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肩上,流星状的无尽火痕迹,他添了几笔,便成一朵凤凰花。晃眼一瞧,又像是他的原身。
如同是盖了他的私印。
他很满意。
“你要是实在喜欢,就刺上去咯。”忍冬懒懒地趴在枕头上,肩头的凤凰花已是第二遍画上去的。颜料易花,汗一下,摸一下,便糊得身上四处红印。
刺青,她是很愿意的。
“那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不说。
忍冬累得迷迷糊糊,眯眼瞧着他,无意识地轻笑出声。先前是谁像败北的斗鸡一样,垂头丧气地站在花棚下。现在又是谁,还是跟个斗鸡一样,浑身使不完的斗劲儿。
他有周凌的温柔,又有柏影的霸道。这样多好,她得到的是双份的爱。这晚,她做了很美的一个梦,或者说,这晚,本身就像是一个美梦。
……
日上三竿。
“嗝……”元舒来到忍冬的院子,见无侍女守在外面,很有些诧异,扯着嗓子喊,“姐姐这里有消食的东西么?昨天肉吃多了,胃里难受。”
蝶族山谷里一个影子都没瞧见,要不是实在难受得慌,元舒也不想来打扰她。
开门出来的却是柏影。元舒肩膀一抖,登时紧绷了精神:“啊,是柏影大哥。”
“消食丸我这儿就有。”柏影朝他抛来一个小瓶子。元舒战战兢兢地接住……为什么柏影大哥今天看起来那么的慈眉善目,竟然对他笑了。
“谢谢大哥!冬儿姐姐呢?”
“身体不适,起不来。”
“啊!哪儿不适啊?”
“跟你一样,吃太饱了。”
难怪他这里有消食丸哦。元舒赶紧倒出来吃了几颗,懊恼道:“盛情难却,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吃多了。明天我父亲就来了,要是见我塞坏了肚子,定要说我没出息。”
柏影:“人界的肉食自然不如妖界的美味,多吃几口,也不值得说你什么。明日之后,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嘿,大哥说得我好期待。”今天的柏影看起来越发和蔼可亲,元舒都快以为他是冬儿姐姐变的。
“你自休息去吧,我去看看她。”柏影伸个懒腰——神清气爽——然后把门关上了。
回头,忍冬已站在他后面,打着哈欠埋怨道:“都巳时了,怎么不叫我?”她披散着头发,身上只松垮垮挂着件外衫,肩头的红色凤凰花隐约可见。
“又没什么事做。”
“怎么没事做,明天那一桩要紧事,可不能出什么纰漏。我得沐浴更衣,去圣树下祷告半日。”
“事在人为,求圣树有什么用。”
“该做的都做了。”忍冬又打个哈欠,抱住他的胳膊,“可我总有些不踏实,想求个安心。”
这个不踏实,归根结底,在于斗雪。斗雪现在兵权在握,又半点没跟他们商量过,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明天真要是有那一场鏖战,谁也不能确保自己能安然无恙,除开代政王,关键人物便是柏影,他极易被针对。
她的不安有道理,他便不说什么了:“热水我去弄。”将手覆上她的肩头,勾起一抹笑来,“被洗没了,又得重新画。”
忍冬白他一眼。
“准备好了叫你,再去躺会儿吧。还难受吗?”
“你别问了,也别提了。”忍冬打开他的手,耳垂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省得我想抽你。”
“这不是已经抽了么。”他笑道。手背上红通通的几条手指印,这是对他不知怜香惜玉的惩罚。
宁静午后。
祷告持续有半日。圣树是有灵性的,所谓的圣树的声音大概像是一种乐声,它或是能使人平静,或是能使人激昂,又或者能简单地使人快乐。蝶族的子民皆可在冥想之中,聆听圣树的指引。
但自从亲手杀了玉骨后,忍冬就再也听不到圣树的声音。今日也一样,她什么也没有听到。杀害同族的罪过,也许是无法获得圣树原谅的。
“你听到了什么?”
柏影头顶上密集的汗珠。听闻她开口提问,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什么都没听到。”
“不可能吧?”
“确实没听到。”他抬袖擦汗,也有一些困惑,“难道我做了什么,惹怒了圣树?”聚精会神这么久,他真的一丝声音也未听得。
忍冬呆愣了片刻,终于一屁|股跪坐在脚跟上,脸色阴沉下去:“……是不祥的征兆。”
……
代政王入界这日,是妖界迎来变局之日。有了代政王,正统回归,纷争可止。天刚蒙蒙亮,长长的黑石桥上,各族首领就已静候在此,夹道恭迎。自打妖皇表示同意让位,并宣布停止朝会后,原本还捆绑在鹰族身上的族类,也都不得不停下了抵抗的声音。
他们甚至早早过来抢位置,生怕排到后边儿去了。
可最前头的位置,跑不了是狼豹熊猴这几个王的。他们是头一批在歃血|书上留名的王,暗中出了不少力,代政王入界他们可谓功不可没,故而今天最是得脸。当然,还有即将护送代政王入界的虎王,也在功勋榜上排得上号。可这头一等的殊荣,当属蝶族,那是谁也争不走的。
柏影一袭红衣立在黑石长桥的这头,忍冬盛装,站在他的旁边。往前数十步便是界门,巳时一到,代政王便将入界。现在还差一刻,整个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经静候在此,桥底吹上来的风撞得旌旗烈烈作响,盖过所有的窃窃私议。
忍冬遥望桥的那头,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瞧得出几个人形的影子。正是鹰王带领着斗雪与宗博,手捧御玺,等待转交代政王吧。她良久地眺望那抹高挑的白色影子。
但愿,赤子之心,始终如一。
忍冬收回眼神,又仰头看看柏影。他在袖子底下暗捏了捏她的手,小声地说:“有我在。”
元舒突然说了句:“我嗅到我父亲的妖气了!”
