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八幕 尖端科技（六）
10月23日 云堤城 信业区 蓝光中心附近
“何自明委员长，这些资料都要一并带走吗？”
“当然，全部都放在文件夹里。”
“何自明阁下，关于静海区的报告……数据要做得好看一些吗？”
“那是自然，只要换个说辞，一切都能得到化解。”
“何自明同志，我觉得那些椅子可以留在这里。”
“全部都搬走吧，我们得把这里打扫干净，毕竟这可是搬家，不能让下一任房主觉得上一任房主是一群邋里邋遢的懒汉……”
信业区的蓝光中心，云堤城城市管理委员会的所在地，自从被从出云区赶走后，委员会的成员们都一肚子气，作为云堤城的政府公职部门，竟然要在属于私人企业的地方办公，任谁都会不好受。不过幸好现在钱兴贤那边的位置空出来了，于是作为代理区长的何自明决定将委员会的位置迁入静海区政府，这么做有两个好处：第一，何自明拥有信业和远山的支持，将委员会搬到静海可以慢慢获得静海的支持；第二，能够更有效的和沈笠的科研小组进行沟通，加快止雨计划的行进速度。
虽然自己在市长竞选中落选，可何自明仍在云堤城仍旧具有不可小觑的实力，这一点，他可谓是胸有成竹；可是……他最近总觉得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自己出院后愈演愈烈，他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每当自己最近的生活过的一帆风顺的时候，何自明就会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因为按照他的人生经验来看，这种莫名其妙的风平浪静，要么是预示着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要么就是自己在做事的时候遗漏了什么地方——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他一直以来贯彻自己的信念，现在钱兴贤已经在监狱里面待着了，自己必须要按照计划进行，云堤城的未来，他自己的未来，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哎呀哈，你们这里看起来有点忙啊，要我搭把手么？”
正当他准备开启自己的思考模式时，走廊另一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走路姿势十分浮夸的男子一边朝他招手一边向他走来。
“你好戎承颜阁下。”
何自明上前与之握手，露出一副扑克脸。之前和徐振海在莲花池温泉酒店蒸桑拿的时候，何自明说过己还留着一个对付蒋春文的底牌，那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底牌，而这张底牌，就是眼前的这名男子。
“贵安啊，何自明委员长，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去新海商业广场吃顿饭，听说他们那儿有家巴西烤肉不错，我刚刚用手机抢到两张优惠券，可以打五折呢；更重要的是他们那里的啤酒可以免费续杯，我不知道你的酒量怎么样。”
戎承颜，他是从北京委派到云堤城的专员；何自明写信给中央请求委任市委书记后，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会如此出乎他的意料。在何自明的预想中，这位专员应该是那种雷厉风行且手段独道的性格；再退而求其次，也应该是那种话不是很多，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类型。而眼前的这位戎承颜，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轻浮。
——不过谁知道呢？以貌取人是自己这类人最为切忌的事情，摆扑克脸的方式每个人也有所不同。
“我最近伤才好没多久，喝酒吃肉的话我担心身体吃不消；再者我手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在云堤城迎来一个安稳的日子之前，可不能懈怠放松啊。”
“说的也是嘿嘿，云堤城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这座城市才能保持着现有的美好。”谈不上阿谀奉承的话，但总的来说也不坏，“对了，我听说你和钱兴贤是同乡，对么？”
“是有这么回事……”
何自明变得警觉起来，他想要撒谎，但仔细一想撒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最终选择了诚实的话语，就像之前所说，这是一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底牌，如果这个戎承颜查到了有关委员会介入天气控制中心的国有化真相，他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关于这件事情，他在心里面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说，这是为了实现自己理想不得不做的手段，虽然这么做的确很对不起沈笠，但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在达成那个目标达成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停留在相互认识上面而已，至于他的故事，不过又是一个腐败之徒落网的故事罢，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云堤城有很多故事，他的事情绝对不是上面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何自明开始打马虎眼，“而且我相信您来云堤城之前肯定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传闻，几乎所有人都说云堤城的何自明，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冷血动物，因为我现在没有一个亲人活在世上，所以我对身边的那些人或事几乎不会起上面波澜。”
“所以才会一心一意的投入到工作中么？”
“没错，更重要的是，我们应当着眼于当下，放眼于未来，止雨计划成功后，云堤城会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场面话我们之间还是免了吧，我对钱兴贤干了什么不感兴趣，倒是对另外一些事情感兴趣。”
“什么事情？”
“嘛……我来到云堤城后，四处打听了一些事情，所有的公务员们都说，云堤城的两大对抗……蒋春文的保守主义政策和你的改革政策，这件事情的表现就是云堤城的市长选举。”
