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谶言
突然间，一股刺鼻铁锈的血腥味夹杂着四周尸体腐烂的潮气一起钻入二人的鼻腔中，在肺腑里不断翻腾，令人作呕。
林中不时有凄厉的鸟叫声从四野传来，在鬼魅的夜色里恐怖又瘆人。
恐惧、夹杂着一股一股恶心的尸腐味让杨皓之忍不住趴在张玉官背后干呕着，冷汗从发缝里扑簌簌往外流，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翻江倒海难受的厉害。
张玉官闭着气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火折子吹亮，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杨皓之看到眼缝里漏进了一丝光，壮着胆子探过张玉官的肩头往前扫了一眼。
只见一个女子大睁着空洞的眼睛和嘴，死不瞑目的惨烈模样，身上被人扒光了衣服，浑身赤裸着，她身下黑乎乎的血浆前仆后继的涌了出来，一个死婴一点点从两腿之间大张的血口里被挤了出来。
杨皓之眼冒金星，从胃里翻涌出一口酸水，俯身在旁边呕吐不止。
张玉官听到杨皓之吐了，胃里的酸水也跟着翻涌到了嗓子眼。
他拼了命的压制着，屏住呼吸，可胸腔里的心跳声反而愈发明显。
夜里出来觅食的野物多，大约是嗅到了风中的血腥味，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里被无限放大。
偶尔经过的风总能拂得人汗毛阵阵，后脖子发凉。
张玉官凝眸迟疑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掌，往那女人脸上抹了一把，再抬起手时，那双空洞的眼睛已经合上。
他将视线下移，像是暗暗鼓足了勇气，手指就着粗布麻袋，轻轻推了推女子下体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孩子此刻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又或者因为包裹在温热的血浆里，还以为自己尚且没离开温热的羊水，所以不哭也不闹，而他没有意识到这个世间的残酷和危险，其实早已纷至沓来。
“满儿，我以前听弟兄们讲过不少鬼故事，这是克死母亲的棺材子，不吉利啊，咱别管了成吗，看也看过了，现在该走了吧？”
杨皓之终于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凑到张玉官耳边压低嗓音小声说道。
“他没死，还活着呢，你仔细看他的鼻子，有呼吸的。”
张玉官说的十分笃定，言语中似乎带着一丝庆幸。
“你要干什么？”
杨皓之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张玉官已经强硬的把火折子一股脑塞到他手心里，然后利落的解开胸前的扣子，用自己最喜欢的这件长衫将这个毫无瓜葛的孩子从黏糊糊的血浆里抱了出来，随后他又开口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咱们收养这个孩子吧！”
杨皓之面色惊惧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土上潮湿阴冷，他也无暇顾及。
杨皓之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盯着张玉官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他是死人生的棺材子，我们就算一辈子没有孩子，也绝不可能收养他！”
张玉官听到这话一点也没有意外，可他此刻只顾着怀里的孩子，眼里没有旁的东西，一门心思的摆弄自己的胳膊，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这双手像是刚长出来的一般，怎么样都别扭、不得劲儿。
杨皓之见他已然无暇顾及自己，忙从地上慌乱的爬了起来，神情慌乱的扯起张玉官的胳膊连拖带拽的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就在这个时候，怀里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像是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攥在谁手里，所以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尖锐的嗓门响彻了山林，惊动了宿在枝头的鸟儿呼呼啦啦飞起。暗夜里仿佛有回声一般，一遍遍重复着将哭声传开
张玉官像是铁了心似的紧绷着胳膊死也不撒开孩子，整个人像护崽的兽一般，突然变得凶悍蛮横。两个人暗暗较劲，费力的纠缠周旋了半天，依旧是不分伯仲的状态。孩子有些虚弱，没一会儿便哭累了，很快又睡了过去。
“如果我求你呢，我是一定要收养这个孩子的。”
张玉官突然放软的态度，一双在暗夜里依旧格外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杨皓之，是渴求的、期盼的，生生要逼迫着他答应下来。
杨皓之怒火中烧，他紧抿着唇，固执的梗着脖子，盯着张玉官认真偏执的小脸，一团橘黄的光在二人中间摇曳，像燃烧的火焰一般，把他们隔绝在彼岸。
张玉官轮廓清晰、阴影分明，整个人像被笼罩在温柔的光晕中，与从前见过的他都不一样。他身上沾染了深色的污血，手臂却依旧紧紧的抱着包裹里的孩子，眉头微蹙，狭长的眼里一泓清水荡漾，藏着许多悲泣和哀求。
杨皓之插着腰，在原地无头苍蝇似的左右踱步，试图想取一个折中的办法，又或者在想怎么才能说服心志坚定的张玉官。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这是杨皓之气急败坏之下唯一能给出的解释。
他忍不住仰起头，紧紧闭上双眼，原本纷乱的思绪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恐怖的回声，带着摧毁一切的利刃。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先前遇到的那个乞丐的身影，连同那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比笃定的荒诞的话。
“这位公子什么时候才有孩子缘？”
“很快”他说。
杨皓之这一辈子从没有感觉到这么无力过，即便是面对曾经朝夕相处后来分崩离析的兄弟们时，他也都怀有一丝坚定的。
然而此刻，命运像是一张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掰开他的双眼，要他不得不去相信，原来一切都是已经写好了的结局。
窒息的晕眩感还在脑海里翻腾，松开的手指又忍不住一点点握紧，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如果我以后真的对你不好、伤害你、抛弃你怎么办？”
杨皓之的声音很轻很淡，透着许多无力和脆弱，仿佛水流激起的泡泡，一触即溃。
“不会的。”
张玉官哽着嗓子，坚定的说道。
“走吧，我们回家。”
一声妥协的叹息很快便在幽深的夙夜里辗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