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全都他妈给老子去死!啊——”
苗阑睡梦中不安的蹙起眉,双脚乱蹬,一不小心惹到拔步床的雕刻的麒麟,右脚大拇指被狠狠咬了一口,惨痛立刻将他从噩梦中带出来。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而起,不能捂着右脚脚趾在拔步床上打滚。
屋外有人推门而入,是小厮听到惨叫声,气喘吁吁地从值房跑来,他家少爷前些日子才落马昏迷,阖府上下吓了个半死,好在救治了一天,总算叫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降烧转醒,现在任有个风吹草动的,众人都担心目这苗府金疙瘩再有个闪失。
他是苗阑的贴身小厮,也经常伺候苗阑穿衣吃饭,所以听到异常动静就直接进来查看。
可眼看这床上的人跟入了邪似的形状扭曲,再想起近几日少爷眼中是不是流露出来的狠厉,福满却还是迟疑了一下,“这这……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腿上的伤又裂开了?要我找大夫再看看吗?”
十指连心,苗阑本就因为新伤旧痛而额头青筋尽显,无心回答,且多年来他早就有不让人擅自进出他房间的习惯,饶福满是旧人并不知情,可他早没有将心比心的品德,下意识想让眼前碍眼聒噪的人消失。
于是他斜了一眼,阴恻恻地说:“滚出去。”
福满被苗阑眼神中的阴冷慑住,硬是立刻就消了声,愣了半天才说:“哦哦,我……我去叫大夫。”
说罢立刻转身快步往外走,下意识想逃开,可身后又想起苗阑毫无感情的话,“站住。”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福满顿住,脑中有出现刚才苗阑看自己的眼神,浑身汗毛倒立,竟是不敢回头,“少……少爷还有何吩咐?”
苗阑将福满的表现尽收眼底,立刻也察觉他刚才的不妥,但也只能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略微放柔缓些,“我没什么事,你出去就行,不用惊动其他人。”
福满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应了声是,他想压下步子,可是却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在走出内寝室后,更是小跑起来跑出去。
苗阑将屋内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等福满出去关上门,才又握住受伤的右脚仰躺下去,且因方才将注意力分散了些,这会儿就再没有痛到满地打滚。
松开手,苗阑就看长足自脚拇指紫黑到脚心处,由深渐浅,整个脚痉挛到略微畸形,剧烈的疼痛下竟然还能感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可想而知疼痛是多么剧烈。
可……这是活着才有的感受啊!
他神色淡淡,抬着的脚抻直腿,冷眼看住自己的右脚,慢慢让它舒展。
一双长腿在拔步床内到底有些伸展不开,过程中脚趾不免到扫床尾的绸缎。这轻轻的接触却轻易让他额上青筋爆起,可他却不停动作,应是忍着让右脚恢复正常的模样才放下。
一切动作结束,苗阑身上已是冷汗涔涔,但隐隐的,他在享受着这样的疼痛。
这般与万箭穿心比算得上什么,这才是活着的见证啊!
他睁眼看着床顶不知多久,突然听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你站在外面做什么,小叶儿还没醒?”
福满:“估计是醒了。”
“什么叫‘估计是醒了’?”对方很明显不满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吩咐道:“开门!”
福满无奈恭敬应下,然后就是“吱呀——”
门还就打开了。
多年作都督的产生的积威,不仅仅是像刚才,一个眼神吓得别人噤若寒蝉,也让他自己会因为稍稍不顺意而冷下脸来。
他下意识蹙眉,可想起推门进来的人是谁,他也如福满无奈地啧了一声,坐起身捏住绸被的衣角,用巧劲扔到床尾,盖住他一般乌青的右脚,见确认遮盖好了,这才又躺回去。
躺下的那一刻刚好有个侍女打起帘子,头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往其他地方多瞟一眼。后面一个头上已有银丝的老妇人进来,见苗阑还躺在床上就是一声冷哼,“不看看多会儿了,还赖在床上。”
苗阑侧头朝着妇人笑笑,明亮的双眼中带着些许委屈,“祖母不心疼心疼孙儿吗,我前几天才从马上摔下来,可不就是瘫着呢吗?”
“呸呸呸!净说些瞎话。”老妇人走到床边坐下,单手撑着床沿,一脸愠怒地看着苗阑,却忘记掩盖眼中的关切,“怎么还疼得紧呐?”
