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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醒时常做梦,梦时常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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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布号里,茶奈正仔细的盘点着刚走水路从南方运来的一批货,其中有两件是张玉官新戏的戏服。

    两月前张玉官原本打算上一出新戏,奈何送来的戏服有一些瑕疵,只能原路返回重新再做,如此便耽误了上新戏的时间,张玉官只好叹惋作罢,新戏还没亮相便夭折了,着实遗憾。

    茶奈盯着眼前华美的戏服,手指腹游走在凹凸不平的花纹上,仔细的瞧出了神。

    “小周爷这是做嘛呀,摘虱子呢?”

    茶奈被吓了一跳,软绵绵的给了张玉官一拳。

    “小张爷果真是练家子,走路都没声。”

    “是你太专注了,才会被我惊到,瞧什么呢这么认真,哦,是戏服啊,来的正好,可以穿着照张相。”

    “照相?”

    “嗯,专门请人到照花台给咱们照相。”

    “好端端的照什么相啊?不会又有报社要做采访吧?”

    “不是,就我们几个人,照私照。”

    “真的啊?行,我正好也想着咱们什么时候一起照一张相呢!”

    茶奈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出照相的意义,反而是张玉官,眉眼还带着笑意,嘴角却已经弯了下去。

    世人总天真的以为能倚仗着某些实在的物什和岁月无常做一番周旋,能从残酷的时光手里拼命的留下些什么,可到头来却还是一场妄想、一场空。

    在那样晴朗的日子里,当茶奈再也找不到那本存放着所有人照片的相册时,她竟哭的比当初分别时还要心碎。往事随着那些遗失的照片统统化为飞灰,茶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将是永远的失却。

    “能过了中秋再走吗?”茶奈蹲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帮张玉官收拾东西,眉头紧锁,满目愁绪,脸上尽是担忧和不舍。

    兀自在家抱着周珩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可是见到张玉官和满屋离别时的狼藉,还是忍不住酸了鼻尖,红了眼眶。

    “怕是不行,打前阵的师哥们传了信儿回来,说一切都准备妥当,更何况我师父的祭日也快到了,得回去侍奉他老人家,而且我师姐……”张玉官敛着眸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为离别找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抚平残忍的事实。

    茶奈咽下了惋惜的长叹,满眼失落的埋着头,看着像在闷头收拾,其实手指头晃了晃,没挪动地方。

    张玉官摆好一顶珠翠头冠,扭脸看向茶奈的背影,那个身影静悄悄的置身在一片尘埃飞扬的杂乱之中,渺小而孱弱,看着让人心疼。

    张玉官把一声叹息咽下,理了理长袍下摆上的灰尘,起身走向茶奈。

    “当了娘以后越发像个孩子了!”

    他蹲下身来,捏了捏茶奈的肩膀,茶奈鼻头一酸,泪珠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月前,平城中突然冒出许多关于张玉官往日的绯色流言,传街过巷,为人所津津乐道。

    因为呷戏之风由来已久,所以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若当事人不做回应,时间长了,众人图一时的新鲜,议论议论也就过去了,但坏就坏在张玉官的名声太响,而身边又出现了杨皓之,因此打碎了故人旧梦和诸多人的非分之想,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要知道再好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抵不过悠悠之口。

    紧接着,春琴社便暂停了戏楼的所有演出,将这桩风月事推向了高潮。

    旁人猜测张玉官这是在避风头,但在此之前,张玉官就已经同杨皓之商量并着手离开平城的事宜了。

    乱世当道,许多人总想着能躲进旧梦编织的空中楼阁里逃避现实,一心追求纸醉金迷的浮华,只要战火没有烧到自己的头上,便也能得过且过的度日。

    但要比起抛头颅洒热血的有志之士,一时也分不清是非对错,毕竟没有谁能够承受这国破家亡饿殍遍野的累累凄苦。

    况且都是无可奈何的肉体凡胎,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识不得几个大字,还要卖着一膀子力气,兢兢业业的和命运讨生活,能护住自己的小家,已经倾尽了全力,再大的风雨,只怕要把人都逼疯。

