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幕 猫城记(一)
“……截止19日,除福建地区以外,浙江、上海、台湾的部分市县也出现了较强雷雨天气,局部地区甚至出现暴雨到大暴雨。云堤城中心气象台于21日早上发布暴雨蓝色预警信号,过去3小时,莲花区、信业区均有50-80毫米降水,预计未来3小时还将有100毫米以上降水,并伴有雷电大风和轻微的海啸,各位市民应注意防范。
云堤城新闻频道 天气进行时栏目
3月22日 杨萱伊 晚间新闻”
这根本就是一场意外,一场连我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
那个时候海面还十分平静,太阳很高,虽然没有到需要后羿将其射下来的地步,但是气温仍旧有向上走的趋势。那是星期天,一个很普通的午后,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有一半以上是这样的午后,我带着女儿去云堤城郊外的海滩散步。
沙滩因为常年受到海水冲刷的原因,再加上这里位于亚热带地区,整个岛屿被白色的沙子围住;以前高中上地理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亚热带海域的沙滩大抵是珊瑚贝类等破碎化的产物,主要成分是碳酸钙等,因此显白色。可是有谁又能够想到,这片看似祥和的白色沙滩,曾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呢?
“沙滩上有好多的贝壳——爸爸快过来——”
“好……你等一会啊,爸爸的同事打电话来了。”
在那个意外发生之前,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因为说句实话,我这个人十分讨厌历史,这种厌恶感从我高中会考五十分的历史就可以看出来,这也是我后来学习理科的其中但是不算重要的原因之一。不过即便我对历史感兴趣,或许也不可能阻止灾难的发生吧。
女儿在沙滩上捡贝壳,她有喜欢收集贝壳的习惯,在她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贝壳,而且都被她细致的标注了标签和种类。我对她的管理说不上很严格,但是我认为孩子应该在最应该玩乐的年纪去享受那份最纯真的快乐,因为大人的世界中,那份快乐简直是太珍贵了。
她在沙滩上寻找着,穿着白色的裙子,简直就像是仙女——我站在距离她大约一百米左右的石头旁边和陈学林打电话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她在那堆沙子那里挖一个黑色的铁块。
“那东西危险!别动!”
虽然我最后还是发现了异常,可是那已经来不及了,我丢下手机,朝着女儿跑过去——可是,人怎么跑得过时间呢?
——轰隆!
火光仿佛是投在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在一阵令皮肤感到灼烧的热浪和巨大的爆炸后,我陷入了昏厥,虽然很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我是要死了么?要是死了还好,因为死了的话,就什么都结束了。
3月24日 云堤城 莲花区 静海师范大学教师公寓附近
仿佛闻到了梅花的香味。
——啊,我最喜欢喝梅花茶了,不过在喝茶之前,我最好把脑子里的酒精清理一下,然后再想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沈笠博士,你感觉好些了么?”
“我……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刚睁开眼,沈笠就看见陈学林坐在床边,他泡了沈笠最喜欢的梅花茶——还记得上次这样的情形出现的时候,床头柜旁边也是放着一杯梅花茶,只不过和这次不同的是,这次沈笠身上没有被纱布包裹得只剩下眼睛鼻子露在外面,也不至于吃个东西都是吃流食。那次爆炸将他的皮肤烧得一干二净,索性受伤的只是表面——可是他的女儿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是当场死亡。
其实现在想想,当场死亡也好,因为缓慢的死亡实在是太痛苦了,死这种东西,还是一瞬的事情来的舒服。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你的身份证,掉在公交站台,有个好心的市民捡了给送警察局,然后打电话到我们实验室里。”
“哦。”
沈笠直起身子,接过陈学林手中蓝色的卡片,虽然脑袋有些疼,但是视野勉强还算看得清楚。端详着身份证上的那张照片,一时间居然看得入了神。
——沈笠。
他有些时候会忘记自己的名字,或者说会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基本上都住在实验室里面,实验室的镜子很少,所以大多是时候都只记得别人长啥样。
身份证这东西,只是单纯记录了一个人最基本的信息,出生年月日、身份号码、性别、名字、家庭住址……可是它却是用途最为广泛的卡片,这有些时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警察那边找的武器专家给了我一份报告,说那颗炸弹是太平洋战争时期,日本九七式重爆击机使用的高阻炸弹——这种已经快要一个世纪的东西,谁都没想到它就埋在这片海滩里,还会爆炸呢?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要知道我们国家每年因排除战争时期埋下的地雷,要死很多人……”
沈笠不想说话,也懒得听陈学林的科普知识,只是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二锅头。
“你还喝!命不要了啊!”