“嗯。”苗阑闷闷应了一声,却是嘴角含笑。
谁知老妇人竟然有哼一声,坐直身体,瞪了一眼苗阑,“你唬谁呢,谁不知你昏迷后一醒来就不管不顾地在府里到处逛,腿上伤口崩了也不管。”
回忆起前几日宛若疯子的行径,苗阑嘴角笑意淡了些,他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祖母,没有应话。
老人家一心回忆几天前的事没有察觉,肩膀一起一落是舒了口气,正开口,后腰就有人轻捶,力道刚好,令她舒服地缓了脸上的神色,她头朝苗阑一歪,却没有看他,而是道:“我看就是再跟你爹赌气,你说说腿上还没好全乎,就又想往外跑,不等你爹罚还等什么。这要是腿落疾,看你怎么考你的武状元。”
越说越气不过,抬手就在苗阑肩膀上拍了一下,“哎呦自小就不听话,越大越讨人嫌。”
苗阑轻笑一声,“是,孙儿知错。”
“真知错了?”老妇人狐疑地看向苗阑,“知错这几日就不要乱跑,你爹可着实气得不轻。”
山高路远,身份悬殊,之前不过是一头热,现在冷静下来,他自知现在若要见那人是不太可能,不过幸好来日方长。
不过这些想法别人自是不用知道。
苗阑只点头,好歹说服老人家,让她留下一盅猪骨汤,反复盯住苗阑趁热喝,听苗阑满口应下,这才满意地带着侍婢浩浩荡荡离开。
福满探头朝室内看了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苗阑叫他进去,入室见苗阑坐起身看着那一盅猪骨汤,他立刻很有颜色地端起托盘,举到苗阑面前。
可苗阑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依旧只是盯着两个拳头大的白瓷盅,最后道:“不用给我,你喝了吧。”
福满吃惊地抬头,可想起来苗阑刚才的眼神,还没看清他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福满就立刻又低下头,他不敢问多问,只应声说是,打开盅将骨头汤都喝了。
几大口喝了个精光,味道没尝出来多少,这健骨汤对他也没有有多大裨益,不过是完成主子吩咐下来的命令。
日头高升,屋外有人来唤用午饭,苗阑无法只得起床。
一旁福满看着自家少爷紫黑的脚有些为难,这肿成个馒头的脚还怎么能塞进靴子里,但他没敢这么跟苗阑讲,只是立在一旁等苗阑发话。
苗阑能忍痛,但也不爱受虐,这鞋是穿不上了,他只是在脚上裹了只袜子,就打算去前院用饭。
他招手让福满上前架起他来,打算自己以左腿立起来,就这么蹦跳着过去。
可好巧不巧他前几天落马正好被马蹄子蹬了左大腿,虽然运气好没有就此折了,但也伤得不轻,这几日伤未好所以不能用力。
这也是为什么他前几日想偷偷跑出去,惹得苗老爷大怒的原因,担心再有个什么意外这独苗就这么废了。
现在加上右脚也不便利,苗阑这会儿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勉强用伤势轻一些左腿撑起自己身体,但因趋利避害的本性,他还是下意识将自己的重量大多都给了福满的肩膀。
可苗阑身量五尺四,又一身腱子肉,一个将将四尺八的竹竿子哪里能撑住他,刚走出两步被他压着的福满的脸就憋成猴屁股,踉踉跄跄地终于还是摔了。
幸好苗阑反应快,手抓门框,“吱呀”地跟那扇门一同转了半圈堪堪稳住,这才避免了二次伤害。
站稳好苗阑忍不住戾气就要外泄,但想起自己现在到底还是苗家大少爷,他还是克制住了,啐了福满一句,让他出去换个人来搀他。
福满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停留,立刻就跑去外面寻人。
刚走过院中的演武场,他就迎面碰上个人,他立刻撒朱脚步,作揖叫了声:“表少爷。”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被唤作“表少爷”的少年扫了眼福满,然后就朝苗阑招招手,“表哥。”
苗阑对这人有些陌生,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这是他母亲长兄家的嫡子,姓上官单名一个“朗”字。
日子实在过去太久太久了,他重生而来得靠搜集的信息进行推断,才能认出来谁是谁,在刚醒来时他甚至连自己母亲的模样都不认得。
想他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睁眼见祖母在面前他还一脸的不敢置信,等将信将疑地接受了重生的可能,他就立刻不顾阻拦地赤脚在府中乱闯,直到走到一个满面泪光的妇人面前,听她哭着骂他不听话,他才回神,双手抑制不住颤抖地走到这妇人面前,跟着眼中泛起泪光,眼中仔仔细细描绘妇人的外貌,想深深记于心中。
柳叶眉、杏花眼、这身形瘦高的中年妇人,梳着夫人髻,虽一脸泪光心中气恼,可打在在肩膀上的手却一点也不疼。
原来……是这幅模样,这样好看,这样端庄,也这样温柔。
现在迎面而来的少年跟自己母亲眉眼间有些相似,苗阑虽然早就遗忘了与他的交集,可见对方笑着朝自己跑来,他心中也对他亲切了几分,于是道“你这会儿过来干什么?”
少年笑笑,“你这么久没过去,姑姑担心,姑父却不肯让她过来,便偷偷让我来瞧瞧。咦表哥怎么鞋都没穿好?”
苗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就这样过去便好。
这少年生于漠北,在军营中长大,性格爽朗,他也没有多问,伸手将苗阑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又揽住他的肩膀,就扶着往院外走。
“那我们赶紧些吧,再晚点我担心表哥又要被姑父骂了。”
苗阑轻笑,“好!”
这会儿正是盛夏,苗阑被两个人缠着往前走,本来五六分钟的路应是磨成了一刻钟,这一路几人都是汗涔涔的,等看到正房饭厅的门,几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可这还没等进门,里面一只瓷碗就砸出来,绘有青花的白瓷碗在几人面前摔了个粉碎,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传出来,“你这小兔崽子是想气死我!”
苗阑下意识抬头,就看一身官服的中年男子气冲冲走出来,眼神似是要吃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敖州知州苗禅道,若按前世轨迹来看,也是他两年后会病死狱中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