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五幕 崩塌的大厦（六）
1998年2月4日pm2:03，沧海市，圆通大桥附近。
“诺，章鱼小丸子。”
“谢谢怪叔叔。”
钱万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和他性格大相径庭的事情，刚刚经历了那样恐怖的画面，居然还有心情和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孩坐在黄龙江边，在一家卖关东煮的小贩这里吃东西。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警察对不对？”
“开什么玩笑，警察才不会被一帮奥术师追着到处跑呢。”
知道是实话，现在钱万林已经从李敢那里得到了所有有关奥术师世界的知识，以及他为什么会被李敢附身的原因。这个世界原本就不是自己所认识的样子，得知奥术师世界的存在后，他内心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好像在嘲讽他似的。
——你怕什么呢？你是奥术师，是我的主人，我是依附于你身体的灵魂，你每一次使用我的力量，身体就会虚弱一部分，因为你原本就不是奥术师，这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去惹那些盘古议会的代行者不就行了。
——麻烦永远只会自己找上门来，你要记住这一句话。
——没错，就和这个女孩一样，自己找上门来的。
在心中抱怨了一句，钱万林转身望向黄龙江，又望了望在自己身旁吃着串串的张晓丽，感觉这个小女孩也太不谐世事了，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所受到的一切伤痛，吃着东西，沉浸在幸福当中。
——幸福啊，看起来完完全全像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喂，你原来是不是从来没有出来过，我是说……像今天这样吃东西。”
“我爸爸不给我出门……他觉得我不该被生下来。”说着说着，张晓丽的语气又变得低沉下来。
“啊抱歉抱歉，我不该问的，抱歉……”钱万林一昧的道歉，说句实话，对于这种问题他一向都处理不来。连和自己儿子的关系都处理不好，更何谈别人呢？
“喂，那边的，一共十七块钱。”关东煮的老板吆喝着。
“好嘞好嘞，马上来。”
钱万林来到推车前，望着上招牌下面的价目表发愣，十七块，这也太贵了吧，这难道不是宰人么？抱着这样的疑问，钱万林和老板讨论了一下价格的问题。
“你自己看，你自己看。”老板指着价目表，“一串章鱼小丸子，两串扣肉……就是十七块。”
钱万林仔细盯着价目表，有些为难，讲句实话，他不识字，但是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暴露出来，哪怕吃哑巴亏，也不能丢了面子。
“喂，这个叔叔完完全全是在骗人好不好，这里明明写的很清楚，章鱼小丸子一块，扣肉一块五，总共四块钱的。”
“去去去，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小卖部老板打发着张晓丽。
——骗子！
突然间李敢控制了钱万林的身体。
“人家都说了是四块钱，你居然……”他抓住老板的脖子，将其甩了出去。
“嘁，臭丫头……”
老板从推车里面拿出了一把砍刀准备动手，钱万林此时也从体内激发了黑雾，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看来都是打算看热闹的，不好意思对于亡命之徒来说，奥术师的法则根本不适合用。
“城管来了！城管来了！”
有人在人群中喊道，听这么一喊，老板也赶紧收起了自己的摊位，和其他小贩一起逃难去了。几秒钟后，一圈穿着格子体恤的人冲了过来，有几个没逃掉的小贩被他们扣住。
“大哥高抬贵手，我这一家子都靠我这烧饼了……”
“管你这么多，你们这是破坏公共环境……”
然后，拳打脚踢，张晓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好像是玩游戏，她看得不亦乐乎，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喂，别看了，吃东西。”钱万林拉住她的手，晓丽的视线移动到黄龙江的江面上，趁这段时间他要好好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首先是那个女人，对，又是那个女人？钱晓龙不知去向，最关键的是，家也没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不如再打一个电话吧，他这么想着，又掏出了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 please redial l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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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大爷！”
低声暗骂了一句，他将手机收回裤兜，伸手想去摸烟，早就没了那种东西……刚刚抽的那是最一根。
“怎么了嘛？”张晓丽扭过头来问道，她的眼睛看起来就好像是清澈的池塘，那棕色的眼珠就是窈窕的荷花。
“没……没什么……”
可恶，为什么自己在一个女孩面前表现得这么没有抵抗力？这么懦弱？
“我来教你识字吧。”
“啊？你原来已经看出来我不识字了吗？”
“嗯嗯……我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既然如此，那我教你好了。作为交换，你来带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好了。”
“等一下，我还……”
“好了好了，我们就去看看吧……”
还未等回答，张晓丽就拉着钱万林朝着圆通大桥跑了过去。说是去逛街……那么新区就是最好的地方了，那里有很多的百货大楼，也有可以提供游客眺望的天台。但是就算是获得了快乐，以后的事情又要怎么过呢？
“花……”
“嗯？”
“小花，送给钱叔叔的。”
花么……钱万林望着张晓丽双手捧着的泥土，泥土上有一朵红色的小花格外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感觉格外刺眼。虽然是微不足道的礼物，可是这种东西即便收下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四处张望，终于在垃圾桶的旁边找到了一个可以装载的容器——一个小小的冰激凌塑料杯，他拿着杯子顺着锥坡来到黄龙江边，将杯子清洁完毕后再将花儿移栽到里面。
“花……如果没有容器是活不了的，要记住这一点。”
“知道了，钱叔叔是温柔的人啊。”
温柔……啊……
钱万林没有回答，而是将小花捧在手心，在心中默默发誓要永远的守护着。
——李敢，问你个问题……
——假如说我……和张晓丽……
——嗯？
——额不，没什么，我想问的是，我们之间对话，你能够听得见吗？
——当然不会有人听见。
——嗯嗯，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钱万林感觉到自己内心有某种东西觉醒了，就在那么一瞬间的时候。
19█5年12月█4日，时间未知，█京，北█西站附近的一间仓█
从梦中醒来，他试图捕捉到在这黑暗中的一丝光线，但是他所见只有铁栅栏，还有一个双脚被束缚住的少年。
“新来的？”
