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五幕 柳絮雪(十七)
7月1日 云堤城 远山区 天池路附近
“早上好云堤城!上个月的降雨量统计,平均下来是满打满算的每天120毫米,多亏了咱们政府人员和消防部门的勤劳工作,云堤城还是撑过了这个充满雨水的月份,有两名消防员因公殉职,所以部分市民开始在网上指责天气控制中心的鸵鸟政策。
信业区再次发生了短期的停电,又是雨神山火力发电站的锅炉熄灭,保守估计这次停电造成了两千万人民币的损失;与此同时,一支来自于世界气象组织的科考团队来到了云堤城,他们似乎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来研究台风‘黑山羊’的神秘消失事件。
而静海区呢……好吧……静海区……还是那个静海区,gdp依旧排在五个行政区的尾巴,好像云堤城发生的事情都和静海区没什么关系,静海啊静海,你得加油啦。
我是你们的好哥们褚永长,杨萱伊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我来为大家播报新闻!让我们开始雨之城的新一天吧!”
庄学民关掉收音机,然后猛地踩下刹车,前方的车来了一个急停,还好他刹车踩得早,否则在这样的雨天里,一定会撞个人仰马翻。
“我不喜欢这个褚永长,他说话就像是在说相声一样;播新闻就应该像杨萱伊那样,不仅人长得漂亮说话还好听。”
“好像杨萱伊是有说过,他有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同事——不是,你突然踩刹车干啥?”
“我不踩我撞上去了啊!我这车又没有装防滑。”
七月份第一个浸雨的清晨,以沈笠的鼻子狠狠撞在中控上开始,要不是他嫌弃庄学民的车内空间太小懒得系安全带,也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其实不只是他,就连后排的仇黎和丰若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撞得脑袋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笠一行人凌晨六点钟的时候,就驾车冲到牡丹山天文台,直接把丰若英拽上车的缘故,她摇下车窗,像个泼妇那样对着前车破口大骂了整整三十秒,以图散发自己的起床气;前车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摇下车窗对着丰若英比了个中指。
“喂喂喂你干嘛?”
“我要下去教训那个不守交通管制的家伙!仇黎你别拦着我!”
“冷静冷静,想想别的事情,一会儿我们就到静师大了,毕业典礼、聚餐、还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
“嘁——那些东西我也不感兴趣。”丰若英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瘫倒在后座上,她的手里面抱着庄学民的花栗鼠坐垫,半张脸埋在垫子里,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仇黎,“要不是你们提到过那个‘计划’,我才懒得陪你们跑一趟。”
“你说那个计划啊,当然了,这还不是为了哄你开心。”绿灯亮,汽车缓缓移动,庄学民手握方向盘,用后视镜与后排的人进行眼神交流,“你可别忘了,在咱们的这个四人组里面,你可是不可或缺的。”
“好像少了谁都不行吧——自从上次的聚餐后,我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在天文台里面好好恶补了一下气象学方面的知识;说句实在的沈笠,你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执迷于‘拯救云堤城’这样的责任?好像你不去管天气控制系统,城市也不会毁灭的吧。”
“你的意思是?”
