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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戏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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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杨皓之收了张玉官的扇子,但凡有他登台的戏便都要来捧场。

    第一次拿出这象征永久的戏票时,杨皓之是既羞涩又难为情的。

    票房的伙计们不识货又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便差人叫来了戏楼的掌柜,掌柜打开扇子一瞧,扇面画的是普通的岁寒三友,但左下角的落款他可认得,于是忙将扇子递回杨皓之手中,给他安排了二楼最好的包厢,但却被杨皓之拒绝了,他自己选了个中间第二排的位置,这样离戏台近些,能瞧得仔细。

    走后门的事一次或许不好意思,两次、三次、次次之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反而越发熟稔起来。

    杨皓之自认为张玉官每次登台无论扮得是什么相,演得是什么故事,都给人一种很真实的感觉,仿佛他就是剧里的人物,还魂附体一般,或悲或喜或巾帼不让须眉,跌宕起伏间把那些个人生路通通走过一遍。

    他虽是反串角色,但在刻画女性角色的时候完全不输女子,所以他才叫台下在座的诸位都不由自主的拍手叫绝。

    张玉官虽然没念过书,字也不认得多少,但他懂得欣赏好的戏本子,也不是一味的守旧,安分的演好多年来流传下的几个故事便万事大吉了,他在不断的创新和尝试,从人物刻画、服装、扮相、唱词、念白、剧目场景等一系列方面入手,也是仗着自己受座儿们喜欢,才敢如此大胆推陈出新,若是叫老师父们来看几场,又该说他不伦不类、欺师灭祖了!

    戏已落幕,可杨皓之还久久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坐在台下,小眼睛通红一片。

    掌柜的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敢上前去打扰,便来到了后台,询问张玉官的意思,张玉官正在卸头面,抬手便吩咐了福多去把杨皓之叫到后台。

    杨皓之这一路都隐忍的抿着唇绷着情绪,直到看到脱了一半钗环的张玉官,由啜泣转而放声恸哭出来,小眼睛越哭越肿,哭到最后都快睁不开那条眼缝,屋里的几个人都强忍着笑意,快憋出内伤了。

    “哎呀,好了好了,戏里的都是假的,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吗?不哭了好不好,你的这双眼睛本来就小,再哭下去可就没眼睛了。”

    杨皓之忙抽抽搭搭地抹了眼泪,朝着张玉官伸出的手递去了自己的手,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忍不住用力地握住那几根纤细葱白的手指,小眼睛茫然的眨巴眨巴,垂眸望着微微仰着的挂着油彩的脸。

    张玉官抬起另一只手,携去他脸上的泪,像哄孩子一般轻声细语道“不哭了好不好,我在这呢,好端端地在这儿呢,不难过啊。”

    看到张玉官这样,几个人也都默契的收起了笑容,尤其是福多,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的角儿对谁这般上心,忍不住抿着嘴皱着眉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杨皓之,见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要伸向她家角儿的脸,忙几步上前,挥开了两人牵着的手,胳膊挤了一把杨皓之,用身子挡在二人中间,语气不容置喙的对张玉官说道“角儿该卸油彩了,时间太久了怕不好化开”又转身对杨皓之下逐客令“时间太晚了,我们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收拾,公子早些回去吧,明天再来看戏。”

    杨皓之原本就被推了个趔踞,脑子哭得像一团浆糊,听到福多这样说,又忍不住侧头看向张玉官,看到他朝自己安抚地眨了眨眼,便识相地告辞离开了。

    福多一路上一直嘟着嘴不说话,自顾自地生着闷气,张玉官最了解福多,知道她为什么这般,忍不住笑出了声,招来福多一记白眼。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干嘛这样啊,怎么说他也救过我们,看得出来是个实在的。”

    福多一手指头戳在张玉官的脸颊上,发泄似的用了些力气,疼得他嗷嗷叫唤。

    “我只是担心你被他那个傻乎乎的德性给骗了,白白占了你便宜去,日久才能见人心,这才哪到哪啊,是不是真好人还得再看看呢!。”福多满腹牢骚地说着,把身前挎着的包带扯得和衣服呲呲地摩擦着。

    张玉官双手环抱在胸前,抬头仰望着清冷的月光,又回过头去,看地上紧紧跟随着的影子“这些年来我也没少被那些个人揩油,也没见你像如今这般生气啊。”

    “那不一样,从前我们春琴社要在京城活下去,从前的种种都是隐忍、是蛰伏、是无奈,可如今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张玉官深吸一口凉气,将温热置换出来“乱世之中,尚且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而我不过是个戏子罢了,在旁人眼中和妓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人寻乐的,下九流出身的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低贱的身份。”

    福多气愤地停驻在原地气的直跺脚,抬起手指着张玉官的背影嚷嚷道“你你,你又说这些个作践自己的话,我要去坟前和爹告状,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张玉官收了那番凄然的神情,立刻堆起笑脸,讨好地拉着福多的衣袖撒娇“不敢了,不敢了,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福多依旧没消气,甚至还红了眼眶,嘟嘟囔囔地数落着他的不是,最后还多亏了街边的一碗小馄饨才给人哄好。

    阿良这两日像是着了魔似的,见人就打听周家的事还有那个叫茶奈的人。

    奇怪的是,周家虽是平城富户,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更多关于府里的事情。周家人在平城素来行事低调不张扬,也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家,但却在四年前突然声名鹊起、扶摇直上。

    桌上散落着一摊瓜子,其中还混着不少嗑过的瓜子皮,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起泡,所以壶里的茶水也格外费些。