“你少来管我!论文我给你过!我给你过!然后我死了学校就会找另一个老师来代替我,不用跟着我这个神经病!”
沈笠从床上爬起来,和陈学林扭打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肚子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可能是一夜的酒气没有消散?紧接着,他挥起手,想要阻止陈学林的攻击,但是由于他的脑袋现在还是有些晕晕的,再加上四肢无力,酒瓶子被轻而易举的夺走了。最后,整个人摔倒在木地板上,身体撞到地上的打钉枪;紧接着,随着喀嚓的一声,射钉枪发射出金属钉子,把身边的落地玻璃窗打碎。
“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望着窗外的冷雨,沈笠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表现出蜷缩的样子,想要尽快回忆起为什么自己房间里面会有射钉枪这种东西。紧接着他看到墙上的飞镖靶子,才想起来昨天好像在超市和五金店买了这两个东西,回来后就一边喝酒一边射着玩。飞镖靶上全是银灰色的金属钉子,好似没有光泽的水晶,又如同即将迸发的荆棘。这东西……还是危险啊,沈笠在心中感慨道,还好在醉酒的时候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陈学林估计得来警察局捞人了。
“窗子……我找学校财政部的人给你报销吧。”
注视着窗子上那个巨大的窟窿,还有那窗外头阴雨绵绵的天气,沈笠挠了挠头,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却突然感到膝盖发麻,而后又重新坐回地上。雨滴打在木制的围栏上发出激烈的声响,远处似乎有闪电,几秒钟后惊雷而至,整个城市都阴暗了下来;因为街道上实在是太过于黑暗的原因,供电局的人打开了路灯;于是他顺势看了一下手表,现在的时间才下午四点,可是窗外的街道上却几乎连行人也见不到。
陈学林也在盯着那个窟窿,还一边在他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应该是维修玻璃所需要的费用吧——然后他又将目光投射到眼前这个,应该看起来十分颓废的男人的身上。沈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为了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便把头低下去,观察着那只从膝盖上爬过去的蚂蚁。
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责备的话,毕竟这样浑噩的日子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天,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面他拔掉电话线、断掉无线网、就连着电视机天天在那里看无聊的综艺,看完到夜里面伤心的时候就拿出白酒喝得烂醉——可是陈学林并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捡起被随意仍在地上的酒瓶子。
“哦……对了,打电话找个保洁的大妈给你打扫一下房间吧,客厅全是你吐的东西,我都不想帮你收拾,太恶心了,小心再过几天长蛆;还有啊,你之前欠的电费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帮你预付过了,也是考虑到你是中科院博士的关系,所以供电局没给你断电,可再这样下去你会进黑名单。”
“离婚手续已经办妥了么?”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帮她买了去大陆的票,两天前出发的,我送她走的时候,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托人调查了一下那个男的,好像是在大陆搞基建的……我那朋友还顺便看了下那个公司,注册资本还蛮高。”
“哦……讨厌的大陆人……”沈笠笑了笑,好像是在为她感到庆幸,又好像是在讽刺自己的无能,意识上面的朦胧已经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可他就是想笑,没有别的原因。“这样也好,省的和我过这些无聊的日子……这样也好。”
不知道是不是陈学林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他将那些酒瓶收到垃圾桶后,缓缓走过来,然后靠着床坐在沈笠身边,递给他一支红南京,然后点燃。
尼古丁在肺中活动的感觉让沈笠感觉舒服了许多,虽然对身体不好,可是有些时候嗜好品的存在就是为了这样的情景下能够使用;紧接着,陈学林又打开通往阳台的木门,将挂在那里快一个星期的、已经发馊的衣服收进来,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与白色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别有一番美感。
