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五幕 崩塌的大厦（九）
1998年2月6日pm6:42，沧海市，新区，人民广场。
钱万林和张晓丽在附近的小吃街买了两个烧饼，坐在人民广场中央的长凳，饿了这么久的肚子，是时候犒劳一下自己了。
“真好吃。”
一旁的张晓丽吃着烧饼，一会转过头来看看钱万林，一会有像个饿狼一样对着那张大饼猛啃，然后弄的一嘴的油，钱万林脑子里面蹦出一个歇后语——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知道用在这个地方对不对，但是看着张晓丽吃饭的样子就像是蛇吞象。
李敢有一个地方说对了，就是一个人活着，必须要去做一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做的事有意义的事情。
“要不要再买一个？”他问道。
“不必了，我们现在不是穷吗？省着点就可以了。”
“是啊，现在省着点就好了，积少成多嘛。”
两个人愉快的谈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这个时候，钱万林的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是那个女人。
“喂？”
“钱万林，我和钱晓龙已经在沧海南站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到底在不在那张纸上面签字。你要是不签的话，房子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你既然要签字的话，那就签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大概是完全没有猜到对方会这么回答，电话另一头的女人愣了几秒。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可不是因为房子我才这么做的。大部分人，还是会凑凑合合过一辈子。凑和的朋友，一茬来了一茬又走了；一般般的婚姻，吵吵闹闹却又承担不起离婚的成本。所以大家才喜欢看离谱的电影电视剧，我们的人生，要靠别人才能够起伏。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所以我决定了，我要为了自己所想要保护的……”
“那你赶紧的，婆婆妈妈的讲大道理我不想听。”女人打断了钱万林的话，“我和钱晓龙的火车八点钟出发，你自己看着办吧，在这之前你要是没有赶到，房子就拥有不属于你了。”
钱万林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一切。路边的那个卖烧烤的小贩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摆好桌子和凳子，便匆匆忙忙的收了起来；还有那些在雕塑下面玩的小朋友，也突然有了回家的打算；至于那些刚刚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人，也都临时改了主意准备去其他的公园。
“房子么……嘁……你的眼里难道只有钱么？你以为我是一个会被物质迷惑的人吗？”
“你到底怎么打算？”女人的语气夹杂着些许的不耐烦。
“我来，你给我在那里等着。”
钱万林挂掉了电话，拿回房子，也就意味着自己和张晓丽会有一个住所，就这样吧，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纵使这个世界残酷，但是也要为了那一点仅存的希望奋斗。
——钱万林，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嗯？
——现在明才七点钟不到，为什么诺大的广场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钱万林这才注意到，刚才明明门庭若市的广场上突然间只剩下他和张晓丽两个人了，夕阳消失在身后的大厦后面，四下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张晓丽，一会发生什么，只管站在我身后，明白了吗？”
“怎么回事？”
“有人要来杀我们了……或者说是，杀我。”
“叔叔是好人啊，为什么会有人要来杀你呢？”
“你不明白啊，张晓丽，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的……那种事情，不是用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明白。”
“但是……”
张晓丽摇了摇头，几秒钟后，大约三十来个人瞬间包围了广场，这些人手中绽放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奥术师。或者说说是盘古议会的代行者，他们身上的标识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自己已经成为了这个巨大组织的通缉犯，钱万林想了想，张晓丽和自己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
“灵魂奥术师……嘁，躲在城市黑暗角落里的渣滓啊……”
这些人以一个包围的排列渐渐向钱万林靠近，最后停留在距离他二十米的位置。这是一个对这些奥术师来说绝佳的位置，对方即使发动攻击，也能够凭借大脑的刺激做出反应，而对方也犹如困在羊圈里面的绵羊。
为首的奥术师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奥术师，她梳着有些怪异的长发，至于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女性，则是昨天在电视塔和自己战斗过的那个女性。陈仁美……好像是这个名字，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今天的这个局势已经很明显了，这些人不将自己置于死地是不会罢休的。
“先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叫做李佳琪，盘古议会驻沧海市代行者分部的总管。”
“我叫钱万林……不过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
