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幕 你将白昼称之为黑夜（二）
两个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唐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他们后，匆忙的赶了过来。
“唐佳熠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李泽渊直接切入正题的问道。
“是今天中午的事情了……”唐峥说话支支吾吾的，“医生来查房，她就不在了，奇怪的是，被子被叠放的整整齐齐。”
“有没有什么线索？”孙夏岚问道。
“整个医院都找过了，但是当我请求他们再帮忙找的时候，却被对方拒绝了，说什么只是出去玩了之类的话，还说我妨碍医院……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所以才请求你们来帮忙。”
“这样啊，女孩子应该不会跑太远，问题是马上就要五点钟了，到时候下班开始的话，人流量变多，那就危险了。”
又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了，这次是孙夏岚的手机，打电话的人是哥哥孙樵。
“夏岚，你在哪儿呢？”
“医院，帮我找一个人，是我同学，她失踪了。”
“我知道了……等一下，那个失踪女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唐佳熠？”
“你怎么会知道？”孙夏岚脸上一变，旁边的两个人看见这微妙的变化开始发觉了事情并不简单。
“新区这里，工人大厦上面站着个人，丢下来了好多课本，我看见上面的名字……”
“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我可是编外协警啊，这不被叫来维持秩序了么？”
“你等着，我们马上到。”
“我们？等一下，你和谁在一起？喂？喂？”
工人大厦是沧海市最近几年兴建的一座地标性建筑物，高度为344米，建筑物建设的目的是为了纪念中国总工会建立70周年，现在则是办公楼和观景平台。
等到孙夏岚一行人赶到大厦的时候，大厦前面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大一群人，他们都抬着头看着站在大厦大约200米处天台的女孩子，那个人，就是唐佳熠。
“这个人是谁家的娃娃啊，还跳不跳的，从中午一直磨蹭到现在……”
“小妹妹别跳啊，有什么问题找叔叔我，我是心理医生啊。”
“一跳解千愁啊，妹子，别怂，怂的把驴都怂栽倒了。”
“你倒是快跳啊，丢不丢人，快跳啊。”
围观的人群站在广场的中央吵吵嚷嚷，孙樵和几名在这里的协警在努力的维持秩序，但是都无济于事，好多人一听说有人要跳楼，都慕名而来围观。毕竟对这些人来说，在自己平凡如一的生活中，这可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孙夏岚……等一下，喂！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子，都说了离我妹妹远一点！”
看到孙夏岚出现，孙樵也顾不上维持现场秩序的事情，但是见到她身后的李泽渊后，脸色立马变了。
“我只是顺路……”李泽渊解释，但是对方好像完全听不进去。
“一会再收拾你，你是谁？”
“我是她男……同学，那个……你们报警了没？”唐峥问道。
“已经报警了，但这种事情和警察没关系，所以我又打电话给119，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乘乱之中，唐峥朝着大厦的大门跑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花坛旁边的一个记者看到了这一门，马上拿出相机拍摄了下来。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妹妹，你们让开！”
他双手在空中疯狂的舞动，试图冲破安保人员组成的人墙。
“救援人员已经来了，就算是家属也不能上去，会刺激到她的。”
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一把推到了唐峥，然后李泽渊上前将他扶住。
“跳下来啊，怎么不跳啊，耽误我们这些观众的时间！”
“1、2、3跳啊……”
“快点跳就好了，我还要去接孩子的，不然又浪费时间……”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声喧哗。
唐峥再也忍不住了，挣脱李泽渊的手，然后冲到人群当中，朝着其中一个男人就是一拳。
“打人了！打人了！”
“打的就是你！有没有点良心啊，要是你亲人在上面你还这么喊么？”
男人起身，抓住唐峥的衣领，毕竟一个学生的力气和一个成年男人比起来力气上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那个人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嘛把脾气撒我们身上，打我们这些人民群众干什么，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一片谩骂声包围住了唐峥，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唐峥是个神经病，都以为是他把自己的妹妹逼疯想要跳楼的，孙樵想要抑制住混乱的场面，但是似乎已经无法控制了，唐峥先是不知道被谁打了几拳，然后就被扔出了人群。
