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五幕 崩塌的大厦（三）
19█5年12月13日，pm9:11，北█，北█西站。
逃离末路的两个人，来到了火车站，这是今天最后一班前往南方的列车，如果赶不上的话，今天晚上很有可能冻死在夜里。但是，身为哥哥的他，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只有18岁，但他却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着怎样的责任，至少，比那个垃圾父亲强得多。
“哥哥……我冷……”
背上的妹妹发出微弱的声音，她呼出的气息让他知道妹妹还活着，如果这一气息失去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现在他们身处的是一座诺大的城市，无数的电线杆伫立在贫瘠的土地上，空中紧接着杂乱无章的电线，四下里放眼望去净是亮着霓虹灯的招牌，人们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没有尽头的深巷中。
北方一片苍茫。
大雪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工业在这里留下的巨大伤口，仿佛永远也无法抹去。就如同那些隐匿在胡同中的废墟，存在着，但是却永远也无法被发现。地上的积雪已经超过了块十五厘米，妹妹身上披着军大衣，但是哥哥只有一件不算厚的毛衣，一双皮靴，而以上所说的这些东西，还是在一个废品回收站捡来的，上面散发着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没事，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马上……一定，我们一定可以逃到南方去！”
尽管视野已经逼近模糊，但是仍旧用尽力气说出安慰的话，现在自己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对于妹妹来说，现在自己绝对不能倒下。怀抱着这样的决心，二人顺着布满积雪的铁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他们身边是红色的砖瓦房，里面传出机械轰鸣的声音，仿佛是在宣告着时代的终结。
“对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唱歌可好听了，还记得妈妈教我们唱的歌吗？”
“嗯……”背上的妹妹轻轻的回答。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好，我都听你的。”
哥哥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仿佛他身前有着几千号观众，给他加油喝彩。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鲁冰花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鲁冰花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住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花 鲁冰花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 鲁冰花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泪光……泪光……泪……”
哥哥还在唱着歌，某种力量驱使着他前进，他的双脚已经被冻僵了，如果现在把那双皮靴脱下来看，他的双脚一定紫的发黑。
“泪光……泪光……泪……泪光……泪光……泪……泪光……泪光……泪……”
“哥哥，你唱的歌……很好听……”
“……”
脖子后面再也没有热气传来，搂着脖子的手也渐渐瘫软了下去。
“喂，若雪，何若雪！”
“……”
他停下脚步，将她缓缓放到铁路的枕木上，不断呼喊着妹妹的名字。
“你快醒醒，快醒醒，我们马上就到了……”
他用力搓着手，在手心哈气，然后将这微不足道的温暖转移到妹妹的脸上。
“醒一醒，醒一醒啊，何若雪，何若雪……”
来回进行了三次这样的动作，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想了想，这么下去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尽快赶到火车站，不然妹妹真的有可能死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这么一想，也实在是太悲凉了……
为了不然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再次背上妹妹，咬紧牙关，继续沿着铁路奔跑。白色的雪花愈演愈烈，空气中弥漫着重金属的味道，北风呼啸，他的每一个脚印被镌刻在雪地里，在这里，他绝对不能倒下。
“……”
体力严重透支，也不知道是真的大脑缺氧还是呼出的气息挡住了视线，他现在视野一片模糊，这里到火车站的距离应该还有几公里的样子。一旁的马路上也已经见不到了人影，在这样的大冷天，没有人愿意出来散步，更不会有那个闲心去关注什么流离失所的孩子。
毕竟在这个城市里面，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以为你很重要，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只有活的愚昧，或活得无耻的人才能完全沉溺在幸福之中，而做不到至少其中一者的完人，活在地狱里连选择死亡也不被允许，没有一条出路，无力的绝望。
逃离一个可怕的家庭，逃离一个地狱，现在是他们唯一能够做的。
最后一步踏进火车站范围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的意识可以说已经接近模糊。那一列拉着货物的火车就在离自己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但是，他与火车之间隔着防护栏。他趴在防护栏上，望着火车装上货物，工作人员发出发车的命令，最后在一声汽笛中缓缓驶去。
“……”
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是今天晚上最后一趟火车，今天晚上自己就会和妹妹一起冻死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然后被积雪掩埋。除非这场大雪有融化的一天，否则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间笑了。
也许就这么死去也不错，也许就这么死去，神明就会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或者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有呢？那本来就是大人捏造出来骗小孩子的故事罢了，大人们总是很厉害。
最终，倦意战胜了他最后的一丝意志力，两个人就这么倒在了积雪中。
“喂，你们两个小孩。”
“……”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看起来身材有些微胖，带着些北方口音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即使是双眼模糊，他仍旧分辨得出来这个人穿着一件咖啡色的皮衣，有一双走路就会踏踏响的鞋子，还有一个很是滑稽的眼镜。
“怎么？你们父母呢？”
“都没有了……”倒在地上的他缓缓开口。
“真是可怜，让我来帮助你吧。”
这个时候，他突然警惕起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值得信赖的，哪怕是请求，这句话已经在他脑海里面永久的刻印，对同类的极度恐惧，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令人可畏的妖怪，越是神经质，越是胆怯的人，越是期盼着强犷风暴的到来。
“不用怕……我是这个火车站的管理员……这样，我带你们去我的家里面去取取暖吧。”
他明白，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向这个人求助，自己死不死其实就根本无所谓，但是为了能够让妹妹活下去，自己必须去试一试。
“谢谢……”
男人伸手去接背在背上的妹妹，但是却被他打了一个巴掌。
“我不允许任何人碰我妹妹！”
“……”好像是看到这一幕回想起了什么，男人愣了一下。
“好吧好吧，你就跟着我好了，但是到时候你体力支撑不在的时候，就别来求我。”
“哼，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小屁孩口气还很狂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不仅我喜欢，很多人也很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养大以后应该会很成器的。”
没有听懂男人话的意思，保持着五米的距离，他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男人的家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居民楼里面，只有一个房间，房间里面摆着一张破旧的弹簧床，还有一套看起来随时可能坏掉的桌椅，好在有取暖的煤炉。他将妹妹缓缓放到煤炉边，自己坐在凳子上，男人端上来几个馒头，他见了，也没说什么，抓住就吃了起来。
“哈哈，看起来你胃口很好啊。”男人笑了笑，从衣柜里面拿出一根蜡烛点上，“不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你们是哪里的人。”
“天津那边的。”
“天津啊……我看你们身上也没什么钱，是走路过来的吗？”
他点了点头，继续吃着馒头，时不时还偷偷塞了几个在衣兜里面准备一会留给妹妹吃。看来那句话说的不错，在一个人进食的时候，警惕性会大大下降。
“嗯，很不错的小伙子……没有家人么？”
“没有。”
“这样啊……你有这样的身板，应该很不错……没有家人的话那么我估计你也不会有什么牵挂了，对吧……”
他继续吃着馒头，突然感觉到胃里面有些发热，大概是错觉吧。
“不用担心，不用去后悔，每一个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着明码的标价……”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为时已晚，倦意再次袭来，他伸出手向着在煤炉旁的妹妹，但是视野缓缓变成一片漆黑，现在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