    阿良不会嗑瓜子,扔到嘴里,面部狰狞着费半天劲才勉强从牙缝里吃到些七零八落的瓜子仁。

    “周家从前在城中也只是寻常人家,不过是比一般官宦人家底厚实多了,祖上也一直从商,在朝廷里也有个一官半职。

    周家过去也算人丁兴旺,周老太爷有三房妻妾,膝下育有五子一女,周老太爷去世以后周家便分了家。

    周家长子周敬珅虽为长子却只分到了老宅、田地和两间生意惨淡的店铺,更是与其他兄弟往来甚少,有传言说他执意要娶出身微贱的女子,故而被褫夺了原本当家人的身份。”

    “周敬坤而立之年才得一子,取名周珩,字商栀,可惜天不假年,周敬坤四十多岁的时候有次同夫人外出,突遇意外身故,留下十三岁的周商栀独自撑起周家。

    或许是天妒英才,听说周商栀在二十二岁那年突然病逝,尚未婚配又膝下无子,一时间无人继承周家,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长辈从周家家族中选出一个远房表亲来平城接管了周家,从此周家一扫往日阴霾,在商场上一帆风顺,财运亨通。”

    “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周家表亲姓什么叫什么啊?”杨皓之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忙问道。

    伙计猛一拍手,格外激动地瞪着眼、皱着脸使相“怪就怪在,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称他为小周爷。”

    朱老二边往茶杯里倒茶边砸吧着嘴晃了晃脑袋,感叹道“奇事,还真是奇事。”

    “那您有听说过茶奈这个人吗?”

    阿良抓着伙计的手,不厌其烦地追问着,朱老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无辜的伙计从阿良瘦得都有些脱相的爪子下解救出来。

    “呀呀呀!我就好奇了,这个茶奈究竟是什么人啊?你已经反反复复在客栈里把伙计问遍了,你看看一个两个叫你为难的,苦哈哈的小模样,你就行行好放过他们吧!”

    阿良眼巴巴地委屈着,手指依依不舍地一点点松开,跌坐回凳子上,又恢复了垂头丧气的模样,小嘴可怜兮兮的抿着,看得杨皓之和朱老二心里一阵疼。

    “是不是和你失踪那一夜有关?”

    杨皓之像是看穿了什么一般,一针见血的质问道,但阿良只是挪了挪屁股,依旧是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看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杨皓之将几枚铜板递给伙计,打发他忙别的去,然后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犟得很,有啥事都老往心里搁,你跟哥说说,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啊,哥一定尽全力帮你找到。”

    朱老二一把扒拉开杨皓之的手,嫌弃地瞥他一眼,转头对阿良柔声说道“没事啊!弟弟,你就算不说,哥哥们也帮你找到这个人好不好,你别难过了,我俩去给你买点好吃的,马上就回来,走走,快走……”

    说着一把拽住杨皓之不由分说的就往楼下走去,杨皓之张着嘴嗫喏着还要说什么,被朱老二的大胖手一把捂住勾着脖子给拖走了。

    下了楼来,杨皓之一把推开朱老二,用袖口反复摩擦自己的嘴,然后指着他一脸嫌弃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想捂死我想了不是一两天了,下手也忒狠了点。”

    朱老二忙揽过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边走边语重心长的说道“哎呦喂我的好哥哥,你可不能这么冤枉弟弟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阿良啊,你看他那个闷葫芦样,如果想告诉咱们,肯定一早就说了,还用等到现在吗?咱们不能逼他啊,咱们得想办法帮他,慢慢的他才愿意告诉咱们!”

    杨皓之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卖报小孩的吆喝声“卖报卖报,平城名伶张玉官携春琴社于今晚在照花台登台献艺,卖报卖报。”

    杨皓之寻着声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朝熙熙攘攘的长街望去,然后急急忙忙同朱老二嘱咐道“我今晚还有事,阿良的事回头再说。”

    朱老二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差点跑脱的杨皓之的衣裳不满的质问道“你是不是又要去听戏?”

    杨皓之的小眼睛闪躲着,一脸心虚的模样。

    “我和阿良也要去。”朱老二有些委屈地扯了扯他的衣裳做撒娇状“这回你必须带着我俩。”

    这么个大男人突然朝他撒娇他可受不住,于是妥协地说道“买着票了就带着你们去,但要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朱老二一溜烟跑到街上,突然又急忙刹住脚,回过身来挠着头问道“去哪买啊?”

    杨皓之一摊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瞎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和你一起去。”

    茶奈已经许久没有在外应酬,今日几个商会的老板在照花台准备了一场酒局,特意请了张玉官登台献唱,她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并同环缘保证,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醉得一塌糊涂地回来,因为明日便是中元节,她要和环缘魏妈妈小多一起去给周珩扫墓。

    来的时候戏已经开场,张玉官今日扮演的是蒙冤受难的苏三,茶奈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目光里由衷地佩服起来。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和台上的张玉官一样,都需要在人前反串演绎,不同的是,下得台来,卸了头面,张玉官还是张玉官,可茶奈却已经快要不是茶奈了。

    手指抚摸过胸前挂着的怀表和纹路细腻的衣服,她终于走过了那些泥泞的黑暗,从悬崖的边沿死里逃生,而这身华丽的伪装渐渐的快要和她的灵魂融为一体。

    她总在私下里沉默安静的独处,就是希望自己还能留住属于茶奈的影子,因为只有茶奈是属于周珩的,可是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茶奈了。

    淌过河去,便已经不再是没有过河前的你。

    如果能回到更早的时候,茶奈想向张玉官请教请教,是如何能在舞台上摇曳身姿,动情演绎,又能在台下迅速抽离,活成自己的。

    从一场梦中醒来,最后抽离的时候,会不会也有撕心裂肺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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