孙夏岚望着这一切，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天台的那个女孩子的的确确是唐佳熠没错，但是她为什么会到那种地方去呢？这一切不得而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得她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问题，如果在消防人员赶到前，她就跳楼那就糟糕了。
唐佳熠望着广场上的一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脱掉鞋子，然后爬出了围栏。
紧接着她解开了脸上的纱布，让自己被大火焚烧的丑陋的脸庞，暴露在日光之下。
不去伤害别人，因此自己也不会受伤。不去夺取任何东西，因此什么也得不到。
不起波澜，像是融入时间一样，作为芸芸众生的平均数而活着，静静地呼吸着属于自己的空气。 平淡无奇，平稳无碍的人生。
但是如果能在社会上这样生活的话，那并非是理所当然的。
不与任何事物起争执，不对任何人怀有憎恨地活着，那不可能。
大部分人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愿望而要过那种生活。想要成为特别的存在却无法实现，这种形式才算是真正的平凡人生。
所以说，从一开始就打算那样生活，真的是比什么都困难。
如此一来，本身就是特别的存在。
结果，不特别的人还是不存在。
人就是在不同的意义上存在的生物。
——去死好了。
这样子哥哥就不会因为自己的面容受到别人的排挤，自己就不会因为自己的面容而被同学鄙夷，没错，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能够做到。
——既然下面的人都这么吆喝了，我又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唐佳熠，不要死！”
——是谁？是谁在入侵我的意识？
“是我，我是孙夏岚，你的同学。”
孙夏岚站在广场的一个花坛上，他用李泽渊的大衣罩住自己，防止施展奥术的时候被其他人看见，要知道奥术师的存在是绝对不能被这个世界所知晓的。
使徒奥术，具有控制和意识侵蚀的奥能，能使用将任何生物变为自己使徒的奥术，当然用这种方法达到和被施术者的潜意识对话也是能够做到的。
“为什么要去死？”
——我想明白了，孙夏岚同学，我要去死，这样一来就可以逃离这个世界了！
“可是你再怎么正当，再怎么了不起，选择死亡都是愚昧的。我们必须为了纠正错误而活下去。一时的勇敢和坚持一生的勇敢，哪一种才更加困难，这恐怕一目了然。求死不过是一种逃避，人会不由自主地去这样选择，也是在无法非议和指责中。”
——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的亲人已经远离我了，我的哥哥讨厌我，没有实感的事情也没办法吧。即使见了面也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疏离感。就连和亲人在一起都带着违和感，还怎么和陌生人交谈。
“一个人的心需要了另一个人来点亮。其实你身边有关心你的人，你想想唐峥，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想要照顾你吗，他是你的亲人，他不会去歧视你的外貌……？”
——不！不可能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
孙夏岚已经感到自己词穷了，但是还不能放弃，现在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还记得我们在医院说的话么？因为心无形，所以——已经留下的伤痕， 是无法治愈的。 我们不是背负着罪去选择道路，而是背负着所选择道路上的罪，这个世界不存在无法治疗的伤。无法治疗的伤不是伤而应该被称为死。
“唐佳熠，我虽然理解你的处境，但是你现在必须冷静，你看下面，唐峥他在下面，那个关心的人在下面……”
已经看见来到这里的消防车了，穿着橘黄色制服的消防员们从工人大厦的后门上去。孙夏岚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达到了，接下来要做到就是祈祷消防员们能顺利够救下唐佳熠。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地方？
“消防员已经上来了，你现在……”
一阵钻心的剧痛袭上孙夏岚的大脑，奥能受到了干涉，她倒在了地上，有人阻断了孙夏岚的奥能。
——是谁，究竟是谁？
忍者剧痛观察着周围，但是眼睛所捕捉到的画面却是一片空白，她想要呼唤李泽渊的名字，但是那三个字就像是卡在喉咙里面一般，她无法发出声音。
——是谁！是谁啊！
某种恐惧感涌上她的心头，对方是一名奥术师，而且来者不善，是和赵一楠一样的死灵奥术师么……不，不可能！死灵奥术师根本就不可能掌握这种阻断奥能的奥术，对方的评级应该很高，至少是一名a级别的奥术师……
思维在运转，但是身体却无法控制……
“夏岚！夏岚！”
李泽渊的声音……
“小妹妹，你别怕，你看我，看着我的眼睛，别怕好吗？”
