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婚鬼嫁
正月十八,水王大婚,一大早就满城喧哗,大红灯笼挂得到处都是,炮仗锣鼓齐全。
可谓永宁几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隗府中,风苏身着锦绣婚衣,被红杏绿杨搀扶着与家人一一施礼拜别。
这边规矩,新郎不用上门,而是娘家男丁骑白马相送。
所以一大早隗琅也是忙着准备行头,他戴上白色面具嬉笑时,一回头看到走近的风苏,开玩笑说:“姐,我像不像王爷?”
风苏认真看着,评论说:“从气质身影上没有一点像。”
接着,风苏被带到正堂,朝打扮得喜庆的隗珈做拜别礼。
隗珈回礼道:“想不到你那晚没来,也算帮了我大忙。”
风苏:“我没做什么。”
隗珈破天荒的亲自伸出手,帮风苏理了理衣服。
“那边不比隗府,你切莫任性害了我们。”
“我会小心。”
最后走到长公主和隗子父面前,按礼,对父母辈拜别需下跪。
但风苏今日早上起床便膝盖僵直,完全跪不下去。
对此,长公主也是意料之外的没有动怒。
风苏还是歉意道:“父亲,孩儿今日腿脚不便……”
隗子父念念不舍望着女儿,一点没有责备的意思。
他瘸着腿晃到风苏面前,小声说:“王爷不跪任何人,所以也不会让他的妃子跪任何人,你放心,没人会多说。”
风苏确实无法下跪,所以朝着隗子父深深鞠下躬。
“另外,谢父亲这么多年保护之恩。”
隗子父跟长公主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怕是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就为了自己暗中博弈。
原身能顺利长大,自己能顺利进入永宁,隗子父定没少花心思。
“快起来,”隗子父想要扶住女儿,又怕弄乱她的行头,一双手颤颤巍巍停滞在空中。
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所生,上一刻还是襁褓中哇哇大哭的样子,这一刻已经攀到自己遥望不及的高处。
她还要历经风雨,饱受风暴,而为人父亲的隗子父老了也残了,再无法护住她半分。
“苏儿,这些年的事王爷行了不少方便。”他慎重道,“因此为父相信,他定会好好待你。”
“时辰到了,还不快去。”长公主冷冷打断父女谈话,她不想多见到风苏一眼。
风苏转过身,朝需要作礼的最后一位所谓家人拜别完,婢女们为她头顶盖上了一方绸巾。
从隗府到水王府密密麻麻全是人,一是百姓们不敢不出门,二是大家确实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遭了这般人间地狱。
隗府门开,身形单薄的新娘子被众人围拥而出。
“看起来是个娇俏人儿。”一个大婶评论道。
“是啊,看身段不会差,听说是隗老爷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可惜了,刚回到父亲膝下。”另一个大婶直摇头。
都城的百姓们都未看过水王真面目,私底下相传那就是个年纪一大把,并且长得面貌狰狞凶恶之人。
“你们说王爷都年纪一大把的人了,这么多年来一个不纳,怎么会突然看中这个十多岁的姑娘?”
“快小声些,你敢说王爷年纪大,小心自己再也长不了岁数!”
隗琅扶风苏上轿的时候,还笑着说:“以后找我姐玩不比现在容易咯。”
风苏苦笑着钻进轿里,下一刻,炮仗齐燃,震得耳朵发鸣。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结婚会是这样,连对方的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就这么嫁了过去。
自从沧山告知水王娶自己的目的,她越发坦然。
这场闹剧虽从威胁开始,好在对方是一个待自己不差的人,虽没有感情,但自己对他有些用处,以后的日子应不会太惨。
如果原世界爸妈知道她嫁给这样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多想回家,多怀念曾经一家三口的日子。
她从隗子父身上看到了亲爸的影子。曾经多么简单快乐的一个男人,却被生活压到无法呼吸。
他只是万千普通人中最不显眼的一个,不像这边世界的隗子父能有水王撑腰,困难,压力,灾祸,所有一切都只能自己担着。
最后的一跃而下,风苏不怪他。
轿子摇摇晃晃,风苏手里不住揉搓着挂腰上的同心玉,听着外面不断传进来的喧闹声,她又不由得想起唐沐。
不知道唐沐偷走家里的银子去了哪呢?
