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七幕 好大喜功(十八)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笠一个人用“思维跳跃”的方式说话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昭雨筠也跳跃了起来,那个气象组织的人估计现在心里后悔死跳上这条游艇来面对这群奇葩。
“我听说你把沈笠逐出师门了,你把他重新收回去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钱兴贤和何自明同时发出惊讶。
“云倧那小子告诉我的,那家伙自从来到云堤城后,和我和嘉良的见面都变少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干嘛……”
“等一下,为什么?”
昭雨筠话还没有说完,就一个健步跑到沈笠身边,紧紧抱住他,然后开始揉他的头发——这个喜欢乱摸人的毛病到底是谁带起来的?是胜嘉良?还是庄学民?还是丰若英?
“因为我看沈笠实在是太可怜了,看他这个人畜无害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去关心一下,呜呜呜呜呜——”
“等一下!我是什么可爱的流浪狗吗?怎么一个二个都对我薅来薅去?头发都薅秃顶了——”
“没什么,大不了提前进入中年男人的世界。”
钱兴贤把这句话说出来后,现场的气氛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紧接着一个令沈笠世界观崩塌的场景莫名其妙出现了——何自明似乎被他的这句话戳中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只见他甩了一下脑袋,而后他的人造假发贴片就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被甩了起来,最后像是刘海一般黏在他的前额上。不知为何,沈笠突然想到了那些他在纪录片里面看到的那些象海豹……
——搞什么?你这个平常装模作样、长着一副帅脸、随时随地里一副小说“高冷男主角”、最年轻的高官的模样,原来搞半天是个秃顶啊!那些天天想着找你要联系方式的年轻女公务员们知道了怕不是要被吓跑!
不光何自明,就连钱兴贤也来劲儿了,他也甩了一下脑袋露出了自己的人造假发贴片、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不只是沈笠,就连一整个身子都压着他的昭雨筠也愣住了,她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就好像看到自己买的股票突然断崖式下跌。大伙不是在钓鱼么……不是在聊气象学的问题么……怎么会变成这样?沈笠已经在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憋笑了,以致于他全身都在颤抖,这种场合自己绝对不能笑出来!绝对不能!
“没事的沈笠,你要笑就笑吧,我完全不会为既成的事实生气。”
“唉——何自明你这么一说我顿时不想笑了。”沈笠看起来有些扫兴,“这怎么回事?我之前都没看出来。”
“我说……你俩当公务员压力有这么大么?你们都四十岁不到啊。”
“假发要是被你一眼看出来了那为什么还叫假发啊?”钱兴贤重新把假发贴片盖上,“我和何自明小时候住的是同一个村子,当时村里突然来了个工厂,那个工厂一天到晚违规排污到小河里,而我们小时候都是喝河里的水,村里所有人都有了这个秃顶的毛病,连三岁的小孩子也没有幸免——当时咱们还给这个病起了个外号,叫塑料病。”
“三岁小孩得秃顶也太可怕了……”沈笠顿了顿,脑海浮现出自己秃顶的样子;样子十分滑稽。
“哦,我想起来了。”何自明拳掌相交,“当时好像村里有人匿名举报,第二天就知道是谁干的了,是咱们的小学老师,他好像被几个流氓打了一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干的。”
“后来那工厂拆了么?”楚立群问道。
“没,因为污染破坏了土地种不出庄稼,大家为了生计就只能去那个工厂打工,后来市里派人来检查,要关掉工厂,那个老板说什么‘村里的人都在我这里打工,你把我厂停了大家怎么吃饭’之类的话,然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父母也是因为那间工厂得了‘塑料病’死去的。”
“——所以小的时候我俩当时就约定,长大了一定要当官,好好治一治这群家伙。”钱兴贤顿了顿,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而后摊了摊手,“但小学毕业后我俩就彻底失联了,直到工作去了同一个地方才重新认识,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这个世界是真的小。”
“虽然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很多企业养活了人们,他们一旦倒下了,大家都会失业——我们企业家们创造了岗位,工作者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家企业是能大而不倒的!”突然,何自明用特别严肃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把刚刚想要发表一番自己观点的昭雨筠给吓了一跳,“昭雨筠阁下,在原始社会不也没有‘老板’‘员工’之分么?那个时候的人类也能活的好好的。”
“可是……现代社会不一样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犯不着为这种事情生气,免得大家伤了和气;再说我也经常和沈笠、徐振海他们聊这个,大家也没说什么……”
“对……就是因为你们能很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刻在了脑海中的肌肉记忆,我才会如此生气。”
谈话突然陷入了尴尬,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沈笠总觉得自己是个“聊天终结者”,看来何自明和自己比起来也不分仲伯啊。不过沈笠不明白昭雨筠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他记得两人没有讨论过类似的话题啊——还是说昭雨筠是在为自己“拉人头”么?
“好了好了,既然乌龟拿到了,我们没什么事情就先走了。”楚立群并不是谈话的核心人物,于是开始打圆场,“昭雨筠阁下,你说我把沈笠逐出师门这件事情……这是我们这群人的规矩,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灵活变通一下有什么不可;再说了,沈笠可是你最为得意的学生,你要这么把他逐出师门了,还会有人报你的博士班么?”不愧是昭雨筠,很快就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到了那副运筹帷幄的姿态,“咱们要是一直在按规矩办事,小学的事情也不可能办成,你的计划也不可能实现对吧?”
“咳咳——这也……”
什么计划?沈笠又是一头雾水,在这群人里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白痴。
“唉,好吧……沈笠,我收回我说的话——你依旧是我楚立群的门生,但你以后绝对不能做那种一拍脑袋就上的事情了,答应为师好吗?”
