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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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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阑与亭中人对望,却看对方先转开视线,相隔很远,但他还是能看出慕元瑾微微蹙眉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服侍御前多年,即便是面对这个不知青涩多少的少年,苗阑都自认对其了如指掌,那蹙眉朝后看去的一眼,是不满下人看管不利,放任他一个陌生人进来。

    似乎是因为轻易察觉出慕元瑾的想法,苗阑不知为何想笑,他胸中充斥着快意,扶着朱红色的柱子,慢慢挪进游廊中。

    重生一次,他能预料往后十余年的大体发展,回神看眼前,那熟悉的、陌生的却变成似曾相识,朦朦胧胧。

    可这一切在看到慕元瑾的那一刻突然有了实感。

    “嘭。”

    苗阑目力和耳力天生强于常人,平日还好骑射,湖心亭不轻不重的一声引走他的注意力,是亭中人撑开黄色油纸伞朝这边走来。

    眼看对方越走越近,他却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

    慕元瑾走进游廊,将伞撑开置一旁,伞面转圈,朝苗阑露出半片山水,墨色的山上皆蒙雨露。

    慕元瑾知道今日有苗知州拜访,见苗阑身上衣料尚佳,便只道:“听说今日有来拜访我师父的,你是的知州府的人?”

    苗阑张张嘴,却没有立刻出声,因为回答时竟下意识想行礼称臣,他不禁暗啐了自己一遍,这十几年俯首低眉还真给养出奴性来了。

    慕元瑾身上无显示身份的细节,苗阑便抬眼,定定看向对方,“在下是苗知州长子,苗阑。”

    身为皇天贵胄,哪怕遮掩再好,也总会表现出一些细节,被他人直视,慕元瑾不适抿唇,扫过苗阑脚上的纱布,道:“待客之处在前院松贺轩,客人走错了。”

    “我……”

    苗阑本想按想好的借口,说找茅房迷路,可现在面对慕元瑾,却突然举得这样的理由有些狼狈。

    突然的,他不想用了,便就是吱吱唔唔半天。

    本想再相遇,他借重生而获取的知识阅历,定能将之前的羞辱加倍奉还。

    可惜不是事事遂他愿。

    这会儿他淋了些雨,衣衫半湿,慕元瑾却锦衣青舄,无一丝脏乱。

    “我未遇有人阻拦。”他终于道。

    慕元瑾声音冷了些,“御下不当,给贵客造成困扰了,我这便寻人带公子回前院。”

    说罢转身寻伞,步履稳健,再看苗阑却扶柱而立,腿疼到打颤。

    苗阑眼底带着嘲弄,“冒昧闯入,幸公子不责怪。”

    “客人多虑了。”慕元瑾取了伞,绕过他出了游廊。

    苗阑撑在柱子上的手换了个方向,勉力转身,目视慕元瑾撑伞往外走。

    那人路过侧倒在花丛中的轮椅,不过是侧头看了一眼,甚至都不曾减缓步子。

    人家根本就没想扶。

    也是,当主子惯了,这点事儿哪能劳自个儿动手?

    苗阑低笑。

    瞧瞧,重生有什么用?再来一次他不过幸而未受宫刑,现在也是一介布衣,而她,却是大宁储君,未来的弘煊帝。

    哪怕不论出身,但看眼下,他也是不知礼数,乱闯后宅的客人,在主人面前照样矮了一截。

    看慕元瑾的身影隐在洞门外,他心中失落无比。

    苗禅道同万御医描述了苗阑寻到的地方,对方果然很感兴趣,他心下一喜,随御医来到前院,却没见到苗阑。

    他脸一下子沉下来,趁人不注意将上官朗拉到一边,小声询问苗阑去哪里。

    上官朗只道苗阑去茅房,不过过去许久却不见回来。

    万御医倒是不在意,听了小厮解释,还哈哈笑了两声,“无事就等等令公子,我们初到敖州,若不是知州之子提醒,我那些草药怕是要毁了。”

    苗禅道脸色好看了些,“敖州天气多变,御医非本地人不清楚也正常,犬子提醒是应该的。”

    “唉……”他还想说什么,就看敞开的门外有人进来,“唔,那不是苗小公子回来了。”

    苗禅道也看到,他一见到自己这儿子脾气就压不住,厉声询问:“行事不看时间,让御医等你一人,无礼。”

    苗阑心思还在那别有洞天,淡淡地解释:“我腿脚不便。”

    “你……”

    “大人莫要生气,公子实在院中迷路了。”推着轮椅的小厮回答:“是元公子遣为公子领路。”

    后句显然是对万御医言说,他颔首,招手让几个小厮将人带进屋内。

    苗阑知晓面前这位御医,却并未见过,在慕元瑾登基前这位太医便仙逝,当时太子亲自扶棺送葬。

    上行下效,整个京城可谓是哀声连天,纸钱漫天。

    苗阑那会儿正在内廷做个杂役太监,人人认干爹亲爷爷的,只他特立独行,不少受欺负,这堪称国丧的事件,不过只是他一个上升的契机。

    而后来混到皇帝面前,一直阴晴不定的,他倒是会想想带出这样德行的家伙是个模样。

    甚至他觉得皇帝尊师的美德不过是他装出来的,毕竟就算再怎么虚伪,又怎么会有这样首鼠两端的。

    八十九岁高龄,白须高额目光慈善,精神矍铄,很和善也有福气的模样。

    苗阑暗自惊讶了一下,问了声好。

    “嗯。”万御医捋须,这就开始询问苗阑受伤的细节,听他右脚是踢床踢折的,自来熟地调侃他是梦中有江湖,铁马冰河皆在拔步床。

    说笑归说笑,他看伤时十分认真,俗语云:“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寻人参可等不了三个月,一番讨论下来,竟就决定将苗阑留下看护。