少年靠在墙角，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用试探性的目光打量着他。少年穿着一件破了洞的毛衣，双脚光着，腰上缠着纱布，有红色的液体从纱布的缝隙中渗透出来，他的双眼迷离，完完全全丧失了身为一个孩子所具备的活力——但是说句实话，就连他自己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活力之类的东西。
“新来的……是什么意思？”
他向前挪动身体，但是却被绊倒，回头一看，原来自己的双脚也被塑料绳子绑住，完全动荡不得，他扭曲着身体观察着周围——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应该是仓库一类的吧，和自己一样被绑住的少年少女还有很多，他们都被关在一个不太大的笼子里面，笼子外面有建筑废料做的火盆，有的人身上缠着纱布，有的人没有。但是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双眼涣散无光，仿佛那年迈的将死之人。
“嘁，看来是那个家伙又去进新货了吧……真是的，做坏人也要有个限度……”
少年顿了顿，拿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棒棒糖塞到嘴里，然后不屑地望着其他笼子。
“喂，别在那里自言自语了！”他有些愠怒，“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还有我妹妹在哪里？”
“你妹妹？”少年扭过头来，“你妹妹是不是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军大衣，头上有一小撮白毛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愕。
“没什么，今天早上你还没醒的时候，我从仓库门缝里面看到的，一群老不死的家伙在那里要价……看到你妹妹头上的那撮毛以后，说是不祥之兆，根本没人愿意买她。”
“怎么……”听到自己的妹妹被当做商品来买卖，他气坏了，但是自己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去做什么。
“简而言之呢，这里是一群人贩子的聚集地……他们专门在不同的地方绑架那些没有人照看的孩子，然后关在这里。”
“为什么？”
“钱呗。”说着，少年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他糟乱的头发在不亮的灯光下看起来油腻腻的，“不然谁愿意冒着风险来干这个？我看你还算是毕竟幸运的了，那些人没有从你肚子里面掏东西。毕竟我看你长得也比较强壮，应该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什么意思……”
“诺——你看。”少年拉起破旧的毛衣，“看到这个纱布了么？我比较倒霉，从小就生病多，没人买我，那些人就这么干了，我最后的价值已经被那些家伙榨干了。所以啊，我才说你比较幸运。”
“……”
他沉默了，终于弄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定是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个人，往包子里面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定是这样，可恶，为什么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能在这里，我要逃走去救我妹妹……”
“救？怎么救？之前那些想要逃跑的都被打的皮开肉绽——”
少年说着，用脑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笼子，那里面关着几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他们披着像是亚麻布一样的东西，蜷缩在角落里面，不知道是在取暖，还是在干什么……
“——总而言之，你现在最好还是乖乖坐在这里等吧——”少年加了一个长音，“至于你妹妹，你不用担心，毕竟是女孩子，总会有人家看得上，来这里买的基本上都是大户人家，家庭条件不错的，被买走了以后估计可以活的很幸福吧。”
“……”
“没错，会很幸福……”
这么说的时候，少年眼中浮动着一丝泪光。他望着外面，长叹一声，又回过头来盯着。
“你叫什么名字？”他对着少年问道。
“名字么……周志旭，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志旭、志旭……志哪里旭了……”
“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是个……做不怎么光明工作的人，至于我父亲……谁知道我父亲是哪个上过她的男人。我母亲她……得了疾病，没钱……我出来买药，被人用东西弄昏，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至于我母亲，估计已经死了吧，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里。”
“抱歉……”
“你有病是不是，这你道什么歉？多愁善感的家伙……”周志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生气，但是过了一会就缓和了下来，“刚才那句话你当没听见好了……”
“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在他眼中，这些事情应该都是极度隐私的，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事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给人感觉不太好。
“打发时间呗——”他又伸了个懒腰，“毕竟我来这里已经快有两个月了，志气什么的早就没有了，假如能有个人陪我聊天，我巴不得跳黄河里面去。”
“两个月么？”
“这有什么惊讶的……两个月是我们这些人的极限了，很多人都没有熬过这个冬季，那些大人们给的吃的也少穿的也少，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生活，是猪……不过我的时限估计也马上到了，等我死了，他们会从我肚子里面把剩下的那个也掏出来，然后把我埋到雪地里。”
“你就没打算逃跑么？”
“喂，我说你，忘了刚刚我说的那几个人了么？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毕竟到晚上就会很冷。心不在焉的家伙……”周志旭又抱怨了一句，这个人在他眼中看起来很喜欢抱怨啊。
“那么你呢？”周志旭转过身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说说你吧，还有你妹妹。首先，你叫什么名字。”
“……”
他在犹豫，是否该和一个陌生人说出自己的故事。
“喂喂喂，别哭丧着脸啊。我们已经这样了，唯一拥有的就只有名字了，如果连名字都失去的话，那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何丰硕……我妹妹叫做何若雪……”
“身份证呢？”
“鬼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
“那么——”第三个懒腰，“说说你的事情吧，趁那些家伙送饭前，这应该可以打发很长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