“哦？有趣。”李佳琪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这个杀人狂，你犯的罪已经足够给你判死刑了，灵魂奥术师是违背教义的存在，所以你今天难逃一死。”
“我劝你乖乖交出人质，这样一来有可能减轻刑罚。”一旁的陈仁美立马接话，他拿出一张类似符纸的东西，就好像是在宣判钱万林生命的终焉。
“人质……别开什么玩笑了。”钱万林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会把她怎么样？脑白质切除，这种你们已经用烂了的手段，因为她知晓了奥术师的世界，所以这一部分的记忆就必须被消除。所以你们少和我在这里胡说八道！这个样子，张晓丽她……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你又知道些什么，你一个杀人狂，有什么资格去审判别人的人生？”李佳琪质问。
“那你就有这个资格了吗？自以为是的代行者……你知道张晓丽遭到家暴吗？她回去，只会被这个世界吞噬，然后被蚕食的一点人性都没有，你们这些人维持法律，却对身边发的一切视而不见，这个样子，算什么代行者？”
“法律就是法律，法永远大于情。那个女孩知晓了奥术师的世界，所以她的记忆必须经手议会得到消除。”
“胡说八道……张晓丽在这两天得到的幸福远远比她原来得到的更多！你们抹去了她的记忆，这不就相当于她什么都没有了，幸福也好……人生也好……没有幸福，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够了！”陈仁美提高音调，“不跟你废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立刻向议会投降。”
——投降？我才不投降呢？
钱万林在脑子里思考，刚才那个代行者有一点说对了。以现在的状况，张晓丽跟着自己是绝对不会幸福的，自己已经被盘古议会下了死刑，而张晓丽也有可能面临着被这帮家伙清楚记忆的危机。自己身边没什么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总结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苦笑了一声，掏出手机，连着按了两下通话按钮。
“不要轻举妄动……”陈仁美吼道。
“没事，我们已经包围住他了，看看他能够做出什么吧。”李佳琪则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局势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理应如此，三十名奥术师和一名奥术师，光是数量上就已经有了绝对的优势，而且这里可是人民广场，没有任何遮蔽物或者其他的逃生通道，钱万林根本就是插翅难逃。
“喂——”
“钱万林？怎么又是你？”电话另一头传来女人不屑的声音，是啊一直都是这样，那个女人估计一辈子都会瞧不起自己吧。
“刚刚说的那个离婚协议我会给你，但是……能有一个附加条件吗？”
“唉……”对方叹了口气，“你说吧，是什么？”
“我这里有一个女孩子，你能够带她一起走吧？带她去北京，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对方顿了顿，过了大约三十秒，话筒才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为什么？”
“没什么……她……算了……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你现在有钱了，再多养一个人也不会吃亏吧，反正女孩子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可以拿彩礼。”
“只要你真的把离婚协议拿给我，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
“是这样啊……真是，太好了……”钱万林笑了笑，“谢谢，谢谢你……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无所事事，酗酒，抽烟，一事无成。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只要你给我离婚协议，我们就从此两清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但是，钱万林，在我离开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那个女人，第一次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客套，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话。
“能够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真的……我很高兴……车站等你……再见。”
他挂掉了电话，将小灵通其递给张晓丽。
“这个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
“嗯？这是……”
“喂，叫做钱什么什么的家伙。”李佳琪插着腰，用不屑的语气说道，“煽情的故事讲完了吗？讲完的话，跟我回大全营吧。”
无论是张晓丽还是李佳琪，钱万林都没有理会，现在他在和那个深渊里面的男人对话。
——李敢……
——我在，万林。
深渊中的死亡有了回应。
——把你的力量给我，我要杀出去，张晓丽绝对不能因为我，而失去她的人生。
——力量么？你知道使用奥能会损耗你的生命，你想要我给你多少？
——全部！
黑色的雾气包围住钱万林，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代行者，战斗准备！”李佳琪也意识到了局势有些不妙，奥能开始涌动，这是她当上代行者总管后的第一次战斗，对方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开始变得绝对不容小视。
“张晓丽……”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钱万林对着张晓丽说道。
“钱叔叔……我……”