那小子怕被自己缠着,在城中胡乱造谣,把她一颗小心翼翼捧出去的心打翻在地,像贱泥一样碾在脚底。如今被迫嫁给水王,倒是再也不用将那颗碎成渣的心拼起来送人了。
从没想过自己成个亲会想这么多,风苏是被一阵寒风吹回神的。
花轿已经落地,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外面也变得孤寂无声。
盖头罩着眼睛看不见外头状况,只觉得未有之前明亮,原本轿子角落点着的熏香也不知何时消失,剩下接连不断的寒风带来的凛冽气息。
这可就为难了,喜娘特意嘱咐过,不得自行揭开盖头,也不可以起身乱动。
现如今不知是为何停下,窗帘又被人拉开,到底还是大寒天,风虽然不大,但一直吹也冷的。
风苏尝试着摸过去,感觉空间变得很大,原本一臂远的窗竟怎么都够不着。
正犹豫间,外面响起有人走路的声音。
那人有只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不断在轿门外来来回回。
比起隗子父干脆有劲的瘸腿步伐,外面那位走得很慢,坏掉的腿应该是拖在地上,与地板摩擦出令人难受的沙沙声。
大婚当天所有人忽然不见,而出现一个瘸子在花轿外来回拖脚,这事怎么想都觉得诡异,风苏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随着这股预感,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咚,沙——咚,沙——”
突然,瘸腿脚步声在轿内响起!
风苏身形一滞,杵在榻上不敢动。
自始至终未听到有人打开轿门,而现在,瘸腿人的脚步声,就在自己面前不断来回,十分清晰!
这不该是个人类。
风苏只觉得两腿发软,想逃又不敢逃,她不清楚这个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何只是徘徊?
而且轿子到底变得多大?竟能容人来回踱步?
她已经整个人吓疆住,耳中除开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就是自己荒乱快速的新跳声。
……
水王府中,水王换好新衣正要去门口接轿,蓦的神魂一震,差点令他失去对躯体的控制。
侍卫眠野从窗户闯入,急报道:“王妃被劫了。”
“居然感动本王的人!”水王一掌拍到桌上。
顿时,又是浑身一虚,他手上的红线变得分外明显。
眠野注意到不对,请令道:“请让在下前去!”
“不用,”水王眼神里含着怒意,下令道:“你去按着之前线索查到他们。”
眠野:“可是您现在……”
“住嘴,”水王的声调扬了几分,“哪怕本王晚上换回不了,也要亲自去救她。”
“可是沧山……”
“那也是我。”
水王叹了口气,混乱的记忆中浮现很久很久以前的景色,一身黑衣的他,与他的白色新娘温柔对视。
记得那场婚礼,也是突发意外而不了了之。
……
轿子里,气氛正是紧张,脚步却突然消失了。
同一时刻,风苏眼前一黑,原本通过红盖头透进眼里的微弱光线彻底消失!
只剩寒风还在继续不断往身上刮着,更加刺骨。
究竟怎么回事?!
风苏心中警铃大响,她抬手就要扯开头顶的绸巾……
但手伸到一半,她僵住不敢再动了。
无可言语的恐惧感在心中不断放大。
——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原本一直轻抚在自己身上的寒风。
断了。
这种断,不是窗帘关上的断,也不是风停了的断,如今面前是没风的。
但两臂周围,还有。
——也就是说,此刻正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前极近的距离站着,恰好阻挡了面前的寒风!
那个瘸腿人?!
紧接着,脑袋上的绸布有了坠感。
一双手正在替她揭开盖头!