“没错，而且我敢向您保证，这次选举我输得心服口服。”他顿了顿，“您是觉得我们做的太过火了么？”
“过火？不不不——只有不同的思维相互之间产生对抗，我们的社会才会才对抗中找出争取的道路前进，一个思想和另一个思想交换，得到一个全新的思想；所以我不反对对抗，反而还鼓励你们这么做。”
何自明有些无语，这个戎承颜怎么说起话来啰里啰嗦的？他自诩有一套识人的方法，比如通过观察那些谈话时的小动作、走路和行为方式、平常的交际圈之类，并以此为线索分析其性格来判断对方能否对自己产生足够的威胁，这对于行走官场的何自明，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可是这几分钟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那一套用在这个戎承颜身上完全不管用，因为他根本看不懂这个人的“目的”。没错任何人做一件事情总有目的，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比如人吃饭是为了生存，这是无意识的；再比如人工作是为了挣钱养家，这是有意识的。
而戎承颜，何自明认为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目的”可言，他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一个机器人，输入一串代码，机器人开始运行程序做那些早已经被设定好的事情。既然自己的那套不管用，那就试试别的方法好了。
“无论是我，亦或者是蒋春文，我们都是为了云堤城的未来……”
“哦？居然为竞争对手说话，很难得嘛。”戎承颜托着下巴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得提醒你何自明，竞争固然是好的，但你可千万别因为着眼于眼前的事情，被人从后面捅了刀子。”
“谁会捅我刀子？”
“对了，我听说你好像在联合信业和远山的区长调查聚能生命研究所的爆炸案对吧？”戎承颜故意将话题绕开，“这些事情是公安部在做吧？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只是想要了解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罢了，因为我总觉得爆炸案有哪里怪怪的。”
“我们每个人必须各司其职，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士来干，你这么做会把身体搞垮的。”
“感谢阁下的关心，但我这个人自诩做事情有分寸，我明白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只是善意的提醒罢了，我相信你会明白我说的话的。”
“……”
“嗨，这位同志，需要我帮忙吗？来，我来拿这一摞大的，你来拿这一摞小的……”
还没等何自明反应过来，戎承颜就越过他的位置，朝着身后的那一名公务员走了过去，他抱起一大摞文件，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那么，何自明同志。”他顿了顿，“你还没有回答我，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们可以聊聊关于云堤城的许多事情，还有那一场爆炸案。”
“我……”
何自明犹豫了，因为缺乏经验的缘故，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要和一位专员保持密切接触，或是保持距离；不过俗话说得好，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那么就让这一次成为自己的第一次吧，只是希望到最后不会导致失眠不好的结果。
“当然有空了，我可以把我珍藏的红酒带来，一起尝尝云堤城地道的当地美食。”
“云堤城有什么当地美食么？”
“其实云堤城的食系属淮扬菜系，就是不知道符不符合您的口味了。”
10月24日 云堤城 莲花区 牡丹山天文台附近
“丰若英，开门，是我，沈笠。”
接连着敲打了天文台大门几次后，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沈笠扯着嗓子吼道。
自从钱兴贤事件后，丰若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把自己关在牡丹山天文台里闭门不出，在社交软件上艾特她也没动静，手机也关机了，没有她的数学运算能力，止雨计划现在的推进速度很慢，因此他必须弄明白这个“疯博士”现在又在搞什么名堂。
而且就目前天文台周围的环境来看，这里比沈笠上次来的时候更糟糕了：装满生活垃圾的黑色塑料袋在门口堆的到处都是，挂在二楼阳台晾衣架的衣服也没有收长了许多霉菌，窗户上钉着的木板似乎又多了几片，从木板的缝隙朝里望去，整个屋子里黑漆漆的。
——这家伙是变成个夜行动物了么？
“沈笠你有毛病啊！大清早的在这吵来吵去，叽叽喳喳的像个啄木鸟，不知道我在睡觉吗？”
终于，不耐烦的丰若英，穿着睡衣给沈笠开门，她探出脑袋，朝着外面的环境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了沈笠是一个人来后，一把将他拽了进去；这一连串连贯的动作，差点把沈笠弄得找不到北，进屋后，他只能凭借从木板缝隙透过的微弱光线，只能面前看清楚丰若英的脸。
“……”
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得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幸好自己没有碰倒什么东西，要不然丰若英估计会大发雷霆。
“你怎么回事？夜行动物么？大白天把屋子里弄得乌漆嘛黑……”
“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我把票投给了何自明，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你发什么神经？我才懒得管什么投票的问题，我是来提醒你我们还得完成止雨计划呢，不过既然你问道了，我就问问吧。”
“你问了也是白问，我不会说的。”
“什么？我说你该不会真的因为那天在莲花池温泉酒店打牌输了，就投票给何自明吧？”
“是不可能，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用这种东西当赌注太蠢……”
