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幕 你将白昼称之为黑夜（一）
“这是独家新闻，我国自行研制的‘长征二号丙’改进型运载火箭在预定于本日下午三点钟在太原卫星发射中心进行发射，计划将美国摩托罗拉公司制造的两颗铱星送入预定轨道。这是中国长城工业总公司承揽铱星发射合同的首次商业发射，也是长征系列运载火箭的第四十九次发射。
1997年12月8日，张振明
fm997早间新闻”
这是一个无人打扰的清晨，宛若涟漪一般的静谧让人感到迷茫。
——我听见布谷鸟的鸣叫。
——我感受到阳光的暖意。
——我感受到高处给人带来的清新空气。
——与那个世界相比这里实在是太美丽了。
然而，她却一点也不为此而感到欣喜。
每当透过气息就可以察觉的清晨空气包围着她，她就会心想。
——明明人如此幸福，却又如此孤独。
孤独明明比任何状态都令人感到安全，人却为什么无法忍受？
思考着这一切的她，缓缓向前走去……
1997年12月8日，星期一 沧海市 沧海一中
沧海一中的某个教室里面，如同菜市场一般吵闹，有两个男生站在靠后的窗子边，似乎是在聊着什么。
“李泽渊，听说你在和孙夏岚交往，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听到曹沫的话，李泽渊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速溶奶茶给吐出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朝着附近张望。午休时分的教室十分嘈杂，还好没人发现刚才的那一句胡言乱语，不然的话可就糟糕了。
“曹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着打算试探一下的意思，而对方却无言地瞪着自己的鼻子。
“你还装啊，李泽渊同学被孙夏岚迷的神魂颠倒，这种事情已经众所周知了，不知道的恐怕只有你自己而已了。”
面对曹沫的挖苦，李泽渊下意识地往孙夏岚的座位看了看，孙夏岚应该是在看政治课本之类的吧，他摇了摇头，露出一脸苦相。
李泽渊认识孙夏岚满打满算已经有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了，现在的季节也已经是大雪，马上就要到冬至的日子——冬至好像是有吃饺子的习俗来着。
其实反过来思考曹沫说的也十分有道理，都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即使开始交往也不奇怪。在某些问题上面，学生们可谓是出奇的团结一致，比如谈恋爱啊之类的，打死也不会告诉老师，沧海一中的校规有着明确规定，男女交往过密可是要被教务处记过的，如果实在没办法，有人会出面来“棒打鸳鸯”。
“喂喂喂，曹沫，那是误会。我和夏岚只是纯粹的朋友，没有其他的关系……”
“真是这样吗？”
“真的。”
这个叫做曹沫的男生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李泽渊也开始考虑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什么破绽一类……
曹沫是李泽渊打小学以来的损友一枚，喜欢八卦这个八卦那个，用大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多事婆，什么他都想掺和一下，就连说话也经常不分场合。
“我不信，那个孙夏岚怎么可能会让单纯是朋友和同学的你直呼她的名？”
“我说啊……夏岚她很反感熟人叫她的全名。之前我就这么尝试过一次，结果被她恶狠狠地瞪了一下，要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我觉得她倒是可以试试。”
“噫——”
“嘛，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她就是那样的人。关于我为什么叫她夏岚，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当李泽渊在回想事情的时候，曹沫回了一句“那可真无聊。”
“原来如此，真是无聊的话题。”
“我说你这个神经病究竟在期待些什么东西啊？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总能联想到一块。”
李泽渊无奈摇了摇头，往自己嘴里面塞了一个包子。
“所以说，昨天看电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暧昧喽？太可恶了，亏得我还特地大老远从盘龙镇跑过来，早知道我就乖乖在家里睡觉或者去游戏厅打游戏好了。”
“……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不是说过，你们这一对很出名么？你和孙夏岚昨天去看《幽灵公主》，下雨了在人民广场的玻璃橱柜旁边肩并肩躲雨的事情，早就传开了。既然对象是孙夏岚，就算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能够勾引起大家的兴趣。”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知道看电影的事情？别扯开话题。”
“那个，王雪晴告诉我的，她好像看到了你的小纸条。”曹沫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活像是中央电视台里面唱单口相声的演员，“我记得是孙夏岚借书给她了，然后就被看到了，这件事情就被传开了。”
“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别用这么多的‘了’字？”
