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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湘水走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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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莽苍,关山难越。

    初平三年,正月乍过。

    南国始消冰雪,万物复苏。滚滚长江,涛山赶海,汹汹东来。

    而今大汉之朝堂,竟是谁家之天下?

    入则董卓祸乱纲常,出则诸侯跨州连郡。群雄并起,社稷有倾覆之象;中原逐鹿,生民有倒悬之危。大汉江山之凋敝,已如长江之水,一发而不可收。

    长江自巴陵南向,过巴丘,滞砂沉石,成沼泽。

    其有云梦者八九百里,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日月隐没其中,因有山名洞庭,故称洞庭湖。

    有道是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此云梦,亦属昔日高祖诈游以擒淮阴侯之云梦泽也。

    洞庭湖南下武陵郡一脉,谓之沅水。

    南下长沙郡一支,名曰湘水。

    《史记·五帝本纪》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

    《山海经·海内东经》亦载:“湘水出舜葬东南陬,西环之,入洞庭下。一曰东南西泽。”

    此湘水即当年舜帝南巡之航道,舜帝以此南下,一去不回,终葬于零陵郡九疑山。

    临湘县,北据洞庭,西扼湘水,总揽荆交二州,此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更是长沙郡治所在。

    二月初七日,临湘县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上至郡府官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慵懒于早春暖阳中。

    哪曾想晌午刚过,平地一声惊雷,声荡百里。俄而风雨大作,电闪雷鸣。霎时间山林倾泻,湘水暴涨,吞没良田无数。

    不久天黑风浊,肉眼可见不足百步。阴风怒号,伴有阵阵轰鸣。

    狂风骤雨下,诸县民却浑然不顾死生,径往江边蜂拥蚁附。

    盖因湘水暴涨,自洞庭湖卷来的无数大木。

    此木寿龄少则百岁,多则千年,皆产自洞庭山深处。此木高可参天,团团如盖,传言乃上古栖神之树,不为寻常人所寻得,故又名洞冥神木。

    神木圆润通直,周身纹理仿若金线,乃是屋梁楼宇最上乘之佳木。此木百十年难得一见,只有洪水泛滥时偶有少许。

    又因洞庭湖水汹涌异常,舟轲往来皆有倾覆之险,商旅不行,不得开采,自是世所罕见。加之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更使之有价无市,贵不可言。

    有道是,君不见未央宫梁之玄柱,司马门栋之飞檐,此皆洞冥神木也。

    真可谓得此一木,足可无忧三世。

    因此江边民众,无不冒着滔天洪水,汲汲打捞。此事纵然万分凶险,可之于黔首,却足可谓富贵一场。

    黄轨,便是其中之一。

    今日湘水暴起,他亦知此取富贵之时也。便约上玩伴黄慎、黄定、张献、张并四人,同来江畔。

    他五人约定同心同力,一齐打捞,哪管此间风急浪危,俱要得富贵一场。五人里以黄轨年齿最长,也不过十三之数,正是少年心性,嘴上说着富贵,其实多是玩乐耳。

    便在几人嬉闹之时,忽闻一声轰鸣震响,声传数里。江畔士民,多有两股颤颤者。

    黄慎年齿最小,平日里亦数他胆子最弱,当即扯着黄轨袖摆,小声问道:“大兄,这古怪声响忒也煞人!”

    “黄眼儿莫慌。”张献抢道:“只是土畜之声。”

    黄慎天生眸色深黄,异于常人,故被众人戏称作黄眼儿。

    土畜,牛也。因其口音与刘相似,汉高祖刘邦避讳天子姓,改牛为丑,今黔首则多以土畜呼之。

    “确是土畜之声。”

    黄轨生来胆肥,当即笑道:“此必府中畜生为大水所溺,二三子与我下水取而分之,何如?”