这下,风苏连呼吸都不敢有,只想昏死过去,但她脑子无比清醒,甚至不由得控制就不断播放着各种诡异画面……
她全身抖得厉害,像只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哗——
盖头被全部揭开,刺眼的光芒瞬间拼挤入瞳孔,将风苏耀得直往后缩脖子眯眼。
原本已经憋气吸到顶的肺又是活生生被逼着再提了口气,人差点翻了白眼。
“胆子这么小?”
带着笑意的声音将她救了回来。
这哪还是轿子,她已经身处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面前是举着红烛的男人。
白衣蒙眼,人如冰雪一般,正俯视着风苏,苍白冷峻的脸上笑得张狂。
风苏全身绷到极点的神经一下舒张开来,只觉得眼睛酸胀,她失控地哭着朝面前男子抱了上去。
对方咳了一声:“还请王妃注意身份。”
风苏赶紧松开手,胡乱糊了几下眼眶:“沧山……对不起,我失礼了!”
忽然脱险令她一下有些激动过头。
随即,风苏又仔细打量着面前苍白的男子。
“真的是你么?”
沧山伸出手顺着她的眼眶,将剩下的泪水轻轻剐去,“怎么,你还怕有东西敢扮作我?”
风苏摇头,看来真是他。
再看看四周,烛光太弱,见不齐整个房间,只能看到附近几张挂着红绸的家具。
“这里是哪?”
“还有哪,婚房。”
是么,莫名奇妙到了婚房么,周围这么暗,为什么不点灯?
忽而,外面传来沙沙声,一阵一阵,像是体重极轻的人穿着特殊的鞋在走路。
沧山突然收敛笑容,一个翻身将风苏连带着并肩平躺到床上,手里的红烛滚落在地,悄然熄灭。
“莫要说话。”他压低嗓子道。
这是想要做什么?风苏感到奇怪,同时发觉自己正与人如此亲密的共躺一床,觉得心里发窘,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
但沧山立即钳住她,牙缝里轻轻迸出两个字:“别动。”
怎么了?
正是觉得莫名,风苏突然想起,今日大喜,按着这边的规矩,婚房是要点长明烛的,只有结阴亲,才是彻夜不明。
──而他两此时的姿势,正是死人平躺的样子!
这一下,刚回到心窝里的一颗心脏又蹦到嗓子眼。还好沧山在身边,这令得她未有方才那般恐惧。
门外的声音慢慢靠近,如同之前的瘸腿人一样令人听着发怵。
突然,沧山轻微触过来,将风苏的手攥到掌心里。
一道电击感划过,风苏惊得差点跳起,她刚想要将手抽离,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泛红的天光从外面微微透入,门口两个黑乎乎的影子一齐走了过来。
哧啦——
一根红烛被点燃。
风苏丝毫不敢动,只是偷偷瞥眼看去,顿时全身发毛。
那两个黑影不是别的,正是之前在酒楼听书的时候,入了本子里见到的那种纸人!
不过这次纸质更糙更加发黄,脸上的墨水五官寥寥草草,身上还破着几个洞,里面的竹骨戳穿出来,随着他们的动作而颤动。
风苏不敢再看,将实现转移到头顶。
“屏气。”沧山用极小的声音提醒道。
随即,一个举着蜡烛的纸人就站到风苏跟前,破旧的纸脸压下看她,直贴近鼻梁。
在微弱的烛光下,那张怪异的纸脸被照得晃晃悠悠,脸上墨水勾画的五官十分狰狞。
风苏死死屏着呼吸,也不敢眨眼,就这么跟它耗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纸人依旧一动不动,风苏已经憋得满脸发涨,手脚忍不住发抖。
沧山感受到这股紧张,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这像是一种鼓励直击心尖,风苏又忍了小半会。
终于,纸人看够了,挪开那张荒诞古怪的脸。它举着蜡烛,面朝向同伴,用一种诡异,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说:“十七夫人好像死了。”
另一个也用同样音质的声音回道:“可惜了,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