    一来可以实时照看苗阑的伤势,二来也方便确定找人参的路线。

    送走苗禅道等人,万御医将苗阑安排到一处别院,他尚不清楚这宅子里的布局,可刚才仆从送他返回时,似经过他这出别院。

    他离那别有洞天似乎不太远。

    他不喜旁人服侍,将人都遣出去后,换上马车内以备不时之需的衣衫,可刚换上内衫就有人敲门。

    门外是万御医,“苗小友现在可方便?”

    现在虽然衣衫不整,但是门外是为比自己祖母还年长的长辈,他斟酌一下披上外袍就去开门。

    见开门的苗阑自己,万御医惊讶道:“你伤成这样怎么还在地上,我府内的人竟然如此散漫!”

    苗阑道:“是小辈习惯亲力亲为,不怪他人。”

    万御医捋胡子,赞许地看着他,随后让他躺到床上去,准备好好看下伤势。

    苗阑从善如流脱了袜子,卷起裤管,露出一只白胖的脚,还有绑着绷带的左腿。

    万御医就这小厮端起的铜盆中净手,他边洗边说:“听苗知州谈起,你腿伤了还要到处跑?不遵医嘱不受教训!”

    身为天子近臣,东厂都督,自来基本无人给他脸色看,现今自己虽然装在了一个十八岁的壳子里,可那阴郁的戾气不可能也跟着藏好。

    之前苗知州几次指着鼻子朝他生气,他最多只能做到面不改色,也就祖母和母亲的斥责他还勉强认真听听,不过现在可能要加一个万鹏举。

    或许是因为他圣手之名远洋,又或是仅仅因为他是年迈的长辈。

    听他教训自己,苗阑神色讪讪,安安静静,任药童帮他拆纱布。

    万鹏举走到床边,手中拿着沾了药水的棉布,直接放在左大腿的伤口上。

    剧烈的疼痛让苗阑一下子绷直身体,紧咬住牙关,这才没有痛吟出声。

    见状,万鹏举挑挑眉,“倒是个有骨气的,知道自己造下的后果自己忍着,就该忍着。”

    苗阑勉力点点头,抬眼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打算分散注意力,便看一个药童端着一盘子瓶瓶罐罐进来,走到万鹏举身边小声说了句话。

    他耳力好听了个明白,那人说的是“公子过来了”,大部分注意力还在痛得直突突的大腿上,根本无心猜测是什么公子过哪里来。

    人未到声先闻,那公子一句“老师我进来了”,让他一下子就弹起身,瞪圆眼睛看向门口。

    慕元瑾发现苗阑也是一顿,不过随即便明白那敖州知州带个瘸子来的缘故,没多放在心上,甚至还径直向前,问:“老师我们何时出发?”

    苗阑见对方走来,顿觉自己现在只着中衣,慌乱间就扯起一旁的被子要往自己腿上盖。

    “唉唉唉,作甚!”万鹏举喝住苗阑的动作,一手将苗阑堪堪盖好的被子掀开,“刚让你好好遵医嘱,我说给你看好了吗,果然是个愣头小子!”

    万鹏举耄耋之年,医术超凡,丝毫不能被人忤逆自己的医嘱,这苗阑老实的举动实实在在惹到了这个老人,嘴上骂人不够,手上用力更是不留情。

    苗阑额上一下青筋暴起,他既要忍住疼,不愿意在慕元瑾面前叫出声,又不想只是以一副只穿中衣的模样面对,好呆不能是刚才懒散的模样。

    一手要伸不伸地去够被子,一手僵硬地抬起下意识想将万鹏举的手打开,却在想到什么后克制住,悬在半空不上不上,好不狼狈。

    慕元瑾双手后背,挑眉扫了一眼苗阑,随即挪开视线,去看药童端着的瓶瓶罐罐。哦

    苗阑声音从牙缝中泄出来,低头认错:“晚辈知错,还请万御医手下留情。”

    万鹏举哼哼两声,苗阑脸上神色好看了些,显然是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可御医嘴上依旧不饶人:“这大热天的,还用盖个被子?这江南的男子都像你这般娇弱?”

    见苗阑不语,他转头看向身后,见慕元瑾盯着他的药罐子看,也是冷哼一声:“还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慕元瑾,“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我一直都感兴趣。”

    哼!口不对心。

    万鹏举腹诽,扫了慕元瑾一眼,然后又是回头对上只穿中衣,垂头坐在床上的苗阑,沉吟一声,手一拍大腿,道:“也罢,这是苗知州的公子,我简单给他处理了伤口,后面你来罢。”

    闻言苗阑猛地抬头,看向万鹏举坐着的位置,之间一人起身又是一人落座,落座那人眼眸沉静,右手微抬起,轻轻一颤便露出一截皓腕。

    那皓腕朝床内而来,还未及触碰到苗阑,他就已经僵直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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