“新区的人民公园附近，有钱人家住的地方都和咱们不一样。”
简单的回答孙夏岚的几个问题后，孙樵起身，出了门后又跑了回来。
“忘记什么东西了么？”
“没……突然下雨了……我得带把伞，对了你今天晚上还出去么？你要用伞的话我就留着。”
“没事，等会准备洗个头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去呢。”
“这样啊，那我走了，再见。”
他说完之后，旋即又飞快的走了出去。
——唉，从头到尾都在发牢骚。
虽然心里面这么想，但是哥哥的出现的的确确让孙夏岚感到轻松许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提供了关于这次事件的重要线索，于是孙夏岚跑到楼下用自来水管洗了个头后，便打了个电话给吴晔，告诉她今天晚上不来烂尾楼陪她喝茶的目的后，吴晔说了一句“你可要小心啊，这可是你的第一次任务”就挂了电话。
孙夏岚感慨着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对方看出来，穿好羽绒服，再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件紫色的塑料雨衣披上。
关于这一次的事件，她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以为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就可以无视你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吗？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个诅咒的地方击退这个被诅咒的时代……
这句话一直在孙夏岚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唐峥说他的意志是洞穿这个时代的根基，这样妄图一个人拯救世界的想法简直是和李晓凤一样好笑。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人主宰万物的说法，每个人都有定数，这是她的人生箴言，与其考虑那些宏伟的事情，不如好好的活在当下。
目睹了唐佳熠跳楼自杀并且自称为正义使者的唐峥，以及活在校园暴力的恐慌之中的房家名，以及不知道为什么附身的灵魂，突然之间在李晓凤失败后就回撤西伯利亚的死灵协会……虽然真相是什么根本就无法确定，孙夏岚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否战胜灵魂奥术。
但是必须在闹出更大的事情之前，让一切水落石出。
明确了即将要前去的目的地后，她关上灯，重新确认门已经锁好后，悄悄朝着楼梯走下去。
来到楼下后，孙夏岚摸索着自己身上的零钱，空气中是一股不知名的燃烧物气味，雨水冲刷着灰色的尘土向着低处流去——还有四块钱，坐公交车的话算上转车刚好够一个来回。
顺着雨水流过的方向，朝着目的地前进。
不远处的电线杆下方，有一个撑着黑色长柄伞的男性身影。
“孙夏岚……你究竟瞒着我在做什么……”
男性自言自语，然后与女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了上去。
虽然早就预料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是孙樵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震颤，毕竟要跟踪的人可是自己的妹妹。
春季的第一场雨，冰冷的让人难以平静。
从小的时候开始，这个季节就有些让人厌恶。
因为这会让孙樵回想起，很久以前失去一切的日子。
1998年4月17日，沧海市，新区，沧海市广播电视塔。
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由霓虹灯组成的城市光景，奇妙的光线交织在一起，他意识到，信号灯控制了他，也控制了所有人，机器影响了人们，控制了人们心灵，人们的心灵不再自由了。就好像是有人将黑色的天幕当做了自己的舞台，进行着混乱的表演——没有目的、没有感情、没有力气的、单纯的表演。
“伍子胥……”
——我是房家名。
有个穿着破旧牛仔裤，套着一件黑色风衣的少年站在电视塔的顶端，他注视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缓缓将双手伸向远方，就好像要从中抓住什么东西一样。那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自己从未拥有过的，自己从未失去过的，遥不可及的梦境。
“第十三个人，沧海市电视台的台长，播报有关食品安全的假新闻，误导人们继续购买加了漂白剂的染色馒头，犯下这样的罪孽，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站在少年不远处的是一个中年男性，他的全身被黑色的雾气所束缚，恐惧已经占据了他的内心，这样的效果，正是这位少年想要的。让一切作恶的人受到责罚，自己代替那些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效果的法律去惩戒一切的恶。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说我播报假新闻，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染色馒头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蔓延到沧海市来，食品监管部门的人已经将那些东西拦截在外面了。”
面对男人的狡辩，少年只是笑了笑，然后拿出一部mp3，按下播放键，那个音频是台长和某个人的对话，其内容是支付十万元的支票，请求媒体的力量将这一切事态安抚下，自己继续倒卖有害的食物赚钱，两个人多有好处。
“……你现在还打算狡辩吗？”少年缓缓问道。
“这……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你想想看，那些人可都是有背景的人，我要是不答应的话，人家就会先礼后兵了啊，我还有家庭要养活的，鬼知道那些家伙背后有着怎样的靠山，就算你现在把我杀了，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些人仍旧会逍遥法外。”
“不不不……那些人我自然会一个一个的杀掉，我现在只是针对你个人而言，欺骗群众，你难道心里面不会痛么？”
“一个一个杀掉……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房家名
——伍子胥
——唐峥”
从少年的身体里面，传出三个不同的声音，男人惊恐的望着少年，极度的恐惧让他一时间莫名其妙的壮起胆子来。
“嘁——无聊。”他笑了笑，“反正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样，那么多的人，生于理想死于欲望，他们的神经早就已经麻木不堪，早就失去判断力了。这样的人就是好骗啊，不骗他们我骗谁？退一步说话，吃死一些人还可以缓解一下社会压力——你说对不对？”
“诡辩！”少年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没有谁是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牺牲品的，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操纵别人的人生，将那些错误的事情当做真理，你将其他人的生命视为草芥，这对你来说难道是对的吗？”
“……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了！你也明白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时代，你说就算我报到了染色馒头又怎么样？毒馒头三毛钱一个，正宗的馒头五毛钱一个，就算那些人知道了，还是会买三毛钱的，为什么，因为穷啊，你买不起五毛钱的馒头你只能买三毛钱的，在穷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得选择，你只能这么做。”
“胡说八道……给我去死！”
少年使用奥术，将男人的生命力全数抽取了出来，不到数秒的时间，原本肥胖的男人一瞬间变成了一具干瘪瘪的尸体。
——这是你的家伙，唐峥。
黑暗中，某个声音在大脑中说道。
——接下来是我的。
——我明白，房家名，你的仇恨，我们会帮你一起解决掉的。
唐峥、房家名、伍子胥。
三个不同的灵魂占据着一个身体，房家名的身体，虽然说身体绝对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但是却意外的保存完好。第一个人杀唐峥要杀的人，第二个人杀房家名要杀的人，第三个人杀唐峥要杀的人，第四个人杀房家名要杀的人，这是三个灵魂约定好的。
这一具崭新的肉体，凝望着新区的某个公园，然后朝着护栏一跃而下，一瞬间，变成一道黑色的雾气，在城市上空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