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野心家的政变
兴安带着两名小太监轻轻叩开阁门时,恰逢皇帝与王越两人相谈甚欢,便默默放下汤圆静静地退出了大殿。
在兴安心里,这位新来的太监似乎尤受恩宠。再回首!自己年岁已高,能有陛下喜欢的新人接替自己位置侍奉左右,幸甚至哉矣。
大殿上方谈笑间的朱祁钰用余光瞥见这一幕,不动声色。
待得兴安退去不久后,他才恢复以往清冽的神情,朝着王越淡淡道:
“今明两日尤为关键,宫廷里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王兄提领的虎贲右卫一定要加强对内宦的控制。若是发现有通风报信者,直接砍了便是!省得朕日后清洗起来颇为麻烦”
“陛下放心,十二监留值夜班人员里,凡是可疑者均被虎贲卫装扮的巡逻禁军严格监察起来了。除了陛下故意安排放出的那几道消息外,就是一个苍蝇它也飞不出紫禁城”
“如此甚好,过了明天!这十二监就没必要存在这么多人了,朕已经安排朱骧在新招收太监里挑选一批优秀苗子,欲培植成锦衣卫暗卫替代这些人”
王越闻言,微微讶然。自己眼前这位帝王似乎对宦官有着极强的戒备心和抵触心理啊。
连宫廷宦官都要更换成培训好的锦衣卫秘探。
也对!自古宦官乱政的例子还少了吗?
历史证明,宦官干政极有可能造成王朝难以承受的重大灾祸。
“等明天一过,王兄修整两日便要亲赴延绥了,你我君臣信息传递可沿用锦衣卫加密手段,除了你我二人,其他人再无解秘可能性”
特殊时期,朱祁钰打算上中下三策三管齐下,算是为了大明北境疆域的百年和平上了一道加强保险绳。
其实石亨等人留着比杀了更好,可以借此机会源源不断地榨干其背后的士绅贵族钱银。
“微臣领命,一切全凭陛下安排便是”
待得王越领命退去后,朱祁钰独自端坐在明煌煌的大殿中,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惆怅中。
回望历史,命运的车轮已然悄悄转动,在人们毫无所察的时候就已经向所有人伸出了致命的魔爪。
明晚,会死很多人。但也能救王朝于水火中,他不得不这么做。部分人的死亡是为了挽救更多子民的生命……
在这个许多人连饭都 吃不饱的年代,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时间弹指即逝。
十六日 晚。
石亨带着张軏两兄弟趁着夜色悄然无息地进入到了徐有贞家。
厢房内,张軏有些急不可待地望着徐有贞:
“曹大人已经取得孙太后懿旨,太上皇也已回信同意复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做好,接下来具体怎么做呢?
石亨张軏之流行军打仗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若论起这投机倒把的政变,三人确是摸着石头过河,第一次干。
徐有贞闻言起身微微一笑,随即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时而触摸一番颌下胡须,并没有急着回答三人的意思。
石亨三人见到徐有贞此番模样,也没有催促。他们都知道徐有贞才高八斗,此刻定在思考接下的具体步骤与细节。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有贞突然打开房门,径直走向外面的院坝。
石亨见状,猛地起身!朝着张輗两兄弟对视一眼,三人皆是不明白徐有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立马跟上徐有贞步伐来到了院子内。
待得三人跟着出来后,皆是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愣。
此刻的徐有贞丝毫没有理会身后的三人,而是借着院墙的木梯独自爬至房顶,就着冰冷的瓦砾盘膝而坐。他单手掐指、头颅上扬迎望天空。
张軏见此,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佩剑。但凡徐有贞这厮有半分去告密的可能性,他能第一时间抽刀斩之。
此事由不得他不紧张,现在几人几乎都是提着全家脑袋找他徐有贞谋划政变,倘若走漏一丝消息,悔之晚矣。
一旁的兄长张輗眼疾手快地挡在了张軏身前,眼神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
石亨瞧见心腹如此一幕,面色阴晴不定!他也研究不透这徐有贞怪异举动,一时之间也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紧张的氛围仅仅持续了片刻,徐有贞才顺着木梯爬了下来。他并没有注意到张軏的举动,此时仍是故作神秘地对三人说道:
“吾上观天象,事在今夕,不可失!”
