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乾
一路低着头走进教室，才刚把书包放下来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小胖子。
“丁存辉，明明是你弟欺负人，你怎么不讲理呀！信不信我回家告诉你爸！”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生像大人一样掐着腰，冲小胖子喊道。
丁存辉一把揽过来另一个小胖子，拽着他的胳膊，仰着下巴道：“去告啊！那小子打了我弟，我替他打回去怎么了？我怕你啊！”
戚余这下才看清了被丁存辉抓着胳膊的人，赫然是他那个小山一样的同桌。
无意中的一个对视，那小山立刻拨开丁存辉的胳膊，大步朝他冲了过来：“诶，扫把鱼，赶紧换位置，别坐我旁边！”
戚余一怔，瞳孔猝然放大几分，整个人都僵住了。
“丁俊辉你别太过分了！”羊角辫女生喊道。
丁俊辉回头瞪她一眼道：“我过分？嫌我过分你跟他当同桌啊！”
那女生一噎，半晌才磕磕巴巴道：“我、我有同桌！”女生声音更大道：“他可是老师安排的，反正你赶人就不对！”
丁俊辉更大声道：“你胡说，这扫把星根本没安好心，就是存心祸害我的！他怎么不去跟林乾当同桌？！”
说着他转身指着戚余道：“你赶紧换位置，我不跟你坐！”
戚余看了他们很久，终于慢慢伸出手再次背起了书包，一步步挪向林乾旁边的位置。
然而还没到他旁边，戚余就听到一声不屑的嗤笑：“切，真怂。”
戚余立刻停下脚步，怯生生地看向林乾，想问一句‘我能坐你这儿吗？’却哽在喉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林乾看了他片刻，无奈地撇撇嘴，把桌子另一边放着的文具盒挪到了自己那边。
戚余如蒙大赦，咬着下唇坐了过去，扭头扫了眼林乾不悦的侧脸，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放学，戚余终于松了一口气，背上书包往回走，看到别人三五成群的结伴回家，戚余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似乎只要他不听、不看，这世界就不会发现还有他存在。
他换座位了，老师似乎都没有发现，没有一个人问过他。
他终于上学了，有同学了，同学们却只对他有且仅有一天的热情，这才第二天，他就被孤立了。
“大家都离他远点儿，我奶奶说他不吉利，不让跟他玩儿！”
这句话像是一道魔咒，将他彻底和所有人隔绝开来。
从那以后，下课时间他不再出去玩儿，课桌就是他的阵地，他的沉默也渐渐让自己多了个新称呼：小哑巴。
他并不觉得难听，甚至觉得安心，相较于扫把鱼，小哑巴简直好听太多了。
回到大姨家，他依然是那个沉默寡言却很勤快的小余，大姨会对他笑，大姨夫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他开几个有点儿倒胃口的玩笑。比如：
你碗里有只大青虫。
而他每次都会上当，用筷子小心翼翼地竖着汗毛翻一翻碗里是不是真的有大青虫。
在大姨家，他学会了不吃肉，说自己嚼不动；
他学会了做饭，只是还没学会炒菜，大姨说热油太危险，不让他碰；
他还学会了看人脸色，猜人心思，揣度喜怒，学会了趋吉避凶；
甚至，他还学会了讨巧，讨人喜欢。
比如：
他总会说大姨盛给他的饭太多了，他人小，吃不了一碗饭，半碗就够了。每当这时，大姨总会说让他多吃点，连大姨夫都会偶尔说一句看他吃饭像养猫一样，吃一点点就饱了。
晚饭后，他帮着大姨洗过碗，大姨他们都出门散步或者打牌去了，而他也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捡破烂。
即使骗过了所有人，他的肚子也不容许他骗自己，饥饿是藏不住的。
想要填饱肚子就只能靠自己了。
像往常一样，大姨他们都出门后他就悄悄溜出了门，趁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一个破败荒凉、长满杂草，又细又窄的死胡同。
他踩过点，那里平常不会有人经过，就算偶尔有人打那儿路过也不会有人愿意往里多看一眼。
他瘦瘦小小的往里一蹲，再有荒草和两边墙壁的遮挡，绝不会有人能发现那里还藏了个人。
然而，百密一疏，他还是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那里虽然没有人来，却是很多野猫野狗最常出没的地方。
而这一次，他就很不幸的被一只野狗严严实实地堵在了死胡同里。
他缩在杂草里，瑟瑟发抖，即使咬着嘴唇依然露了些呜咽声出来。
野狗冲着他汪汪直叫，他逃无可逃，正当他要闭上眼睛时，突然听到那狗‘嗷呜’一声惨叫，飞速跑走了。
他用沾满泥灰的手背抹了下眼泪，才看清了取而代之站在胡同口的男生——
林乾。
是林乾。
林乾依旧是那副鄙夷不屑的表情，却让戚余在看到他的瞬间彻底松了一口气，终于哭出声来。
林乾看了依旧缩在死胡同里哭的戚余一会儿，叹了口气，迈步走进了死胡同，在他身前站定：
“小哑巴，你在这儿干嘛？”
戚余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哽咽道：“捡、捡瓶子。”
林乾不解：“我爷爷说成绩不好的长大了才要捡破烂，你才考了满分为什么还要捡破烂？”
戚余又一次低下了头，小声说：“我想卖钱。”
“你家人不给你零花钱？”林乾问。
戚余一时语噎，竟不知道究竟该回答自己没有家人还是该回答没有零花钱。
沉吟片刻，他终于幽幽答了两个字：“没有。”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又响了一声，戚余尴尬地恨不得直接钻进地缝里。
