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冬天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便也记不清了。
唯一清晰的便是素琴放进衣柜里的崭新冬衣,以及老爷子的那句“能说话了,便好。”
即使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傻笑,做安眠于世间的一朵葵花。
喜光,却只从来沐浴,半米斜阳。
她喜欢把耳朵轻轻伏在姨妈渐渐隆起的小肚子上,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蓬勃心跳。
那是一种,小小的,崭新的,洗尽尘世所有铅华的蓄势待发。
她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容易因为这小小的生命而感动。
沈玉莲爱抚着她的秀发,喃喃的,隐忍着情绪---“阿晨,你跟小宝宝说两句话。”
舒晨眯眯眼,柔软的小手摸了摸姨妈的肚子---“小宝宝,你要听话,一定要健康的,快乐的,降临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很漂亮,有大汽车,大房子,还有,恩,还有很多好吃的。”
有爱你母亲,宠你的父亲,有温馨的家,你的家是一座三层的欧式小楼,很漂亮,带着小花园,院子里有很多花花草草,红的绿的,风信子,凤尾竹,牡丹,还有一年四季散着淡淡清香的四季桂。
哦,对了,如果可以,不要去招惹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貌似,他不是很欢迎你的到来。
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我们大家,都会保护你。
沈玉莲忽然湿了眼眶,藏不住的,亦是踏雪而来的疮痍过往,淋漓了,一地的鲜血。
“阿晨,对不起,姨妈对不住你。”
晚饭时候,云嫂特地做了几个口味重的菜,本是重庆人的她,此刻也操起了重庆话:“快来尝尝我做的鸡公煲。”
眉开眼笑间,云嫂轻轻拦下蒋安的筷子:“少爷可不许吃这个,辣!今儿个特地给你煮了竹笋嫩鲜汤,萍儿,给少爷端来!”
蒋安小嘴一撅,哼哼唧唧的蹭到老爷子身边:“爷爷,爷爷,人家不想吃素嘛,人家也想吃鸡!”
眼泪巴巴的,看的众人又是狂笑又是心疼。
本来正要夹起鸡块的舒晨,突然放了筷子。
蒋安挑了根荷兰豆,放在碟子里,斜眼问她:“你干嘛也不吃?”
舒晨想说怕你看我吃心里不舒服,所以你不吃我也不吃。
话到嘴边,生生变成了:“怕你馋。”
众人哈哈大笑,蒋安勺子一丢,啪的一巴掌拍的她眼前的小碟子晃了三晃:“靠!少爷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你吃!你快给我吃!”
舒晨泪眼巴巴的咬起鸡块。
临近期末考试,每每看书到深夜,素琴都会送来一碗燕窝。
话说,如此补品,舒晨还从来没有吃过。
素琴笑:“老爷子吩咐的,你和少爷一人一碗,补补身子,别累到了!”
于是每当她喝完燕窝,小心翼翼的捧着小瓷碗下楼,都会看到蒋安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碗沿,满脸嫌弃地倒掉碗里满满的东西。
然后,疯狂洗手,擦手。
后来她才知道,蒋安的鼻子,是闻不得那种蛋白质的味道,即使只是淡淡的,一股馨香。
“你,若是不爱喝,就去告诉爷爷,或者云嫂,不要这样。”舒晨满是心疼的看了一眼池子里的东西,对他道。
蒋安挑眼:“那以后我就给你。”
说着,指尖一按,池子里的东西痛痛快快的冲进了下水道。
他当真是说道做道的。
转日十二点刚过,舒晨正在揉着眉间的睡意,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不耐烦的,有股急躁。
打开门,见到蒋安,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捏着鼻子。
她伸手接过,伏身闻了闻,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蒋少爷的狗鼻子。
少年却如释重负,夺门而入。
喂!这是半夜,不要随便闯进别人房间。
蒋安却捏起她的卷子,放在暖黄色的小橘灯下照了照,眯着眼睛道:“原来你也在纠结这道题啊。”
声音懒洋洋地,带着三分困意。
抬眼望去,少年的睡衣柔柔软软,料子是针织全棉,颜色却是浅浅的粉黄色,衬着他得肌肤像牛奶巧克力一般白而丝滑。
少年见女孩呆呆地也不理自己,只能耸耸肩,无奈走了出去,却在舒晨耳边突然停住,似笑非笑道:“我猜你肯定没有b。”
还在愣神儿,那人已轻轻巧巧转出她的房间。
于是,抬眼望去,赫然发现自己刚刚丢在枕边的一个粉红色的小bar。
舒晨两眼一抹黑,差点昏了过去。
蒋安少爷脾气,从美国带回来的游戏机找不见了,死活不吃饭,咬着吸管窝在沙发里闷闷不乐。
老爷子盘在偏厅的软榻上,一边嘬着小茶壶,一边打量着二人的成绩单,云嫂正给老爷子耐心地捶胳膊捶腿儿。
舒晨啃着粉扑扑的大仙桃,规矩的坐在蒋安身边,看电视。
唉,虽然寒假就那么来了,却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啊。
蒋少爷唧唧歪歪道,本少的心肝宝贝儿去哪了,去哪了,去哪了去哪了。
舒晨咔嚓一口大苹果,故意炫耀的食欲膨胀,嗯,味道不错。
萍儿恍然大悟,对着蒋安---“哎呀少爷,我想起来了,上次好像被阿然少爷拿走了!”