    张玉官一直不忍心告诉茶奈他们要离开平城回南京的事,一直拖到八月,府里的葡萄熟了,茶奈在家中摆了宴席,张玉官这才不得不开口。

    彼时一进院落的桂花已经结出了鹅黄色的小碎花,重重屋舍回廊仍挡不住清香弥漫,随身的衣物上也都隐隐沾染着花香,茶奈在树下搁了把躺椅,这个季节的微风不燥,蝉鸣哑然,茶奈时而坐在树下纳凉品茗、时而捏针绣花、时而安静的午睡。孩子们去学堂上课,周珩得了空,总能在桂花树下寻得她。

    她拥着毯子补眠,被风中的花香浸染,好似山林中修行的精灵,偏安一隅、不问世事,连飞虫都舍不得惊扰她。

    周珩站在檐下抱着手臂看了会儿,就见茶奈睫毛翕动,悠悠转醒过来,眸色逐渐清明的落在他身上,伸着懒腰朝他勾手。

    周珩笑了笑,迈着大步走了过去,坐在她腿边的竹制躺椅上,吱呀一声,茶奈笑了笑,直起上半身软软的靠了过去,两只手环抱住他的胳膊,枕在他的肩头,迷迷糊糊好似又入梦了一般。

    “茶奈”周珩沉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茶奈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在喉咙里低沉的翻滚出一个嗯字,周珩抬手摘掉她发间的花碎,鼻尖耸了耸,嗅到了一丝酒香,这才猛然瞥见树根底下扔着的空酒壶,忍不住嘟囔一句醉鬼。

    “我抱你回屋里睡吧,喝了酒当心要着凉。”

    周珩架着茶奈的胳膊直起身子将她抱起,醉鬼一点也不老实,勾紧了他的脖子,动来动去,直往他怀里钻,嘟嘟囔囔的低语着“公子,我好想你……”

    周珩忍不住笑出了声,打着趣问道“你思恋的是哪家公子啊?”

    茶奈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睁开了一条眼缝,直勾勾的盯着周珩看。

    “还认得我吗?嗯?”周珩沉着嗓音戏谑道。

    “我喜欢公子,公子别再丢下我了。”

    茶奈收紧了手臂缩在周珩颈侧,开口软糯,眼角绯红,泪珠随着满腹委屈滑落脸颊滴在浅色的衣衫上。

    周珩突然顿住脚步,垂眸看向茶奈,心中涌起许多酸涩。

    在沂泗山的时候,周珩也曾做过粘稠腥红、日月颠倒的梦,梦里透着永远醒不过来的滞重沉闷。

    彼时的他受了重伤,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

    梦里的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处宅院里,透过厚重的墙,看到一个小姑娘缩在昏暗的屋子里,脸上泪痕交错,一时伤心恸哭着,转而又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把一切庞杂的悲苦隐忍按下。

    他远远的看着,几欲上前却又动不得,走又舍不得,矗立在原地,不知不觉就跟着落了泪。

    醒来以后,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头脑昏沉、胸膛压抑、气息微弱。

    师父见他醒来好似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激动的又是施针又是喂药,后来大哥告诉他,师父当时说他被魇着了,三魂已经离体,若是自己不回来,人就救不回来了。

    他如今才知道,心之所归,魂之所归也。

    那个时候,他已经把茶奈放在心底了,不是朝夕露水,而是只钟情一人的白首之约。

    “不离开你,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呀!”周珩深情的说道,将吻印在她的眉心。

    这份心意,晚了那么多年,好在没有落空。

    茶奈恍恍惚惚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凑到周珩脸颊上亲了一口,安心的枕回肩头,继续沉醉在旧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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