“全球的水是动态平衡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降雨量持续暴涨,除非是全球变暖两极冰盖消融,才可能发生这种极端天气现象。正因为地球上的水是动态平衡的,不可能多也不可能少,云堤城降雨量大增,势必会导致某个地方的水变少——雨水会把城市淹没?什么鬼话,更何况云堤城是个海岛城市。”
“但是丰若英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源’的存在,我们现在只能推翻许多原来的假设。‘源’就好比说是某个突然使得地球水暴增的契机,这种暴增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会使得全球的局势改变,我想城市管理委员会的人应该是考虑到这个,才会让我承担起这份责任的吧。”
“啊?你在想什么啊沈笠?就算把‘源’比作是有一个富含固态水的小行星冲向地月轨道,使地球海水暴涨,但是能涨多少呢,全球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地区不少,当一个能给地球海水暴涨1000米的固态水小行星状向地球,没有任意一颗行星能挡住。就算这个过程是缓慢进行的,在我国海拔1000米以上的地区也不少,在第二阶梯和第三阶梯上1000米以上的地区很多,非洲,南美洲西海岸,北美西海岸,墨西哥高原,等等,别忘了卡尼期洪积事件,到现在不也屁事没有。而且当海水上涨的时候,全球气候发生变化,因为水的调节作用,气温会变得几乎恒温,此时原本不适合耕种的地方会更适合耕作,如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以及其它原本因海拔高气温低的不适合耕种区,所以人们总会有办法活下去的。”
——就像是……云堤城的初代建设者们一样。
丰若英在列举了自己的一番推论后,轻轻呢喃道。
“凡事的出现……必定会走向毁灭。”
“仇黎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庄学民问道。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咱们很久以前学习到的东西,熵增定律——云堤城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会不会是这种定律的具象化呢?”仇黎的注意力集中在车窗上成股流下的雨滴,“抱歉……你知道的沈笠,还记得我在飞机上和你说的事情么?当时我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自从来到云堤城,从你那里了解到了‘源’和云堤城的变化外,我就一直在考虑这种事情。云堤城是一个海岛城市,再加上它距离大陆很远,其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构成了一个孤立的系统,任何一个系统,只要满足封闭系统,而且无外力维持,它就会趋于混乱和无序。‘源’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你又要拿排外来说事了么?”
“当然了——”仇黎顿了顿,“沈笠你想想看,云堤城这个封闭系统的存在,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减缓了这个趋向混乱的过程?前一阵子……我去和蒋春文聊了聊,她对于当今社会的变化很失望,她说‘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世界会逐渐形成一个孤立的系统’,在这样的系统下,大一统将会实现,但它的持续时间会很短,很快就会趋近毁灭。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我也理解了,云堤城为什么会排外;这种排外,不仅仅是初代建设者和大陆之间的矛盾造成的。”
“说得对仇黎,但是你别忘了,城市管理委员会的家伙们才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关注的东西,只有……”
——只有……什么呢?
——他们关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喂沈笠,你没事吧?”
“哦不……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谁啊?”
“徐振海。”
“哦,你说那个家伙啊,好像自从上次从厦门来云堤城后,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过他了?”仇黎将双手背在脑后,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要不是那封请帖,我可能都忘了他,我还想着当面再次感谢他帮我来到云堤城呢。”
“人家可是商人,忙得很。”庄学民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发表他的那一番“商人有罪”论。但其实沈笠心里面十分清楚,庄学民起身根本就不讨厌徐振海这个人,他所厌恶的,只是徐振海的这个身份罢了。
只是有一点沈笠弄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到徐振海?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刚刚自己所说的那句话根本不像是自己说的,更像是徐振海借用自己的嘴说出来的。
“我说老庄你别酸,他搞他的,我们搞我们的,要感谢的话,这次咱们不就得到了么?”丰若英把仇黎的台词抢过去了,她的身体前倾,双手揪住庄学民肩膀上的肩胛提肌,然后狠狠的来了这么一下,弄得庄学民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不知为何,自从丰若英加入大伙这个团队以来,她就变得好像是十分自来熟,很快就和庄学民仇黎打成一片,在沈笠眼里她不是那种初来团队的陌生人,更像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那些关于“疯博士”的传闻,或许真的只是传闻?话说回来,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疯”的缘故,她的出现才没有导致沈笠出现任何不自在。
毕竟就像丰若英自己说的,你要真没点神经病就别想着当什么科学家了。
——我自己也有神经病么?
如果有的话,那又是什么类型神经病?
“说到请帖——沈笠请帖你还带着么?”
“嗯?这种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忘记带,你要干嘛?”
“给我再确认一下。”
沈笠从自己的上衣内侧口袋中拿出一张红色的纸,将它递交给仇黎。
请帖的内容如下:
送呈:
沈笠 庄学民 丰若英 仇黎 四名博士
本人谨代表聚能生命科技投资有限公司,诚邀四位参加七月一日位于静海师范大学的校庆以及学生毕业典礼活动,届时本公司人员将会位于伏雨楼设宴招待各位,请凭借本请帖入场。
徐振海 敬邀
“嗯……这一封请帖使用钢笔写的,上面还残留着墨水的味道,这味道是丁香和醋栗么?”