丰若英的眼神在躲闪沈笠，这让后者一头雾水。诚然，那天在温泉酒店，丰若英玩《海瀛牌》抽到方欣楠还是苏傲倪后，接连着被何自明完虐了三局，这让她自诩卡牌大师的神话不攻自破，虽然两人的确在开玩前说过什么丰若英输了就投票给何自明、何自明输了就想办法帮她保住天文台之类的堵住，但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沈笠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会有这种滑稽的事情发生；所以他猜测，肯定是另有原因才导致了丰若英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丰若英拉着沈笠上了天文台的二楼，那台巨大的天文望远镜现在已经成为丰若英满足个人癖好的工具了，那家伙天天拿着望远镜对着静师大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能看出个什么名堂。
“我靠，你这里什么味道……上次来都不是这样的。”
“有机肥，我在这里种蔬菜，有什么问题么？”丰若英来到那个装满了黑色不明物质的泡沫箱子旁，一把扯下上面种的包菜，然后大口的啃起来，“绿色、天然、有机的蔬菜，非常的建康，非常的美味。”
“我说，那个有机肥还不会是……”
“你猜的对，我自己的，循环再利用嘛——你要吃么？”
“我……算了，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沈笠摆了摆手，他感觉自己要吐了，“上回那一窝小鸡呢？你不是在这里养了一群鸡么？”
“被我吃了——他们晚上叽叽喳喳的叫吵死了。”沈笠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庆幸自己是人类而不是一只鸡，“有一说一，放弃立体农业技术的无土栽培方法，回归传统模式，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你到底怎么回事？”沈笠有些生气，“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拯救云堤城的么？你连着失踪了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面——你知道我们没有你处理那些数据有多困难么？”
“你们三个男人的数学能力难道还比不上我一个女人？少了我又怎样？”
“你写的代码连注释都没有，仇黎要弄明白那些含义得研究半天……且不说这个……你不能让大家失望啊，雨停下来，你的天文台就保下来了，说不定还可以重新回到静师大教书；你现在不是学校的人民代表么？你这么搞让那些生物系的学生们怎么想？‘难道我们的前辈是个神叨叨的植物学疯子’么？”
“闭嘴！沈笠，别逼我发火小心我把你从这里揍出去！”丰若英又掏出了上次打沈笠脑袋的那更棍子，这根棍子都让后者产生心理阴影了。“你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做什么都是没意义的，我们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到头来结果还是一团糟！我们就是一群什么本事没有的科学家，别想着做哪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我们……”
“何自明来找过你，对吧？”
沈笠打断了对方的自怨自艾，他选择了一个自己的猜测说出口，而在看到丰若英惊愕的表情后，他确信自己猜中了。那个何自明简直就是云堤城最大的一朵奇葩，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家伙上回吧沈笠带到天气控制中心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考虑到丰若英和自己一样，被何自明抢走了立体农业基地，不难想象丰若英也遇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情况。
可是……立体农业到底有什么隐情？沈笠想不明白。首先，和立体农业基地和天气控制中心不一样，全权是由政府和静师大出资完成建设的，完全不涉及诸如聚能生命科技这样的民营企业，而且丰若英之前也说过，自己发明这个东西的初心就是很单纯的想让云堤人能够吃饱饭……
“我们都被骗了沈笠，我们都被骗了，你、我、还有其他所有人都被骗了，我们都是蠢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看得见她嘴唇在上下抖动，根本听不清那些念念碎。
“先不管什么骗没被骗……答应我，帮我们处理数据好么？”
“好……好……”丰若英收起棍子，“但我再也不会出天文台了，再也不会……别我为什么……也别问我怎么回事……就是……不想出来了，人民代表的事情把它忘了吧，我从没有去过静师大，也没有参加过什么选举……嗯……就这样。”
“你那台超级计算机应该还能用吧。”
“还行……前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把我的供电给断了，我自己偷偷出去接了一根电线过来，但只能勉强支持二楼的供电，一楼就黑漆漆的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去一楼……”
“丰若英……”沈笠顿了顿，“你……还好吧？”
“好？我非常好沈笠，不用你瞎操心，我只是……”她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而后抬起头来双目无光的注视着墙壁顶部的蜘蛛网，“我只是发现，我还是适合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我不适合去和人类世界接触。”
“怎么会呢？静师大的学生们都很喜欢你……”
“不……沈笠，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谈论这件事情了，真的，求求你了；我好不容易答应你处理数据，你也不想空着手回去交差吧？”
“那我不问了，我走了，你多保重丰若英。”
“嗯……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帮我对庄学民说……说我对不起他。”
“我会传达到的。”
话毕，沈笠走出了天文台，虽然很关心丰若英心态发生如此变化的原因，毕竟再怎么说她是朋友，是这个团队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可是现在沈笠需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了，等止雨计划结束，大家都落得个好的结果，再把事情问清楚也不迟，这样一来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在云堤城过一个完美的元旦节。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鸡汤了？
这么想着的沈笠，一边鼓着气，一边朝着山下走去。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云堤城却还在下雨，想想看还是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