“我答应,百分百答应!”
沈笠敬了个像是歪脖子树的军礼,他心中那块缺失的东西终于补回来了。
双方寒暄了一会后,楚立群就带着气象组织的人回到了自己的船上,最后消失在了翻滚着小小风浪的海面,只留下一个白色的亮点。
“谢谢你昭雨筠,我——”
“没事沈笠,小事一桩不用谢。”她摆了摆手,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倒是你何自明,那群气象组织的人不用管真的好么?万一他们真的在打天气控制系统的主意……”
“这个不用担心,他们没那个胆子,但他们心里面或许是这么想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
“哦?因为心里面已经摸透了他们的底子,所以才对那一番冷嘲热讽不在意么?”
“这倒不是,我只是想,如果我失态能赢得沈笠博士的信任,我的一点面子完全不算什么。”
“啊——你都看出来了么?”
沈笠脸颊发烫,就像是小时候自己踢球踢碎了教室的窗户,老师问谁干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最后胸有成竹的老师指出了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一样。
“嗯。”何自明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什么叫‘嗯’啊?你这家伙不是平常都装模作样死要面子的么?”
“让我出糗能赢得沈笠博士的信赖,我认为这是一笔非常合算的买卖,所以我不在意。”
“我说何自明,其实你这家伙性格其实非常恶劣吧。”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嘁——我才不会为这种小事情信任你。”
“提升一些好感度也不错。”
——喂喂喂,什么叫做“好感度”啊?难道我是个游戏里的npc,脑袋顶上是有个能量条么?
沈笠扶额,他这还是头一回被另一个人治得服服帖帖,身为科学家的沈笠总会有一个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习惯,也就是说烂话——何自明也会说烂话,但这家伙说的烂话完全就是那种……怎么说——十分莫名其妙。沈笠词穷,脑海中找不出什么能够形容何自明的词语,便只得“嘁”了一身后,把脑袋别过去。
“那个……昭雨筠阁下,我想为刚刚的话道歉……我……不小心失控了。”
“没事何自明,我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对谁都是一副冷冷的模样,就没有在心里做好有可能发生这样情况的提前预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钱兴贤摇了摇头。
“不过有一说一,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俩居然是同乡,因为口音完全不一样。”昭雨筠如是说道,他这么说是有依据的,钱兴贤典型的河南口音,而何自明则是湖北口音,这种依据让人完全不会往他们是同乡的方向去想。
“我们那个村子在两个省份的交界处,所以村里有两种口音,但大家平常交流起来都没什么问题,毕竟现在普通话早就全国普及了。”钱兴贤回答。
“啊——那我也顺便聊聊我吧,我和胜嘉良、云倧他们……”
“抱歉打断一下,我一天只能接受一定量的故事,超出了这个范围我就记不住了,等几天后再告诉我也不迟,那样一来我也不会忘了。”
“欸?你们科学家的记忆力不都挺好的么?”她抱着手,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这到底是谁散播了‘科学家的记忆力就一定很好’这种无聊的成见啊……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科学家。”
“你不想听就算啦——我回去看看鱼有没有烤好。”
“我也去看看。”
何自明紧随其后,但沈笠观察到,在他说出“自己听了许多故事”后,这家伙不经意间的在钱兴贤身后皱了皱眉——这样一来,甲板上就只剩下钱兴贤和沈笠两人了,两人吹着海风,钱兴贤重新递给沈笠一支香烟。
“妈的——云堤城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了,不把问题解决恐怕是要出大乱子的。”钱兴贤吐了吐烟圈,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半蹲在甲板上,“对了沈笠……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你别告诉何自明。”
“我为什么要说啊?你当我什么人了?”沈笠也抽了一口,“再说了,这种事情,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和他说比较好,你亲自和他说的话,比我和他说好太多了。”
“是啊——是啊——我还在下决心——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人渣,然后把我抛弃呢?”
“什么嘛——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害怕孤独的人。”
“啊?我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么?”
“那次老年大学的人来濛雨港抗议那回,我俩靠在栏杆上吹海风,就像今天这样,你对我说的。”
“有这么一回事么……”钱兴贤开始搓揉自己的人造头皮,看来人类在思考问题揉脑袋的动作是刻在了dna里面的肌肉记忆。“确实,要认真算起来的话,好像除了何自明也没有其他人会在意我了。”
“什么话,我这不也会在意你么?不止我,还有仇黎、丰若英他们。”
“谢谢你的安慰,沈笠。”钱兴贤本来想说个但是,可他最后还是把这个词给憋回去了。
——我也害怕孤独么?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香烟已经自己燃尽了一半;自己之于何自明的感觉,他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某种意义上,他挺希望何自明和自己站在同一个起跑线,这样一来两人就不会产生那些不必要的隔阂。还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名字他想不起来了,但里面有一个觉得他记的特别清楚,那个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区长,他还有句名言“无私者无畏”,言外之意是自己不贪也不占,即使庸庸碌碌也没什么好害怕的。那家伙是电视剧中“懒政”干部的代表人物,不想升迁,也不想贪腐,一心观测天文,自称“心怀宇宙”。
小时候看电视剧,以为这些东西都是魔幻现实主义所创造出带有“美、善、真”特性的小故事,可没想到,这种戏剧性的故事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身边的沈笠把香烟掐灭,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丢到了海里。
“喂,别只抽一半,浪费香烟啊。”
“没——我突然想起家里面还有小孩子,找个机会把烟戒了吧。”
“你戒烟你也不能污染环境啊……”
“总得……把自己表现得帅一点……”沈笠尴尬的笑了笑,走回了船舱。
“唉……无聊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