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这晚周凌陪着她入睡。寅时一到,床的另一边就空了,忍冬感觉到他起身、穿鞋,推门又关门,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他似乎每天晚上都会出去办事,当晚就伤痕累累地回来。这是他的秘密,忍冬正面侧面地问了几次,周凌每次都没有给出解释,她也就不再问了。
次日醒来,他还躺在身边,就好像昨天晚上并不曾离开。
“几时了?”
“外面天刚亮。”他答。
忍冬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再躺一会儿吧。”
“嗯。”
“我忽然想起了,在人界的某个下午。也像这样,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聊着天。”不同之处在于,人界时她赶紧拉开了距离,而现在她会主动往那怀抱里钻。
“想聊点什么?”
“唔……过几天是我的生辰了,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周凌:“……哪一天?”
“霜降那天。”
“喜欢什么?”
“你送的我就喜欢。”
他笑了笑:“有点难倒我了。”
忍冬伸出食指,摸着他的喉结:“实在想不到,就把你自己打包送给我,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下。”
“……”
妖皇将要回来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忍冬正和周凌吃早点,捏着一块桂花糕:“还以为明天才到呢。”
熊王这回消息拿到得最快,急吼吼地一大早就赶着报过来了:“估计日中就到了。而且鹰王不仅回来了,还把他婆娘的冰棺一起带回来。”
“他带冰棺回来做什么?”
熊王摇晃着一脸肥肉:“那就不知道了。”
“你打探消息光打探一半的么……”忍冬无语。
“这不是怕、怕又比猴子慢一步嘛。可能,就是想他婆娘了吧,带回来天天守着。”
月满崖那边灵气充足,妖后的冰棺就一直被存放在那里。现在妖皇带回了妖后,居然把冰棺放进他的寝殿里。妖皇痴情那是妖界皆知的,这百来年他一直在等妖后醒,后宫没出现过一个妃子,把冰棺放进寝殿的举动,好像也不值得多议论。
等安置了妖后,妖皇第一件着手处理的事就是关于忍冬的。他也不是来万归阁要人,是来接女儿,客客气气地表示爱女叨扰了一段时日,现母后回来了,是时候去拜拜母后。
带着厚礼来的,没动气,也没提宗博暗杀那事儿,看样子是要冷处理。车架等在外头,妖皇与二殿下一起来的,放眼望去好大的阵仗,不把她接回去怕是收不了场。
今天又下起了雪,几个王把雪地都要踩平了,还没找到使者大人。放还是不放人,总得给个话,不能把鹰王就那么晾着吧。
找到忍冬这里,还是没见着人。
“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去找吧。”忍冬把小雪人放在墙角的树下,摸摸它的头,提步出了小院。
周凌大约是躲起来了。她在万归阁里住了短短几天,虽然没有摸清楚他的秘密,却是知道,他总爱在某个最僻静的角落,独自安静着。
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小石山上,肩头落着一层雪。他有心事,对任何人,即便是对她,都不会透露只字片语。曾经她以为,那一吻过后,应该就会回到从前了吧,可并没有,他们之间依然隔着什么。
她不强求,怕抢回来的他的心又被惊飞了。眼下,她也不打算问,提着裙子上了小石山:“今天好冷,不怕着凉么?”
他回过头,忙伸手牵她:“外面怎么样了?”
“车架等着接我回去,猴王几个找不着你,都快急疯了。”
“嗯。”
忍冬在他旁边站住脚,拍去他肩头的雪:“我不想面对,你比我还不想面对么,躲在这里这么久。”
雪簌簌地下。周凌转身面对着她:“看你还笑得出来,不紧张?”
“不紧张。”
他垂眸看着她,略有些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他似有什么想说,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唔……”
刚刚点的红唇被他吃个干净。当肩头的雪又覆盖上薄薄一层,周凌牵她下了小石山。一路无声,只有雪嘎吱作响,走了约半盏茶,远远地瞧见了外头的车架。
“冬儿。”他的步子停顿下来。
“嗯?”
周凌走到她面前:“系带松了。”帮她把披风的带子解开,又重新系上。
磨磨蹭蹭的,直到外头车盖上覆盖起厚厚一层雪,周凌才带着她珊珊而至。
妖皇立在万归阁殿门前,脸上看不出来因等待而产生的不耐,反倒彬彬有礼:“使者近来可安好?”
“都好。”
妖皇微笑着转向忍冬,慈父模样:“冬儿,为父来接你了。”
忍冬被周凌拉着手,她抬头看看身边站着的黑袍人,没从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没看出来态度。歃血|书上签了字的王们,这会儿全都聚集在这里镇场子,但凡妖皇一两句话不对,他们就要开骂了。
两边争的不是忍冬,而是她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因此,她忠诚与否,心头到底偏向哪边倒成了次要的。
妖皇含笑,抱歉道:“小女已叨扰多日了,今日她母后的冰棺回来,于礼,她该去拜拜母后的。”
在场无一不等着使者的回答,可是他却不急的样子。直到宗博忍耐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周凌才松开忍冬的手,轻轻地,将她往前推去:“那就,先回去吧。”
他的决定,忍冬不失望,但有些失落。她回头看周凌,可惜他的脸被兜帽罩着,她没看见他眼里是不是也藏着不舍。就这么,把她放回去了?