“闭嘴吧仇黎,请帖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闻的,一会被你弄坏就不好办了。”
沈笠回过身,把请帖抢了回来。
“真奇怪,徐振海是怎么和静师大搭上关系的?”丰若英摆了摆手,“天天听到你们谈论这个人,可我连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就只知道他是个什么什么代表,还是从你们口里得来的信息;话说沈笠,他这个人怎么样?长得帅么?”
“徐振海的话……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是属于那种,完全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类型,因为他无论到哪里或者处于何种地步,似乎总能够表现出一副‘我能够理解你’、‘大家一起先想办法’的模样,更重要的是,他总能够很快冷静下来并且看清局势——厦门那次,就是徐振海稳住了大伙凌乱的阵脚,商量出了对策,仇黎才能够从厦门来到这里。”
“对哦仇黎,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厦门?我两年前还在科学杂志上看到过你,说你在美国。”丰若英把一只手搭在仇黎的肩膀上,“怎么?那边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说人家嫌弃你这家伙性格太闷,把你给开了。”
“不告诉你。”仇黎赌气。
“算了吧丰若英,这件事情连我和沈笠都不知道,所以你就算问他也没用,而且现在问这种问题也没啥意义。”庄学民打了个方向盘,驶入北泽路,这是一条僻静的道路,再加上单行线的缘故,这里的车辆十分稀少,只有偶尔穿过的公共汽车昭示着这是一个人类居住的小型社区。
“也对,我也就随口一问,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懒得刨根问底。”
“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徐振海的话,他身高和我差不多。”
“恐怕差的不止一点吧沈笠。”庄学民又开始调侃。
“一两厘米可以忽略不计,别在我说话的时候打岔!就像刚刚说的那样,他的身高是符合中国男性的标准身高,至于长相方面,在一众商人里面应该算是排的上号的,不过啊,你可别有啥非分之想,徐振海已经有对象了。”
“啥?我以为他是个不婚主义者!”庄学民似乎对沈笠的话感到十分震惊,方向盘都差点控制不住了,汽车打了个滑,车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你等着沈笠——在这种八卦问题上,我要发动我的小脑袋瓜好好推理一下,在厦门的时候,徐振海还是单身吧;来到云堤城后我们也没听过他离开的消息,而你现在告诉我他有对象了,也就是说,对方一定是云堤城的本地人。这是他告诉你的么?还是说你从谁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一个月前我和他在静师大喝咖啡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沈笠本想说楚立群当时也在的,但考虑到丰若英在场,于是就没提,“此外啊,他还说对方是我认识的人,这搞得我一头雾水。”
“你认识的人?据我所知,你不是那种有本事在家里面待半年都不出门的休眠型动物么?你认识谁啊?”仇黎调侃道。
“对啊,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根本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其实沈笠心里面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件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说不出口。
“罢了沈笠,这么聊别人的八卦也没意思,我也没啥非分之想,更何况有非分之想的对象,不就在眼前么?”丰若英一边说着,一边又掐了一下庄学民。
“哎呀哈——”庄学民发出比刚刚更奇怪的声音,“我可是结了婚的人,你要有非分之想找我旁边这两个单身汉去——松手!疼——危险驾驶啦!”
“唉——真无聊。”丰若英又恢复了自己的“软骨症”,“我说你们三个家伙真的是挚友么?一个结了婚,一个单亲爸爸,一个不知到在瞎晃悠什么,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得外加一个把自己关天文台的疯子,我可真是有够受的。”
“嗨,仇黎!几天没收拾你皮痒了是不是?吃坐垫!”
“我我我……我坐垫防御模式!”
“你们!能不能别在我车上打闹,它太老了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只可惜庄学民的警告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后排的枕头大战已经一触即发,面对这样无奈的情形,他也只能叹口气,努力让汽车保持着平衡以致于不在这样的大雨天滑倒。
“前面就是杨萱伊家了,我们把诺可接过来就去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