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主上。”
夜深之时,南池出现在她房里。彼时忍冬刚从故地回来,裹着厚厚的裘皮,一本本看花草族呈上来的折子。大多数是请安折子,偶尔几本是请她去处理麻烦的。
她暂停手上的动作:“怎么来了?”
“十四命我来的。”
十四?忍冬抬头,无神的眼睛蓦地瞪大。
“是她生前吩咐的。”
这样啊,忍冬拨弄了下炭火,眼里火光伴水光跳动着:“她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给我?”如今变本加厉地怕冷,屋里烧着炭火,怀里抱着暖盒,身上披着妖兽皮子,翻折子的手还是发抖。
这屋里太热,南池头上一层密密的汗:“十四说,若负累太重,不堪重压,不妨走她那步。”
哪步?忍冬想了一下,才懂:“学她做个无情冷血之人么。”丢开折子,空旷的屋子里“啪”一声轻响,“玉骨的话我听,十四的话,不听。”
南池:“可是……”
“你会忘了瑞香么?”
南池表情微变,无话。
“你爱她入骨,守望百年,现在又跟着我做危险的事,指不定哪一日就把命丢了。其实你也可以走出十四那步,从此逍遥度日,可我断定你连想都没有想过。她有她的选择,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我不劝你,你也别劝我。”
南池无言了片刻:“我自然是听主子的,岂敢多言,不过是传句话罢了——主上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不好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她撬开桌腿,从中抽了张名录出来,“这些年,我记录了妖界各族要员的好恶、软肋、脾性……你拿去给虎王,他日反攻,或可发展为盟友。”
南池将之妥善收入怀中。
“对了,还有一件难事要你去办。今夜你不来,我也会召你的——西角楼的宝库丑时三刻交班,防守最为薄弱,里面有个吞天盏,你速去把它取来给我。”
“吞天盏?”南池怔了一下,“那不是灵狐族遗留下的宝贝?据说可以盛放天底下的任何东西,包括魂魄。”
“你知道?”
“瑞香说的。”南池回忆道,“当时我和她讨论如何才能让她脱离点英杖,长久地跟我在一起。她跟在主子身边,听过不少宝贝的名字,便想着能不能把这吞天盏找出来,让她住在里面。”
忍冬摇了摇头:“没用的。吞天盏只能盛放她的魂魄,却不能滋养。瑞香只是一道残魂,脱离点英杖用不了多久就会散掉。若这吞天盏有用,我早就弄来给她了,省的她成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提及瑞香,南池难免忧思,默了片刻:“主上要这吞天盏何用?”
“自然用来盛放紧要之物。”忍冬手上翻着折子,终于挑出一本,单独放在旁边,“后天是大殿下的祭日,届时会有兵力抽调,相对而言,西角楼的守卫会较平日更加的薄弱。”
“是。”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记住,务必在两日之内给我拿到吞天盏。”
三日之后,她怕她会撑不下去。
南池从窗户离开,屋里便又只剩她一个。忍冬坐在炭火旁,因为冷,不断搓着手。右手的戒指显露出来,没人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摸一摸看一看。还有那张从周凌钱包里抽出来的合照,可惜没找到水晶玫瑰,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去了。呆望着照片,那时候真傻,笑得好敷衍,要是能回去从前,她一定好好比心。
忍冬久久地坐在炭火旁,上升的热气烘不干她的脸,莫失莫忘,引日成岁。
想他。
十四留下那样的话,是替她考虑。圣女早一步去了,还不知道,她连周凌也失去了,这样看起来,十四倒是高瞻远瞩。那真真的是,难以承受之痛呵,可即便如此,忍冬也走不出那步。
她是阳光下飞舞的小蝴蝶,等一朵花开,等一缕风至,等整个春天欣欣而来。她爱这世间的色彩,宁可死在严冬,也绝不辜负每一缕春光。
……
熏药的味道不太好闻,桑紫还没闻习惯,呛得连连咳嗽。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忍冬拿折子轻拍了下这只山茶花妖的脑袋,没好气地问。
桑紫捂着脑门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其实这个事情吧,也不能全怪我们。谁也不知道那儿有颗幻灯郁心草的种子,更不知道它那么能耐,居然沾到点儿灵力就见风长。”
起因是花草族每年有个比试大会,每次都请忍冬一观,今年她不在妖界,也就没去成。于是往年打得和气的花草族们,今年比试起来多少有点不讲武德,便不知有哪股逸散或打偏了的灵力,拍到遗落地上的幻灯郁心草种子身上。
这幻灯郁心草不是个好东西,一旦长成,就是个邪物。演武场那地方平日里又没人去,那种子都长得盘正条顺,一片叶子顶脑袋大了,才被偶然发现。上次她回来,连夜帮兰草族长的小儿子修补灵根,当时就觉得伤得奇怪,到现在了才弄清楚,原来就是被这邪草伤的。那些花草族原想自己处理了,轻易是不想来欠她人情的,结果磨磨蹭蹭,一个脑袋大的叶子长成了两个脑袋大,愣是没处理掉,然后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担责。
最后还是桑紫脸面大,跟她混得熟些,被怂恿着上折子说了这事儿。
“你说这邪性不邪性。”
桑紫附和:“邪性!”