万归阁这边,各位王忍不住窃窃私语。二殿下刺杀使者那事就这么算了?竟说放就放,起码得开点儿条件吧。
宗博等不及忍冬过来,马上就上来接人,刚要牵住她的手,却听得周凌朗声道:“回去准备婚嫁事宜,三天之后,我要娶她。”
满场的抽气声,宗博的手愣在半空。忍冬惊愕回头,见他举起了手中的月影宝珠,“就以此珠为聘。不过,待婚礼结束方可奉上。不知妖皇,意下如何?”
话音一落,议论四起。
纵使妖皇老谋深算,也难免吃惊。其实这算得上一个好台阶,联姻,鹰族虽然让位,但也得了好处。本就不是名正言顺的妖皇,半妖这边既给了面子,还给了一颗月影宝珠,好像没有理由死熬着。
这桩好买卖,妖皇却没有当时应下,他轻笑道:“这,还得问过小女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多说,不如明日再回使者的话。”
周凌颔首:“我等着。”
万归阁这边,一时哄闹起来,笑声不断。大人果然霸气,放了,又没完全放。这个转向挺好,其实谁也不想闹到兵戎相见,毕竟单论兵力,鹰王可以力压全场。
忍冬被催着上了车去。还未坐定,她匆忙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寻到雪地上那一抹黑。他站在原地,身后众王欢腾,唯独放出惊人之语的他若遗世独立,与这份狂欢割裂开来。忍冬忽然感觉心里闪过一抹凉意,本就惊乱的心又添一份迷茫。
周凌说要娶她,她却没有一丝欢喜。这种事,难道不该事先和她商量么,有必要瞒着她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忍冬一路心绪不宁,那父子俩一道将她送回寝殿,立即便喝退了她的侍女。连茶水都来不及上,便要问她的话。她这几日住在万归阁,大约已把他们吓坏了吧。
她心里却还忐忑着,应付起来有一点吃力。
妖皇往日的慈爱,已被那份威严压得没了影子:“现在没有外人了。冬儿说说,是想嫁你二哥,还是嫁给使者?”
“父皇,这还用选吗?”忍冬还没急,宗博先急了。
“冬儿都听父皇的安排。”
妖皇示意宗博闭嘴,拉她并坐在矮榻上,尽量地语气和蔼:“你长大了,心头有自己的打算。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没的让咱们父女生了隔阂。”
忍冬还是摇头,一脸无辜的乖巧:“这等大事,就算冬儿有想法,也难考虑周全……还是,要多听父皇的。”
宗博无法冷静:“父皇,冬儿绝不能嫁给别人!”妖皇怒瞪他一眼,他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妖皇接着又问:“那日,你跟为父说,说你的心魔是在幻境中,被父母责怪而起。他们怪你悔婚柏影,怪你只顾自己享乐,因此你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是吗?”
“是。”那是她撒的一个谎,现在又得圆这个谎。
“所以,你对婚姻的选择便不会只出于喜欢,你会考虑其他的利弊,尤其会考虑,能否给你蝶族带来好处。为此,你甚至可以西食东宿,两者皆可,是不是?”
这叫什么话,这简直就是侮辱!忍冬还没说什么,宗博先忍不了:“不是的,父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冬儿!”
妖皇并不搭理他,只是看着忍冬。老头这千年积累的威压,令忍冬胆寒,她飞快摇头:“不,不是的!”
“那父皇就信你这句‘不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愿意嫁哪个?”
妖皇会说这样的话,代表其实对她已没了那么多的信任。可当初放弃救她,妖皇自己是有错在先的,宗博既已知道她四处夤缘,那妖皇一定也知道她心里有怨气。因而,他没大发雷霆,只是展露他的威压,希望她能像只兔子一样,被吓破胆子。
又或者,还会给予一些补偿,以拉拢她。
可忍冬其实也不知道怎么选。周凌那话说得太突然了,她来不及弄明白他的用意,所以她实在不知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后果。
妖皇想要她说出“二哥”两个字,假使她敢给出别的答案,也许妖皇就彻底撕破了脸。
可是她……可是她……
“太突然了,我……”她微有些发抖,“冬儿觉得……可能……可能联姻是解决争端最和缓的方式。”
宗博万万没想到,一把拉她过来:“冬儿!”
妖皇:“你闭嘴!”
宗博哪顾得了妖皇:“冬儿你是爱我的,这几天已经受够委屈,我绝不会让你再受那样的折辱。”
妖皇没那个心情听宗博的一片痴情,索性封了他的嘴。
宗博光张嘴发不出声,急眼了:“?”
面对忍冬,妖皇压下了他的怒意,面色和蔼:“是因为,他能给你蝶族什么吗?”
这挤出来的笑,好不阴森。她激怒了妖皇,可就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她也不会选宗博。囚禁她也好,杀了她也罢,反正半妖和虎王的棋盘上早已没有她的位置。她无关紧要,又何苦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