“抓住我的手，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去哪里？”
“未来。”
生活总是这样，不能叫人处处都满意。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并不多，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这人生许是一场轮回，或许，也是一场因果……只是，何时醒……
——幸福是什么？幸福若有形态,那会是怎样的呢？或许幸福像玻璃一样，因为平时从未察觉，但它确实存在，证据就是，稍微改变看的角度，玻璃就会映照出光芒，比任何东西更雄辩地主张自己的存在！
——李敢，我好像知道了……
“喂，你们几个，赶紧呼叫支援！”陈仁美大喊，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三十个奥术师能控制住的了。“打电话给上海分部，还有南京分部！最好杭州那边也打个电话！”
“你究竟……是谁？”狂风席卷而来，黑雾笼罩住整个广场，代行者总管李佳琪对着风暴中心模糊的身影问道。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匹被黑雾笼罩的骸骨战马，犹如死亡的天谴降临，吞噬大地与天空的存在。跨在马背上的人，手握长枪，身披战袍，双眼充斥着猩红色的光芒，就好像是死神来临，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会在这一股力量面前跪拜。
“吾之名为李敢！汉王朝将领，飞将军李广之子！”
“我的名字是——钱万林！”
1█95年1█月█4日，时间未知，█京，北█西站，仓█区
“喝啊——”
钢筋精准的朝着头颅挥去，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男人倒在地上。
“周志旭？”他惊愕的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一个看起来身材比较胖的孩子吆喝着十几个孩子一同冲了出来，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有的人身上包裹着麻布口袋，有的人则是沾满血渍的纱布。
“你干什么？”大象毕竟还是无法战胜成群结队的蚂蚁，四个大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就倒在了钢筋的暴雨中。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志旭会突然冲出来。
“我们这些人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生命、人生、还是幸福都已经遥不可及……”周志旭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那些个大人吐了吐口水，“……但是你不一样，你有需要去守护的人，既然我们都已经没有活着的打算了……那干脆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你们送上祝福吧。”
“周志旭！”那个身材胖胖的男孩子赶了过来，朝他喊道，“人贩子的老大回来了，带着三四十个人，手里头都拿着武器，我们怎么办。”
“摩托车……”
“什么？”他不解。
“仓库后面有摩托车……快去，现在去西站那边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赶上今天晚上最后一班拉货的火车。”周志旭挥了挥手，将剩下的孩子集合起来。
“为什么你愿意这么做？”
“人类嘛……”周志旭笑了笑，“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大家都会选择做沉默的羔羊，但是你的出现，所有人都变成了牧羊犬。”
“但是你怎么办？逃跑啊，你不逃走……会死的……”
“我的人生都已经乱七八糟了，你以为我会怕死？开什么玩笑。”这个少年的眼睛里面透露着一丝无奈，“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你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这种人偏偏是你而不是我呢？”
“周志旭……”
“你别说了，赶快带上你妹妹逃走吧，逃得越远越好。趁我现在莫名其妙的想要做一些善举的时候，现在那些人贩子正大刀阔斧的打算收拾我们，我会替你拦住他们。”
“……”
“看啥？快走。”
他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告别，也好像是在祈祷，但更多的则是伤感。世界上幸福的人有很多，不幸的人也有很多，但是为什么这种不幸，偏偏要降临在这些还没有体验到生命快乐的人身上。
朝着仓库后面飞奔，果然那里停放着好几辆嘉陵摩托车，车钥匙都稳稳当当的插在上面，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摩托车颜色的问题了，他随便挑了一辆，就将妹妹放到胸前，自己在后面牢牢握住手柄。
“坐稳了……”
“嗯……”
右脚踩了两下油门，机器的轰鸣声便传入耳朵，轻轻拉动把手，摩托车便冲了出去。
“老大——老大——我们的摩托车！”
在门口和人贩子斗殴的少年少年们已经有大部分被抓了起来，本以为这场动乱已经得到平息的大人们发现了从仓库后面冲出来的摩托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望着摩托车上的二人冲出了大门。
“这帮小逼崽子……我的摩托车都敢抢，活腻了……”为首的男人抽着烟，唾骂道。
“老大，我们怎么办？”
“追啊！我们开车去，我就不相信摩托车还能跑过汽车。你们几个在这里盯住这些杂种，剩下的人跟我来！要是让警察发现就糟糕了……”
“大……大哥，警察来了，好像是朝阳群众举报的……”
“什么情况？”
“他们已经赶过来了，要不咱们撤吧……”
“要撤你们自己撤，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要杀了他……警察来了不要紧，你们拖住他们，说什么看错了之类随便先编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