率先来到唐佳熠所在楼层的消防员隔着玻璃墙壁和她对话，唐佳熠将这一层所有的玻璃窗都给锁死了，所以消防员们只能从上面一层搭建安全绳进行救援。
“……”
看着和她开玩笑的消防员哥哥，唐佳熠完全笑不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救她。
“跳啊，怕什么，不就是死呗，大不了下辈子投胎当狗不当人了。”
“你们吼什么啊，都盼着他跳下来啊！跳下来砸死你这个王八蛋，你上去试一试？你怎么不跳啊？”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教师的中年男子似乎试图制止这种冷漠的言论，但也只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所用。
“赶紧跳吧，早死早超生……”
“哎哥们，我和你说吧，这女的绝对是不正经，玩坏了才有这种念头……”
“对啊，对啊，你看她那张脸，绝对是被人打的。”
“就是，这种人为什么还有人劝别跳，真搞不懂。”
……
言论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大，传到了唐佳熠的耳朵里面。
……
警察也来了，警戒线隔开了围观的群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怕自己掉下去的时候砸到别人么？还是说为了不要伤及围观群众。
“来，小妹妹，抓住我的手，别怕，哥哥在这里。”
消防员系着绳子，从上面的楼层试图接近唐佳熠，但是由于天台能站脚的地方太小，他必须缓缓接近她。
“喂！要跳就跳，别给警察找麻烦！”
……
“跳啊，我们可是顶着太阳一个多小时了。”
……
这些声音真是刺耳啊。
唐佳熠在心中默念，随后，将手中的绷带朝着广场扔了下去。
“谢谢你。”她转过头，面朝消防员哥哥，“谢谢你救我，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现在虽然是白天，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黑夜。”
——谢谢。
轻轻呢喃了一句后，她纵身一跃，张开双臂，如同飞舞着的蜻蜓。
身后玻璃墙壁的倒映像是蜻蜓。
忙碌地飞着。
一只蝴蝶紧随在后，但是翅膀的速度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蝴蝶渐渐跟不上了，在即将从视界消失的那一瞬间，无力地落了下去。
划着弧线向下落去。
如昂首的蛇般坠落的轨迹，竟极似被折断的百合。
那个身姿，充满了悲哀。
让人不禁想着即使不能走在一起，至少也要稍稍在旁陪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双脚没有踏在实地上的自己，连停下来的自由也没有。
正因为知道可以在空中翱翔， 鸟儿才会在畏惧展翅的那一刻而忘却疾风。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消防员哥哥撕心裂肺的嘶吼着，他伸出手想要挽留什么，但那也只是无济于事。
飞行这个名词，与堕落这个名词是相连接的。但越是迷恋天空的人，越会欠缺这样的认知，结果变成了死了之后也只能继续朝云端飞行。不会往地面堕落下来，等于是朝着天空坠落，没错，每一个跳楼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唐佳熠也一样。
——砰咚。
孙樵作为协警，很少有机会能够听到骨骼折断的喀嚓声，在那一刻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
红色在大理石地面上流淌开来。
残骸之中保留着人类原型的部分，是一头长长的黑发，与那纤细、让人联想到雪花的脆弱手脚，还有血肉模糊的遗容。
这一连串的影像，就如同起夹在旧书页中被压的扁平的压花。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200米高的地方啊，200米就算是跳水也有可能死，更何况是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唐峥努力想要扒开人群，却被围观者堵住了。
“跳的好！跳的好！总算没有让我们失望。”
“唉呀妈呀，终于跳了，走吧走吧散了散了。”
——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在欢呼？有人跳楼，看客中的魔鬼却鼓起了掌……
孙樵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拉开了警戒线，试图拉开盖在唐佳熠身上的裹尸布，被警察制止。
“放开我，我是她妹妹，我是她妹妹！”
唐峥已经语无伦次了，说话稀里糊涂，他也拉开了警戒线，但是同样也被制止。
“吵吵啥！你就是想来凑热闹的神经病，你个男的说你是死者的妹妹？”
围观的人群渐渐离去，救护车来了，孙樵上前去引导车辆驶入广场。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摸着唐佳熠的手，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什么。
“喂！还活着！还活着！有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