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文权与皇权的无形试探
端坐在冰冷的髹金龙椅上。
朱祁钰淡淡地俯视着大殿上的于谦、王直等三公九卿，以及江渊、肖铉一众朝野巨头。
众人眼瞳深处的畏惧虽然掩藏得极深，但依然难逃天光洞悉。
这几千条人命，足以震慑满朝文武。
在所有朝臣略显震惊的注视下，王骥、杨善等太上皇旧臣被金吾卫押解上殿，等候宣判。
这两人，虽然同大殿上大部分官员一样，都隶属文官集团。
但两人的政治立场，又完全偏离文官集团的利益。
连于谦都知道，王骥、杨善两人与文官集团的格格不入。
在满朝三百多位文武官员集体注视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们，开始进入到审核流程中。
当场宣读两人在夺门事变中的担任的角色、以及在此次政变当中发挥的作用……
这么做的目的：
就是让所有官员都清楚地明白，三司公审的严谨性、威严性。
宣读完两人罪行后，下面轮到宣判处决结果。
毫无疑问，两人都被三司共同宣判“满门抄斩”。
“这……”
大殿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王骥虽然有罪，但谅在其早年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勋……”
“当年三征麓川的王尚书，如今却是落得这般下场，惜之叹之……”
“对呀，逝去的英国公张辅，尚能为家族保留一丝血脉传承，王老先生理应从轻发落啊……”
多数官员开始低声交流起来，他们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王骥应当免除死刑，全家发配边疆……
连胡濙与王直几位朝野巨头，都在小声嘀咕。
这王骥虽然不受文官待见，但经此以后，王家在京都定然衰败无疑。
王骥毕竟是顶着文官出身的身份，加上其早年功勋不输于张辅，亦相当于文官集团中的一块牌面。
所以许多官员在互相低语中，先是发表对王骥的惋惜之情，再然后，他们非常圆滑地向陛下表达出一种应该从轻发落的意思。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公开出列，正式地向陛下请求宽恕王骥。
但此刻，略显嘈杂的大殿上，渲染的气氛，无疑在向当今天子传达这一讯息。
出现这种局面，并不是说文官集团们突然变得好心，想捞一捞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王骥。
而是来自文权与皇权的无形博弈。
许多文官，都想通过张家和王家处决结果，来分析出陛下对待功勋集团与文官集团的态度，从而进行一些策略上的细微调整。
大殿上，冰冷的龙椅上，朱祁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一幕幕。
这大殿上有着大大小小近三百多位官员。
他们心中，可远不止几百个心思这么简单。
朱祁钰何尝不懂这些文人士大夫的想法。
沉思片刻，他朝着王诚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当即出列，朝着大殿左侧的于谦等重臣，高声问道：
“关于对王骥、杨善两人的处罚，敢问少保大人与各位尚书大人的看法是？”
既然你们想听听朕的意见，那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于谦望向龙椅上的眼神，有了微妙变化。
当日在昭狱，陛下已经当着他的面宣布对王骥、杨善两人的处罚。
宽恕死罪，发配边疆。
陛下断然不会反悔的，可王诚此问，又是何意？？？
仅片刻，于谦就明白过来，陛下这是故意在等文官们站出来求情，好卖文官集团一个面子，合理赦免王骥、杨善两人的死罪。
反应过来的于谦当即出列，朝着龙椅之上，朗声道；
“陛下，王骥虽犯下如此弥天重罪，但念在其早年为大明立下不世功勋份上，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大殿中，所有的官员齐刷刷望向于谦，有不少人心中钦佩于谦此刻的勇气。
能为谋逆的叛党们求情，古往今来，可能唯独他于谦一人了吧。
双手束缚，跪倒在大殿中央的王骥，抬起那张密布皱纹的脸庞，神色极为复杂地望向于谦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朝堂的对手，出面为自己求情。
以往熟识的那些挚友，没有看到一人，可悲可叹啊。
冰冷的天光摄视全场。
朱祁钰本就想压榨一波王骥的余热，将其发配至宁夏芫荽等地，抵御蒙古铁骑。
此刻见到有人递了台阶，当即冷声宣布。
“少保言之有理。
朕感念王骥过往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勋的份上，功过相抵！尔如今更是年老体衰，那就赦免其死罪，全家发配宁夏镇。
且王家后人朝廷永不录用”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齐齐往望向陛下，集体朗声道：
“陛下圣明”
尽管王骥上了年纪，但仍要发配至北境编关。
能抗一会蒙古骑兵，就多抗一会！为大明发展多拖延一点时间。
即便是死，也要给朕死在抵抗蒙古骑兵的城墙之上！
大殿下方的那道苍老悲凉身影，即使被污布塞住嘴，但他亦朝着龙椅上的那道身影，叩首而下……
在金吾卫将王骥拖出大殿时，那浑浊的老眼，依依不舍地望向龙椅上方的那道天子身影，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文官集团再次通过赦免王骥一事，来确认皇帝对待文官集团的微妙态度。
虽然陛下同样赦免张家和王家，表面上看去，起到一个相互平衡作用。
但王家无疑比张家好得太多，甚至都没有死一个人！！！
反观张家，大部分嫡系成员都被处于斩头之刑。
诚然，夺门之变中，张家的作用更为关键一些，参与的不仅有张輗两兄弟……还有大量兵士。
但就此事仍可看出，现在的皇权仍在过度依赖文权。
皇帝也并不想真的得罪文官们。
随着王骥的赦免，朱祁钰顺势将杨善也共同赦免，将其全家发配至宁夏。
等国子监首批监生学会外族语言后，朱祁钰就会着手安排许彬带去密旨，暗中启用杨善那张巧嘴，为大明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鹰隼等……
冷漠地扫视一番大殿后，一旁的王诚心领神会，示意三司会审继续下去。
王骥、杨善之后，多数在夺门事变中无关紧要的人物，都迎来了皇帝或多或少的赦免。
当然，赦免的仅仅只是死罪而已！
家产依然要充公的，且全家老小统统发往北境宁夏、芫荽、编关三大重镇……
前面为了威慑百官，许多重要逆党都是从重处罚。
有的不仅全家满门抄斩，甚至牵连三族，一家几百口，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判决为“午门斩首”。
而王骥、杨善之后的逆党中，大多数逆党家眷都留了一命。
即便有一些在夺门之变中，发挥关键作用的几位逆党，也只是将族中男人小孩发配编关，女眷则充作官妓，大多数人，还是留有一命。
比起前面的逆党们，结局好太多！！！
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