忍冬翻个白眼,又敲了她一脑袋:“我是说你们这些花花草草的头头儿,脑子里都装的啥?!”废草团子吗?
“……”
作为山茶族的王,桑紫羞愧地低下头。其实也不太关桑紫的事,她成王才没多久,就被迫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终于到了忍冬这儿,瞬间变得不复杂。那幻灯郁心草虽然邪性,据说还会致幻,修为低的妖那是碰都碰不得,但用点英杖那么一扎,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忍冬郁闷地说:“还得是我亲自出马。”
“不急不急,咱们还是先养好身子吧。”桑紫又被呛得咳嗽了下,拿出一瓶药膏,“这是我的新配方,去淤消肿绝对有奇效。照过镜子吗,看看你这黑眼圈,太可怕了。”
“治标不治本嘛。等我去把那邪草弄了,我才睡得踏实。”忍冬掀开毯子下床,取了厚重的冬衣裹在身上。
“不急不急,真的不急。”桑紫连忙拦下,“怎么说都该先养好身子,那草距离化形还要好几百年了,我们不靠近它就是了。”
“别拦我。”
“咱还是等等吧”
“都说了别拦我。”
“知道你是个好尊主,但是……”
“我要出恭啊!”
“……”
这就是忍冬连晚挑出的折子——去灭了一株邪草。她的妖心只怕是好不了了,但心死之症的真正诱因,她必须想办法掩盖。上苍待她刻薄,但这时候又待她还不错——这个幻灯草,出现得极是时候。
……
次日祭礼,斗雪从西南抽身回来。宗博也特地回了妖界一趟,匆匆地上了柱香,来看了她一眼,叮嘱她好生吃药,便又出界了。据悉,人界虎王那边又查到了什么新的动向。
“我送你回去。”上完香出来,斗雪在门口等着她。
忍冬被门外的冷风呛得咳嗽,忙拿袖子捂住嘴:“阿姐不是还要赶去西南吗?”
“速战速决,差不多在扫尾了。已不是非要我在场。”
“这么快?这才几天啊。”
斗雪扶住她的胳膊,忍冬的侍女很懂眼色地退开了:“父皇就给了那么一点补给,如何慢得了。”
“那阿姐必定又是雷厉风行,铁腕手段,这狠辣的名声怕是甩也甩不掉了。”
斗雪没应话,她捏着忍冬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了阵子脉。长廊风大,绕道而行,她凝了眉头,小声地责问:“为何还是老样子。你若不肯开解自己,必会恶化为心死之症。”
这世上知道她身体真实情况的,也就斗雪一个,忍冬握住斗雪的手,很有些抱歉:“我把阿姐的药浪费了,对不起。”
“你觉得我想听你这句对不起?”斗雪面有薄愠,“心死之症,除非心结得解,便是死定了的。也许,周凌的死就是你的心结,你不自己解,难道要他活过来给你解。”
忍冬没答话。难得还有人在意她,她却终究要辜负,怎么说抱歉都显得苍白。她也想活,可圣树似乎也放弃了她。
见忍冬不说话,斗雪只好把那一点怒意藏好:“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第三件事我还没想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忍冬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了,亏得斗雪扶住她。她呼出口白气,鼻头微红:“阿姐,当至亲至爱舍你而去,你就知道我的感受了。”
“周凌到底是你什么人?说他是你至爱,我信,但你要说单单为他,你就放下一切任由心死,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
还是被最聪明的阿姐看透许多。忍冬挽住阿姐的胳膊,笑了笑:“那你说,我是怎样的?”
斗雪扶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思忖着,久久没有回答出来。等到终于下了最后一阶台阶,再往前百来步就到了忍冬的寝宫,斗雪才给出答案:“你是坚强的,隐忍的,聪明的,狡猾的,明明是只蝴蝶,却更像一只狐狸。你这样的人,不会为爱情而亡。”
“阿姐真会夸人。”忍冬笑得眼尾弯弯,梨涡浅浅,“投桃报李,我也夸夸阿姐——聪明善良高贵霸气,还是整个妖界最漂亮的美人儿。”
“你少跟我扯东扯西。”
于是忍冬停下脚步,浅浅地叹了口气:“当初给我起名的时候,族里差点定了‘长生’,后来觉得这名字不够好,才决定叫‘忍冬’。”
“为何?”
“‘长生’这名字寓意是挺吉祥,可这种草又名‘独活’。我独活着,活得越久越是煎熬……当初倒不如就叫‘长生’,也好应了我的命。”
斗雪眼中露出狐疑:“你不是……对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么,怎还记得起名这种……婴孩时候的事?”
忍冬耸耸肩,笑:“那现在,你懂这个心结我为什么无法自解了么?”
斗雪呆愣了好些时候。她有一点懂,却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也就是说……其实,忍冬记得小时候,却又不愿让人知道她记得。
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