    张献忙阻道:“不可!阿轨,这水忒也危险。便果取了土畜,不告官府私而分之,大罪也。”

    几人闻言点头,脸上皆有认同之色。

    唯黄轨悻悻然,暗道:“撮鸟,我前言戏之耳。”

    正那时,黄定兀然惊道:“大兄且看,那江中摇来可是神、神木?”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江心处果然渡来一根十丈长短、足有水缸粗细的笔直黑木,其周身依稀还闪着金光。

    此木浮于江中,离岸约百步,且在浪里浮沉,宛如活物,无人可得。

    张献跺足叹道:“噫!我于阿翁卷中曾见“神木色乌而体直,仿佛若有光”。今见此木,必是也。好男儿应得此木,胜过千金。”

    两峙诸崖上多有见者,至始至终无一人下水。风浪太急,只能眼睁睁任其远去,无数人望之兴叹。

    就在众人扼腕时,只听得黄轨高唱一声“我去也”,众人尚在惊窒时,砰一声扎入大江中。

    待众人回过神时,黄轨已游出去丈余,早被风浪吞噬矣。

    黄慎、黄定两人是黄轨堂弟,三人平素里情感深厚、胜似亲兄弟一般。此时见黄轨跃入水中,只怕九死无生。他二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迎着巨浪,哽咽着不住嘶喊黄轨姓名。张献、张并此时也并急得呼喊起来。

    却说黄轨自小长于湘水,自恃水性极佳,有心取此木。便无视波浪凶险,向巨木泅去。待听得几人呼声,才回头吆喝一声:“我无妨,速去下方十里滩助我。”

    黄慎几人听得回话,心神略有回转,却仍是提心吊胆,不能平静。

    再看黄轨时,已离巨木不足二十步矣。

    又知晓十里滩在下游不远处,乃是砂石聚散之所,较江面高出丈余,正好停靠。便知黄轨有心将巨木引到那处停泊,不由私下赞叹。

    就在此时,却见水中那巨木似是闪着一对红灯笼,腾一下扎入水中,掀起滔天巨浪。众人瞳孔为之一滞,方晓它竟是活物。

    呼吸之间,那巨物已托着黄轨冲出水面,后又猛的扎入浪中。左冲右突,反复数次,惊心动魄。围观之人为之夺气,跌坐于地者数十人,早不知黄轨还是生是死。

    而在场诸人,此时也窥得那巨物全貌。

    此物有鳞有爪,有须有鼻。头似丑,眼如灯,身似蟒,尾如鱼。腥臭难闻,轰鸣震震。不是蛟又是甚?

    《汉书武帝纪》: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

    走蛟,自古奇闻之事。

    “走蛟、走蛟……”

    黄慎喃喃自语,于他正好吼将出来时,忽有一双大手袭来,轻捂其口,使其噎下声去。

    黄慎抬头,乍见黄轨之父、其叔黄正黄汉纯。

    黄正连连摇头,做嘘声状示意,见黄慎轻轻点头,这才松开手。然后恭敬作揖,朝着江中大声拜道:“恭送龙爷入海。”

    闻言,左右黔首幡然醒悟,二三子遂一齐拜道:“送龙爷入海。”

    江中蛟龙得闻,腾江而起,嗷鸣数声,竟不复入水,只驮着黄轨沿江飞去。

    众人见此,往下游拔腿便跑。

    走蛟者,化龙也,每逢大水则去,时有雷电。此天所以不容,故凶险异常。

    《荆襄异闻录》言:蛟者,逢人讨彩,言龙则生,言蛟则死。

    是故黄正口称龙爷入海,乃冀望能保得黄轨小命而已。

    待众人赶至十里滩,远远便见黄轨躺在滩边平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黄慎等小儿早已飞奔至其身旁,左右呼着大兄。

    说来也怪,黄轨于江中泅渡许久。待黄正见时,其发梢衣履,皆干燥如平日。只是呼吸紊乱,似乎脉象不稳,非有大碍之状。

    黄正疾驮之于背,口称劳烦,背着黄轨飞也似的离去。

    只是黄轨之名,注定伴着湘水走蛟一事传扬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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