阐述的意思便是:欲成大事,就在今晚。
作为左副都御史的徐有贞当然知道,这一晚,正是内阁大臣商辂等拟疏请奏圣上复立朱见深为太子,准备第二日一早上奏。
“如果等到明日,则大事已定,大势已去,大计已晚矣”
石亨三人闻言,心里惊喜交加!
喜的则是这徐有贞这臭酸儒只是上去夜观天象,装模作样罢了。惊的则是今晚便要展开行动。
石亨沉默一番,厉声说道:“今晚便今晚,我先回十团营调遣军士”
徐有贞闻言,惊呼道:“将军不可,于谦那厮最是留心兵事,其爪牙四布,大面积调兵恐将其惊动”
这下,连张軏张輗两人心底也为之一惧。若是被于谦得知几人的行动,后果不堪设想啊。
石亨与张輗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没有正规的调令和火符等他无法大面积征集军士,虽然能强行调遣一部分心腹军士进京……倘若在被于谦得知后提前揭发了政变,几人处境可就危险了。
张軏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有贞,低沉道:“若是不能调遣兵士,我等如何攻入紫禁城救出太上皇呢??”
石亨和张輗同样看向徐有贞,这是大家心头的致命疑问。
只有武装政变才能救出太上皇,一旦将太上皇送至奉天殿,加之有孙太后懿旨!这场武装政变就能大义凛然地说成南宫复辟了。
徐有贞不急不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
“我们可这假借边吏报警,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纳兵入大内,谁不可者!”
石亨三人闻言均是点头认可!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从哪里调兵,人数不能过多!否则提前泄露政变,几人都难逃一死。
徐有贞对三人的疑惑早已心知肚明,及时讲解道:
“人不在多,一定要防止泄密,万万不可从正规团营调遣兵士”
徐有贞继续道:“可从老京营处以京都边防有警为由,诓得五百军士进京即可,人数不能过多!加上曹大人府内的鞑官,此次起事数千人足矣”
“当今天子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我们只需要将被囚禁的太上皇请出来主持大局便可。”
石亨三人闻言,立马点头附和,认为此计可行。这老京营虽都是些老弱病残,但是他们对于目前朝堂局势并不清楚。以石亨在军中的威望完全可以以边防有警调派出来几百人。
加上于谦爪牙并没有探进这兵部的养老机构,自然不存在泄露一一说。至于曹吉祥府上的私兵,那保密程度自然更不用言说。
运谋已定,三人在徐有贞安排下分别去会合王骥、杨善、陈汝言等人,并一起约定好进京时辰。
目送着三人消失在昏沉夜色中,徐有贞这才不急不缓返回至府中。
推开主室房门,一件由绫罗绸缎织就的崭新朝服出现在了眼帘处。
一股强烈的愤概之意自他心底喷薄而出:也许过了今天,世人提到‘有贞’时。将不再是治水!治水!治水!功成名就在今晚……
换上崭新的朝服、神情颇为肃穆地束好腰带后,徐有贞将一家老小召集到堂前,一脸凝重地说道:
“今日上朝参奏之事,事成则社稷利,不成则门族祸。归,人。不归,鬼矣。”
一众老小闻此言论,不明所以。一旁三岁儿孙被此景吓得嚎啕大哭。 一旁的夫人见此。杏眼里满是郁气,直直地看向徐有贞,道:
“人家上朝都是卯时初才进京,夫君头晚亥时就出发,此举实违常理”
唉!妇道人家,如何能懂山河社稷。徐有贞背对众人,一脸无奈地摆摆手,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径直离家而去。
他这次真是抛下了一切、赌上了家族性命去赌这一次!这既是政治投机者在官场中孤注一掷的赌徒心理,也是运筹帷幄尽在掌握的阴谋家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