李泽渊仰天长叹，只能祈祷这些流言蜚语别传到孙夏岚的耳朵里面去。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紧张么？”
“吃饭睡觉打豆豆，不怎么。”
……见到曹沫这样的人，李泽渊开始对沧海一中的本科率怀疑起来。
“喂我说，你也别转移话题，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你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孙夏岚？你们两个怎么看都不是很搭配啊。”
“什么叫很不搭配？”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李泽渊想起来好像上一届毕业的某个学长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句话是“李泽渊明明更加适合那种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曹沫的意思也大抵相同吧。
——总觉得被冒犯了。
“夏岚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好不好。”
完了，忍不住生气脱口而出的话。
曹沫嘴角微微一笑，露骨的表情像是在告诉李泽渊“逮到你小子的狐狸尾巴了”。
“你刚才和谁说没有和朋友以外的关系来着？那个女人是个不一般的人，你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的话，就表示你已经为她而感到痴狂了吧。”
不一般的人——值得应该是心理方面的吧。
尽管曹沫这么说没错，孙夏岚是一个不太愿意对别人流露出悲伤的人，但是李泽渊自己却不太情愿同意曹沫说的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是看上她哪里？外表？”
——妈耶，这家伙还在问，我得找个理由离开这里，要不说上个厕所之类……
孙夏岚确实是一个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重点完完全全不在于外貌，她就是十分吸引李泽渊。夏岚她仿佛随时都会受伤，然而事实上，她却是一个坚强到不会让自己受伤的人，却带着仿佛时时刻刻都会受伤的脆弱。
这让李泽渊无法丢下她不管，他无法看到她受伤的样子。
“曹沫你知不知道，孙夏岚她也是有可爱的地方的，比如她会对着人民广场橱窗里面那些漂亮的衣服发愣……要是拿动物来比喻的话，我觉得她像是猫头鹰。对！像猫头鹰一样可爱。”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李泽渊就后悔了。
“哦？你这么说就是你已经对我投降了？”
“才不是呢。”
“但是我觉得孙夏岚和猫头鹰差的实在是太远了，不如说是老鹰之类的还好一些。”
曹沫哈哈大笑，该死的，必须马上往厕所逃跑。
不过话说回来，之所以李泽渊觉得夏岚像是猫头鹰，是因为孙夏岚凝视远方的表情和猫头鹰的样子很像……如果这是个人错觉的话，那倒还好。
“够了，我以后再也不打算和你聊女孩子的话题了。”
“嘿嘿，抱歉，别不好意思嘛。”在李泽渊用绝交来威胁后，曹沫收住了他的笑声。“你说的也对，她可能出乎意料的像是猫头鹰。”
“曹沫……别敷衍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猫头鹰也并非无害的动物，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一下子把人给吃掉的猫头鹰哦。”
曹沫说的十分认真，吓得李泽渊猛地一哆嗦。
“别开玩笑了，猫头鹰可是吃老鼠，除四害的……你这只猫头鹰也太夸张了。”
“对啊，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这家伙笑嘻嘻的点头，“那是小说里面的情节。”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学校组织全体学生进行高考体检，结束后就放学。所以李泽渊现在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蹭电视机看，电视机在讲一个月前长江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成功的事情，目前没有任何问题。
电视新闻有一个特点：每当播放了一段时间的事件后，下一个时段又会拿出来重播，这是闲着没事的李泽渊总盯着电视机看总结出来的结果。
两个小时前，吃完饭上完厕所甩开曹沫的李泽渊回到教室，在自己的抽屉里面看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不，这个事实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问题在于写了小纸条的人和内容，简单概括就是孙夏岚邀请李泽渊约会。小纸条上写着“体检完后带我出去玩”，写的有点像是恐吓信，害的李泽渊像是悬梁刺股的苏秦和孙敬，在这里一直等到现在。
一般情况下，都是李泽渊约孙夏岚出去玩，对方约这可是头一次……
“嗨，泽渊。”
这是孙夏岚出现后的第一句话
她按照约定那样来到这里，穿着校服，目前来说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你等了很久么？”
“这也倒是没有。”
“我可好不容易才说服我哥哥别来学校接我的。”
“那一会要是看到他我可得躲着点……”