他没想到的是，林乾这一次却没笑他，反而把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给他。
“我也饿了，我妈还没下班，我爷爷没做饭，我们俩一人一半吧。”
戚余慢慢抬起头，看看林乾，又看了看林乾手里的半个馒头，慢慢伸出了手。
“谢谢。我以后还你。”
“不用。”林乾道，“半个馒头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
戚余没再说话，混着眼泪小口小口啃起了馒头，却悄悄在心里记住了他来到这里后，除了大姨一家之外他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和温暖。
吃完馒头戚余站了起来，看着林乾问：“你能不要告诉别人吗？”
林乾愣了一下，随后了然：“知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让你丢人的！”
“我不是……”戚余下意识想解释，想想后又住了口，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求别人理解他。
“你说什么？”林乾没听清。
戚余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了：“没事，就是想说谢谢你。”
林乾撇了撇嘴：“你都谢几遍了！用不着那么客气！我又没干什么。”
“行了，我该回去了，你不回去？”
戚余依旧笑着：“不了，我再去捡点儿回来。”
“那行吧！”
林乾又往死胡同深处瞄了眼已经累积不少的空瓶子和破纸箱、旧报纸和书，又斜了他一眼道：“那我先走了，再有狗你就弯腰捡石头，假装打它就能把它吓走了。”
“哦。”戚余应了一声，就看见林乾转身走了。
之后提心吊胆过了几天，确认确实没人发现他捡破烂，戚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场没头没脑的交集过后，林乾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而戚余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观察这个除那次以外再没有交集的同桌。
他不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嘴不甜，除了自己固定的那几个小伙伴以外对谁都不够热情。
成绩也不错，但是在每次考试都有至少十个以上满分的小学一年级里，他也不算出挑。
他个头中等偏上，但平时就算是丁俊辉之流也不会去主动招惹他。
倒不是因为他多厉害，而是他的小团队过于团结，随便哪个人被欺负了，都会招来一窝蜂。所以就算比他们高个一两年级的也不会想要招惹他们。
晚上捡破烂的途中，戚余有好几次都能看见他们在一起玩儿，而他缩在阴影下，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融进了夜色里。
很快到了十一，村里开始农忙，他跟着大姨一家去了地里，小小的一个人跟在大人后面惦着脚尖掰玉米，中间回去路边给大姨他们拿水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见到了坐在路边吃冰棍的林乾。
戚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边干活边有说有笑的一对年轻夫妻，又看了眼大姨家的一家四口，缓慢垂下了眼帘，快速拿上水离开了。
当天晚上，戚余抱着自己用捡破烂赚来的钱买来的一包零食躲在林乾家附近，静悄悄地等他出门。
他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到了自己等的人，趁着他落单，戚余快速从墙角的阴影里出来，把零食直接塞进了他怀里。
“你干嘛？”林乾被他吓了一跳。
“说好了要还你。”戚余低着头小声道。
林乾皱眉，听他说话实在太费劲了，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都说了不用，我不要！”
“不行！”戚余突然抬起头，蹙眉道，“你不能不要！”
林乾一怔，哭笑不得，嘴角抽了抽：“为什么？”
“反正我不要欠你。”戚余又怂了，小声嘀咕道。
林乾头疼地皱起整张脸，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一大包虾条，犹豫着提议道：“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吃？”
我们？
戚余突然扭头，果然看到了那几个经常和林乾一起玩儿的几个男生正在往他这边走来。
戚余扭头就跑，边跑边喊：“不、不用了！”
远远的，戚余隐约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问：“诶，那不是咱们班那个小哑巴吗？他来找你干嘛？”
戚余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却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朗声回答说：“他来报恩！”
戚余即便不回头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带着骄傲和嘚瑟的表情，虽然差点给自己拌一个趔趄，随后想想，却意外地感觉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