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城外屠戮
荆南有五渚, 分别为湘水、资水、沅水、澧水,此四者同注洞庭,北汇长江,名之五渚。
其中最波诡险要者,非洞庭莫属。
《战国策》曰:秦与荆战,大破之,取洞庭五渚者也。湖水广圆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没于其中。
洞庭湖乃是内陆湖泊,汉末时仍与长江相接。大江在此环流,泥沙沉底,日月无光。至夏秋水涨,方八、九百里。
湖中洪水滔天,风凶浪恶。波涛不平,舟楫难行。商旅往来,多为倾覆。
是故黄忠欲走洞庭水道,韩晞不允。
非是他担心黄忠独立大功,确实是水路虽快,但万分难行。难行便罢了,其稍有不慎更有倾覆之险。若为万全计,理应舍舟就马。
黄忠知晓韩晞心意,抱拳相谢,宽慰道:“德阳之拳拳心意,某深知矣。但以荆襄健儿多习水性,洞庭是楚之母湖,冥冥之中自有神助,何惧之有?
且此去湘水,某只走商道,必不会出差池。若有所失,州牧惩处某一力担之。
只是陆路南下,一路多水泽网布,需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德阳应轻兵疾进,勿负战机才是。”
韩晞闻言,心中腹诽连连,只因黄忠嘴上说得轻巧,其实不然。
洞庭水道,险象环生,古往今来,未闻有舟师安渡。且小舟轻浮,易为风浪所没,到那时,纵使是水中健儿,难免葬身鱼腹而死。
更遑论黄忠所说若州牧惩处、一力担之之言语。至于陆路轻兵疾进一说,更为韩晞所不取。
轻兵激进,乃是莽夫所为。若大军为苏代所伏,必然大败。与其如此冒险,实不如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谨慎推进。
韩晞紧了紧手中兵符,本还想再劝上几句,黄忠已摆摆手,跃上战船,喝令南下矣。
韩晞不由摇头苦笑,心道黄忠未免太过托大。敌在巴丘,安能插翅飞往长沙不成?何必以一人之臆想,贪功冒进,祸及士卒之安危。
韩晞叹息数声,目睹着百余舟船消失于水天相接之处。他心中不免替黄忠向上天央告几声,祈求一帆风顺后,这才领着大军向南缓缓开赴。
罗县东南十五里处,一支千余宗贼队伍,向寇家庄方向行进。
为首之人正是区晋,他骑着一匹于阗花马在大军前头开道。其身子晃晃斜斜,心中忧虑万分。
昨日,凌操曾前往罗县以北借粮,一路刀头喋血,火光冲天。北部乡民,慑于宗贼之威,大多往东面山陵奔逃而去。
其后苏代又假区晋之名,前往罗县东北二十余里外之石子乡狩猎民众,攻破乡里坞堡,网罗北部流民,前后共计得黔首一千余人。
今晨,苏代便让区晋监斩,在罗县南门外大开杀戒,斫下足足一百颗斗大头颅。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区区百丈之地,成为尸山血海之鬼域。
其惨状,使见者惊心,闻者泣泪。虽殷纣炮烙之刑,未曾过此;纵始皇坑儒之暴,不能相较。
是故,整个罗县哀恸不止,嚎泣震天。城中不少青壮,乃是城外家小之亲眷。甫一惨遭屠戮,竟以绳索自坠出城,挥着斧叉便向苏代军冲去。
然后某一瞬间,便淹没在宗贼之洪流汹涌中。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前后又有数十百人坠出城外,便如飞蛾,不停扑入苏代大军这一团地狱之火中,升腾起团团血之火花。
城外,义无反顾之人,前赴后继;死不旋踵之徒,视死如归。
城内,罗县乡老竟募得城中几千士民之血书,立起两面缟素大旗,其上书:
禽兽之行,南山青竹罄尽,其罪难书;
人伦不体,东海流波决罢,此恶无穷。
罗县守卒不仅未如苏代设想一般,被吓得屁滚尿流、献开城门。反而上下一心,涌上城头,大有与城同存亡之意。
区童更在城头射下一封战书,信中直言:罗县已备刀山火海,只恐尔等不敢赴会。今日使罗县但活一男女,其后亡代必也。
区童口吻强硬,挑衅之意溢出书简,苏代看得火冒三丈,赌誓要三日内将罗县夷为平地。
一通折腾后,可谓得不偿失。
苏代险些丧失理智,已没了以往成竹在胸之气魄,每日只想着杀人、屠城之念。因此,不仅让手下士卒加快攻城梯、车之建造,亦继续派出凌操、区晋两队人马。
区晋作为斩首当事之人,亦不免心生恶寒,更于当场呕吐数升。哪怕至今一个时辰,区晋已远离罗县,依旧神魂不定。
区晋心中清清楚楚,今日之事一旦传开,区氏之名,算是彻底败裂,为天下笑矣。日后区氏子,皆如过街之鼠,被千夫所指矣。
区晋心有戚戚焉。
但此事已然铸成,就算他心中一万个后悔,都已为时已晚。何况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为之奈何?
且区晋何悔之有?
区晋只是劝诫苏代莫在罗县荒废时日,当早早解围而去方为上策。否则待黄忠、张羡援军一到,便插翅难飞。区晋纵有妙计,无能为也。
可惜苏代如今已暗于成事,执迷不返矣。
奈何奈何?
区晋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凉意,只怕区氏之覆亡,不远矣。
他心中凄苦,瞧见眼前大好河山,早春燕尔姿色,青青绿绿,亦显得那般凄凉。
便是昨日攻破石子乡老之坞堡,抢得数匹价值千金、世所罕见之三花马,被苏代赠与一匹用于代步,亦不觉得有甚可喜之处。
只是晃晃荡荡间,区晋悠悠启口:“昆山纵火,玉石俱焚。吾区氏虽自绝于天下,亦要让万姓陪葬。”
他身旁小校苏茂突兀闻其言语,听得不甚清楚,便拉过区晋辔头,讥笑道:“区君,前方不足十里处,有一寇家庄。
某来时已打听过了,这寇家庄,有数百户人家,家家富得流油,在罗县可是一顶一之存在。听说这寇庄主,便是罗县最大户之人家。”
区晋心中冷哼,对这时时监视自己之人心生厌恶。便也出言唬道:“这寇家庄,吾自然知晓。便是庄主寇铁,吾亦与其有数面之缘。
只是依吾所言,这寇家庄之珍宝,小将军却取不得。”
苏茂愕然,诧异道:“这是为何?”
“为何?”
区晋勾起嘴角,笑道:“我听闻寇家庄中有精壮数百人,常年讲兵习射,可比州府士卒。
以苏将军如此孱弱之兵,如何可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