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七幕 好大喜功(二十二)
不知为何,何自明并没有说那两个生命形态的“源”的事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交通事故,而是从天气控制系统中逃出来的那两个生命形态的“源”所为——何自明在试探徐振海,或者说,在用语言蛊惑对方,他将身体前倾,杵着手,低着头,眼睛四十五度角向前平视望着对方;这是心理学中“威压”的姿态,这么做会让谈话对象心中产生一种“压迫感”,就像一块石头被压在胸口——在这种心理暗示下,被威压的人会产生“还是答应对方结束对话”的潜意识,徐振海自诩纵横商场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在面对何自明时,他承认自己有些轻敌了。
“我?”
“以下的话只是我的猜测——徐振海,你被耍了。”
“我被耍了?我被谁耍了。”
“聚能生命科技的董事会,他们把你耍了。”
“他们为什么要耍我?”
“你仔细想想看,那件事情发生后,如果我是聚能生命的董事会成员,我是不是会派一个对当地环境什么都不了解的小白,来安稳渡过危机?对于云堤城而言,你就是一个小白,因为对它而言,你是一个‘外地人’,你很难融入其中。”何自明摇了摇头,突然叹了口气,“咱小时候都看过那些香港电影对吧?黑社会老大犯事儿了,会派自己的小弟去顶包,他会给小弟一大笔钱,小弟就会为这笔钱去代替大哥蹲监狱。”
“看过,很经典的桥段。”
“对于聚能生命而言,你就是那个‘小弟’,但你的大哥并不打算给你一大笔钱,他们想把你当做用完就丢的棋子——等风波过去后,他们就会把你调离云堤城,然后派自己信任的人过来继续接任在云堤城的事物,云堤城的生活到头来对你而言,就会变成一次‘旅行经历’,你不会有任何的奖金、不会有任何的升迁机会、不会被任何人重用,因为你成功的帮他们‘化解’了危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核心成员,相反他们还会看不起你,还会觉得你是个好使唤的羔羊;就算你是‘代理人’,那也只是比较高级一点的打工仔,你不掌握生产资料,你永远会被董事会骑在胯下。”
虽然仍旧表现出一副扑克脸,但徐振海心里承认,自己的确被何自明给说怕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调离云堤城,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公司里的另一个代理人给顶替的这两种情况;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和昭雨筠一起去找沈笠时说过的话。
——云堤城香甜的空气熏晕了你的脑袋。
——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敬佩你在商业上的嗅觉,我想这也是你能够成为聚能生命代理人的原因,但是你不够武断,这也是你为什么现在还只是一个代理人的原因。
小时候那些悲惨的经历再一次的浮现在眼前,为了达到今天的这个地位,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又有多少人被踩在自己脚下——为了获得晋升拍上司的马屁,为了挤走和自己竞争的同事,到处打小报告,带着他们出去玩的同时自己一个人半夜里偷偷学习。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
只有钱才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因为钱是力量的载体。
而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才能够获得幸福。
自己的人生就是贯彻着这个道理走过来的——可如果真如何自明所言,那自己对于聚能生命董事会而言,不过就是个小棋子么?这样一来,别说什么成为最有钱的人了,就连“掠夺”这个公司的计划都没办法达成,自己的愿望一辈子就会止步于此。
——我们是好朋友徐振海,作为咱们这个“命运共同体”的一员,我们会想尽办法让你获得幸福的。
——不用担心沈笠,我能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相反你才应该……
——不不,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对,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我和沈笠的友情、和孔献仪的恋情……和庄学民、仇黎他们的认可……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么?我有可能会被调离云堤城,这些人……他们会在我走了之后还记得我吗?他们会再联系我吗?他们会再喊我一起吃饭,玩游戏吗?
——你是个商人徐振海,你和我们这些企业家一样,都是一类人,请你不要忘记这点。科学家们有属于自己的圈子,我们也是如此,不是自己的圈子,你硬要去挤,最后只能落得一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到头来,只有你一个人是孤独的啊,徐振海。
昭雨筠的话又开始在脑子里涌现。
——给我闭嘴!我不是……我不是……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自己犯下了这样严重的错误,他开始在脑海中四处搜寻线索,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唯一能够成为缘由的,恐怕就只有昭雨筠那句“你不够武断”了。没错徐振海,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唯一能够带你给慰藉的,就只有银行卡上的数字和上百平米的大房子,在你的世界里,这就是力量,这就是幸福,你就不该对其他人报以真心,那种东西对你来说太奢侈了,你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即便是这样……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假若我从未见过光明。
徐振海抬起头,望向桑拿房里面的天花板——何自明对他的这个动作十分疑惑,因为徐振海那眼神根本就不是在看天花板,而是在看其他的什么东西……一种,美得令人无法呼吸的东西、幸福的令人无法呼吸的东西。
“喂……徐振海,你没事吧?温度太高了么?”