这说明,虎王已经到了界门外。
片刻等待后,界门出现了扭曲——有人正从外头进来。众王屏息,伸着脖子张望,少顷,见进来的却是个高大男子,长得是龙威燕颔,气度不凡,头发花白的年纪,却仍是高大威猛的样子。
这与忍冬第一次在废弃仓库见到的样子,有很大的差别。他一扫颓态,意气风发,一拳能打十个。
虎王?!
众妖伸长脖子看,惊呆了。怎么会是虎王,他不是……
虎王抱拳,对柏影行了一礼,柏影回礼道:“虎王一路护送,辛苦了。王上可准备好了?”
虎王豪爽大笑:“好了好了,派我前来探探路。”他举目瞧了瞧,见黑石长桥上众王虽有好奇与困惑,到底是规规矩矩的,“有老弟在,自是出不了错。”
说罢了,又对忍冬行了一礼,忍冬便回了一礼。
“被你打掉的牙的位置,如今还在隐隐作痛啊。”
“权宜之计,还请虎王宽宥。”
“说什么呢,我还要谢你的救命之恩呢,哈哈哈……”
这短短的对话,可叫众王又惊呆了——这两族,不是隔着血海深仇么,何以竟客客气气,谈笑风生。
虎王留了一队人马在此,再次出界请代政王去了。这下,旌旗作响的呼啦声响,已盖不住他们的交头接耳之声。
当年虎族灭蝶族的事,妖界上下就是个奶娃娃都知道。
过不了多久,界门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先进来一个女人。女人劲装素服,满头银发,看面容却不过双十年华,很是貌美。她立定了,便往后伸出手,牵住了一只从界门伸出的手。
手的主人跨过界门,终于露出真容。是个青葱少年,头顶紫金王冠,身披月华长袍,脚踩着雪色长靴,其额间一弯新月,其手上一柄权杖,杖上一轮满月,似苍穹之上的妖月落下做了杖头。
正是正统妖皇之权杖,月影杖!
从界门陆续进来七八个半妖,皆顶着满头银发。为了今日的代政王,他们已然耗尽元气。
“恭迎代政王入主妖界!”黑石长桥上,瞬间黑压压跪了两长串,震天的山呼回荡在空旷入口。
少年大约还没有见过这等阵仗,扭头看了眼他的母亲。女人一个点头,少年便安了心。他却不急着往前,而是先扫了眼忍冬,又看了眼柏影,露出虎牙一笑。今日能够入主妖界,离不开这一对的鼎力相助。他最终倒也没说什么,提步上桥往前去了。
柏影轻碰了碰忍冬,跟上。
这黑石长桥,底下黑雾缭绕,十分容易埋伏。东侧巨大的瀑布后面也方便藏兵。头顶向外突出的岩石之上,同样适合伏兵。当然,更多的可能是,用绿石粉隐去妖气,伏兵就隐身在任何一个地方。
因为,各路王就是这么干的。为了禅让大典顺利进行,让鹰王老儿死了那条心,今天这看似无物的上空,隐藏着无数的妖兵。且看那一群终年盘旋在头顶的墨羽鸟,今日哪里还寻得到踪迹。
虎王领着护卫在前探路,半妖护送两侧,代政王行在当中。柏影并忍冬紧随其后,各路王所派卫队压阵,很有安全感的阵仗。
黑石长桥真的很长,足有百丈之远,忍冬一步步地走着,瞧见正前方那抹白色轮廓越来越清晰。她忽有一股不安,不全是因为斗雪,也是因为昨日的祷告,就连柏影也没有等到圣树的声音。
大事当头,很是不祥。
柏影:“手怎么这么凉?”
“风大吹得冷。”
他没揭穿:“那我给你捂捂。”
这风的确凉,忍冬被吹了个激灵。她倏地皱了下眉,小声地说:“我忽然想明白了,我的担忧因何而来——鹰王多疑,他不可能把取胜的关键点压在斗雪身上。”
这两日探听到了消息,天骑、威山两个营都已被斗雪拿捏在手里。她的向背,看起来足以决定今日的走向。
“斗雪的兵权是从他手里逼要来的,他即便不愿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忍冬:“就算他坚信斗雪不会叛他,他也得防止斗雪事成之后转向逼宫。所以,今天鹰王在这里,手上的牌必然不止是霸海营,以及他那好儿子手下集结的亡命之徒。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还有别的部署。”
说话间代政王已走过了长桥一半,再有什么遗漏也来不及了,前方等待的鹰王父子越发面容清晰。
鹰王亲自手捧着御玺,眼角余光扫眼斗雪:“这都几时了,为何还不动手。”
斗雪手上捧的正是今日将要宣读的禅让诏书,端着托盘的手修长白皙,手指上佩戴着的,是通体黑色的玄光指环。
“不急,再往前五十步,更方便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