少年一个激灵,趿上拖鞋便往外冲。
----天冷呀少爷!
萍儿忙上楼取了外套,还没迈出大厅,厨房传来一声呼唤,心下一急,墨蓝色的棒球衫堆进舒晨怀里---“邱家,就在前院。”
舒晨微讪,咧嘴。
蒋安出现的时候,邱家上下正围在一起话着家常,其乐融融。
邱父是标准的美男子,用在当下的流行语来说一准高帅富,四十出头的年纪英气蓬发,自然,他的妻子也不逊色,婀娜的身段,风韵犹存。
只是,少年的突兀,宛如凌空炸裂一道冷色,邱父邱母脸色不好。
邱芷摇着蒋安的胳膊,笑弯了两道柳叶眉---“蒋安哥哥,你好久都没来我们家了呢。”
邱母冷着脸色,转身上了楼。
邱老爷子却含笑招呼,失了往常几分肃然---“蒋安啊,回来了这么久也没过来和爷爷打个招呼。”
蒋安勾着唇角,虽笑,却无半分善意。高傲的脊骨挺得笔直,眉眼似是浸了刀光,瞳孔狠戾,面容却无邪烂漫,倾覆了一城山清水秀。
恰逢这时,阿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少年的黑色睡衣金线勾边,华丽高贵,扶着二楼的栏杆,弯腰,笑的唇齿分明---“来我家,有事?”
蒋安朝上伸手,声音慵懒---“本少的爱子,还我。”
众菲佣白眼,这位爷跟小时候简直一样一样的。
邱芷摇着蒋安的胳膊,眨眼道---“哈哈哈蒋安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爱子啦?”
蒋安嫌弃,抽回胳膊,本少的爱子排排站,多到几箱子都装不下。
阿然从楼上下来,手里捏着一台乌黑锃亮的游戏机,笑着递过去---“还你儿子。”
蒋安哎呀哎呀,儿子呀儿子你老子可想死你啦,诶诶诶,不对呀儿子你怎么了!
阿然吹着口哨---“一直在第十三关死磕呢?已经通关了,分分钟的事儿。”
蒋安愤愤然,一把摔了儿子---“丫的没出息的东西!离开老子两天就这么不矜持,分分钟被人家打通关了!”
众人可惜,看着地上摔得惨兮兮的游戏机,泪眼,这位爷的暴脾气啊。
阿然挑眉,你丫别借机掩盖自己玩了三月都没玩通关的自卑心理!
彼时,舒晨捧着蒋安的外套站在邱家的门厅,一脸悲催,这些人说什么鸟语呢?
还没递过外套,素琴呼喘着跑来,颤颤的---“少、少爷,老爷让您快些回家,家家里来客了!”
蒋安前脚刚走,下一秒,邱芷拉住了舒晨的胳膊。
彼时少女,笑得匪夷所思。
后来,她很努力地想要忘却那个画面,本以为结痂了就不复疼痛,冰封了亦不复彻骨,却偏偏在她以为几乎消磨了心脏表面上的所有尖刺时,那些寒怆,终究生长成了胸口的一颗嫣红的朱砂。
邱芷说,你离孟佳良远一点。
别用你的楚楚可怜当成勾引他的武器,他家的小狗死了还会专门为它立块碑,你真以为他对你好么?
她笑---“你喜欢他,多久了?”
邱芷冷艳道:“谁都可以问我这句话,但偏偏你没有资格,我们几个有着打小的情分,你就别再妄想加入我们了,你凭什么?”
她还是笑。
邱芷扬颌,不屑地弧度---“好心再奉劝你一句,也别打蒋安哥的主意,他的事,我不敢多说,呵,你大可以问问别人,你看看整天巴着你的宋元宝敢不敢告诉你?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啊,不会喜欢别人的,心里住着一个千年不朽,折磨自己到至死方休。”
你根本不懂,所以,请你离我们远远的。
舒晨笑着看她。没有吃惊,没有失色。
那是她未曾参与的曾经,她亦不做半路的和尚,不是明哲保身,只是一种明智的矜持。
后来,她回了陆家,几乎从未注意过的沿路景色,倒映在她的眼眸,满目荒凉。
好冷。
但偏偏,她回的不合时宜。
所谓客人,乃是茶余饭后大名贯耳的温氏一家。
当然,那个曾经于她有着一面之缘的温二小姐美艳动人,褪了青涩的校服,高贵的长裙,紫色的流苏,毛茸茸的小披肩。
出水芙蓉翩然,惊艳了某个女孩,干燥而乏味的,十五岁。
彼时,少年消磨了所有表情的侧脸,纵然毫无调色,却依然容颜隽永,倾城流年。
舒晨讪讪上楼,悄无声息的,生怕扰了众人。
那夜,几乎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