就好像是戴望舒的诗,白色的烟雾絮绕着的江南小镇。可是云堤城并不是什么小镇,它是一个21世纪初新建立的海岛城市,城市中除了现代化的气息混杂了许多的中国传统建筑的特点,比如街道很少使用沥青,都是青石砖,这种砖头在下雨天的时候会变成青色;再比如莲花区中央的市政大楼采用京派的官式建筑,它通过占地面积的广大,建筑体量的相对高大,整体空间的巨大以及合乎等级秩序的礼制来体现权利的象征……包括墙壁、民居、或者是新海商业广场的那些高楼大厦,都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展现着东方建筑独特的美感。
再说其其他方面,云堤城对城市绿化也做出了创新,这座城市的绿化覆盖率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七十二,位居全国第一。只要走在这座城市乌青色的大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梅花树、银杏树、梧桐、白杨树……会给人一种置身于苏州园林的幻觉。可是,云堤城却是一个极其发达的城市,因为这座城市位于东海,北方是济州岛和九州岛,南方则是冲绳岛,虽然离着大陆有一段距离,但是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了海上贸易的重要港口;在经济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云堤城建立了许多的实验室负责科学研究,并且兴建了一座大学,从而使这座城市的活力得到了保障。
除了物价比起大陆高以外,这座城市没什么不好的,就目前来说……应该是这样。
“好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什么,聚能生命的那帮人有紧急的事情找你,勒令我以‘最快的速度’把你喊过去。”陈学林用一种事务性的口吻说道。“因为我是您的学生,所以他们觉得让我来找您会比较好……其他人的话我想你也听不进去……”
“你什么时候听过那些人的话?”
“从来没有过,聚能生命那帮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他摊了摊手,“你收拾一下起来吧,我可以在附近订家馆子,中午我请你?”
“哦。”
听完这个消息的沈笠,强硬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在抽完最后一口后,将烟头朝着窗外扔出去;他想,反正现在下着雨,再加上云堤城的山形地势,这烟头估计会顺着雨水流到下水道,最后排向大海或者被垃圾处理器收集起来,既不会污染环境也不用担心发生火灾,况且他现在也懒得思考那些琐碎的事情。
这是陈学林第三次来此处登门拜访,前两次他都被屋主大声的赶走,现在如果再这么做的话,在情谊上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中国有句成语叫做事不过三,况且刘备当年请诸葛亮出山也是三顾茅庐;沈笠自觉没有诸葛亮那般才能,陈学林也没有刘备那种气质,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心中稍微有些不情愿,也只能出去走走看。
“哪家?”
“新海商业广场开了一家烤肉店……”
“我想吃中餐,实验室配给的垃圾食品你还没吃腻么?”
“那就淮扬菜吧,北泽路附近有一家,叫做淮月楼,名字还挺诗意的。”
“听你的好了。”
沈笠直起身子,习惯性的拍了拍肩膀上的灰,紧接着戴上手表、眼镜;正当他准备去衣柜里面拿雨衣的时候,又因陈学林的眼神而停止了举动。
“你也不打算洗漱一下么?”他戏谑一般的问道。
“懒得……我长啥样没人关心,而且还麻烦,再加上外面下着雨,雨水也可以洗漱。”
一句看起来很无赖的话,却让沈笠心中不由得有点小兴奋,这种有些病态的想法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疯了?
就这样,在这个连星期几都不知道的日子里,沈笠和陈学林二人冒雨出了门。虽然独处对人类来说是最安全的一件事情,可是人终究无法忍受独处。就好像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会在一旁玩手机的时候打开电视机,不是为了看电视,而是希望能够听到人类的声音;或者一个人出门到热闹的广场,找一个长椅一座就是一整天,不是想要放松,而是希望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
现在的沈笠,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情吧,从教堂那边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家里面,白天黑夜分不清,时间日期分不清,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每天把酒精当做朋友。出来走走是么……有陈学林陪着,就算孤独,至少也能够安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