非常自然的侃侃而谈，李泽渊打量着孙夏岚，虽然说她的身影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身材还是有些矮小，但是她凛然如松树一般的背脊与一举一动都散发出难以置信的气魄，要是她穿着男装的话肯定也是典雅端庄的。
夏岚用黑眸注视着李泽渊。
一头乌黑的长发，她小小的脸蛋与一双大眼睛都有着雅致的轮廓。那双棕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李泽渊的身影，仿佛又望向更加遥远的地方。现在想想，之所以迷上她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一双眸子。
“怎么了，难得你会约我出来玩。”
“是啊。”孙夏岚笑着回答，嘴角微微上扬，“带我去玩吧，要去哪里你来决定，我听你的。”
孙夏岚说完后，拉着李泽渊的手就朝前方迈开步伐。
虽然表面上说是他做决定，但是事实上却是夏岚在带路，当然了，李泽渊自己估计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总而言之，两个人打算先到处逛一下。
先去的是人民商场，两个人在各种各样的店铺里面来回穿梭，看够了之后就走向不远处的家乐福。
李泽渊建议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下，比如咖啡馆或者电影院，可是却遭到拒绝……的确，要他现在和孙夏岚去那种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电影昨天看过了，咖啡的话……经济条件制裁了两个人的行动力。
奇怪的是，孙夏岚的精神莫名其妙的亢奋，就好像是要让别人忘记什么事情一样，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兴奋状态吧，偶尔看到这样的夏岚也挺好。两个人逛的都是女装店，每当看上喜欢的衣服她就会向售货员提出试穿的要求，然后又不买，跑到下一家继续逛。
——反正买又买不起，过一下瘾总可以的。
逛了四个小时、征服了人民商场、家乐福、麦德龙三家超市后，总算感到疲惫的孙夏岚提出了吃饭的要求。经过一番斟酌后，两人选择了路边的一家沙县小吃。
坐定下来后，孙夏岚脱下校服放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然后点了两碗拌面和一份糍粑，之后就吃起了桌子上的免费桂花糕。
这种完全融入生活的她可谓是难得一见。
李泽渊下定决心，提出了刚才就一直放在心底的问题。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异常亢奋。”
“嗯？好像是有一点，不过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有时候还不是会改变一下态度么？”
可能是太饿了，盘子里的糍粑被她吃去了一大半。
“确实没什么问题，我说你能不能吃慢点，简直像是三天没吃过饭似的。”李泽渊用筷子拌了拌面条，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什么事情，“哦对了，昨天我看你手里面拿着的那一张身份证，上面那个叫做何若雪的女孩子和你长得好像……”
“嗯？”不知道为什么孙夏岚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
——怎么办？这家伙还是想起来了……
“怎么？”
“我捡到的了，早就拿给警察局去了。”孙夏岚打算找个借口敷衍过去。
“这样啊……何若雪，很好听的名字……你说世界上存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不太有可能，树叶都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咱们别谈身份证的事情了。”
孙夏岚又回到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见她拿起酱油瓶子，看来这顿饭对她来说味道太淡。李泽渊开始有点怀疑她的口味了，他自己都感觉这拌面咸的有些过头。
“但是坦白说，一个人倒是有可能因为某种事情，或者因为某个人，从一种状态变成另一种状态……”
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比如说谁？”
“海明威算么？”
“不知道，我不了解他。”
“李泽渊，你这一点有点令人讨厌。”
讨厌？讨厌哪一点？说话不经过大脑么？李泽渊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明明没有证据，但是他却很清楚答案，唉——这毛病是该改一改了。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空白期，孙夏岚在对面海塞，李泽渊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干，就用筷子戳汤汁上面铺着的油玩，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那些油滴分布在汤汁上的各个地方，用筷子戳两个油滴的中间位置，他们就会融合在一起，等所有油滴聚合成一个大油滴的时候，再把它搅乱，重新玩。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李泽渊拿出一看，联系人是唐峥。
“李泽渊吗？那个，能不能来帮我个忙，唐佳熠她失踪了……”
意识到什么的夏岚停下来吃饭的动作，抬起头盯着李泽渊手中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