难道就这样,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感就这么溜走么?这也太不像话了,必须做出什么改变,不能顺着那些幕布后面的玩偶师继续扮演小丑,我可是徐振海,我可是击败了多少竞争者才到达今天这个位置的,我才不会这么简单把我所拥有的一切拱手相让。
——绝对不会!
“那个,何自明阁下,根据你的那些话,我可以认为你怀疑聚能生命和蒋春文,在暗地里勾结什么事情么?”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不知为何,何自明露出的满意的笑容,他两只手拖着下巴,投来一副期待的眼神。
“你想要扳倒蒋春文,但没有证据,她和你进行一场博弈,她赌你并不知道天气控制系统没问题,你在赌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就是你在夺取的天气控制系统后,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让系统继续运行的缘故,因为一旦出现纰漏,蒋春文就能以各种理由介入,拿走数据。”
“嗯。”
“除非她能从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否则他就会继续隐藏这个秘密,所以……这个月的市长选举是关键,假如你成功当选市长,就能够很顺利的调查那些数据,调查真相了对么?”
“嗯。”
“你之所以不让沈笠进天气控制系统,是因为沈笠和蒋春文是好友,沈笠进了系统就会带走那些数据,蒋春文则会以二人之间的友情关系带走数据,处理掉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嗯。”
“所以现在的天气控制系统对你来说,就是聚能生命和蒋春文勾结的证据,但你却不能用这个证据,因为这扳不倒蒋春文。”
“嗯。”
“你打算怎么做?你俩的支持率现在都是不相上下,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打算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这话给徐振海整懵了,要是有一副镜子,他肯定能看到自己扭曲的面部表情。
“因为要做某件事情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这件事情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办到。”
“什么意思?”
“知道在古代,没有枪械能一枪杀死大型猛兽的时候,那些贵族们是怎么捕杀诸如老虎、犀牛这样的大型动物么?”何自明的左手比划出一支箭的模样,紧接着他吹了一下口哨,那支箭便射到了作为大型动物代表的右手上,“用弓箭射击他们的大动脉,然后骑着马追它们,猛兽想反扑,就后撤;猛兽向逃跑,就追赶,用尽一切手段消耗它们的体力,不出一会,猛兽就会因为运动外加大量出血而死。”
徐振海没有说话,而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蒋春文就是一只猛兽,如果她的左手太粗,就砍掉她的左手;如果她的右腿太粗,就砍掉她的右腿,总而言之就是,有的放矢,快、稳、准、狠——”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我当然可以自己去做,但那样的话,我们之间的矛盾就会升级,到时候法庭上的辩论就会变成‘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典范,就算到时候证据具备了确定性,也会变得没有意义。”
“我会有什么好处么?”徐振海试探性的问道,“我会留在云堤城的对么?”
“我当了市长,让你当我们云堤城的形象大使,然后在委任你为专职代理人,每年定期负责政府的几个重大项目,给他们十个胆子,那群董事会的人也不会拿你怎样。”
“嗯,成交。”
二人像是有默契一般,几乎同时起身,然后走到桑拿房的中央,伸出右手握手,通过这样的“仪式感”来表示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
可二人之间达成的共识也仅限于此了。
徐振海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何自明绝对比他想象中的城府还要深,他准确的让自己意识到了自己被董事会玩弄的可能性,也就代表对方也有可能会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扳倒蒋春文,查出当年聚能生命科技的秘密?何自明的目的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徐振海无法看穿那个目的,他的内心深处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障,阻挡了一切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光束,在捉摸不透的同时,令人感到恐惧。
徐振海仔细分析了事情的可行性,如果自己失败,何自明也能够全身而退,毕竟谁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这个交易,就算自己说出来,这家伙大可以请几个星期的病假,等风波过去后再另寻他算,好一个借刀杀人。如果自己就这么简单的答应了这家伙,那也不过是从董事会的棋子变成了何自明的棋子——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在这其中另寻出路……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到自己的人,应该还有一个……
“何自明阁下,你就不担心事情失败么?”
“嗯……是有担心过,但我还有后备计划;但那是个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想用下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对所有人都不好受。”
谈话算是圆满结束了,两人还打算继续蒸一会,可这时桑拿房外面开始吵闹了起来,徐振海走到玻璃窗边,擦去了上面的水蒸气后,才看清外面的人是沈笠一行人。
“哦?沈笠他们也会来这样的地方放松啊。”
“看起来是这样……何委员长我们一起去打个招呼吧。”
“你先去吧,我还想再蒸一会。”何自明一屁股重新坐回木板上,“对了,刚刚咱们的谈话你最好别告诉沈笠。”
“为什么?”
“我们不该把他们卷进来,科学家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他们的实验室里面算数字就好了,他们是本该就是享受阳光的人,那些肮脏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更何况,我也不想让你分心。”
“……”徐振海总感觉何自明话里有话,还是说他这一类人本来就这样?
——话说,何自明的话,应该算哪类人?
“去吧去吧,我再舀一瓢……”
“你身上的皮不是人皮而是猪皮吧……我都快被热死了。”
“官场和商场其实某些时候挺像的,就是越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就越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