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等你
大橘最近对周珩的抵触明显缓和了许多,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的时候也乖巧的很,周珩偶尔心情好些给它碗里夹块肉,它也只是犹豫一瞬便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颐起来,虽然依旧是一脸的冷漠和轻蔑,但要相比于之前的相处,已经是天差地别,茶奈猜想,这一切大概归功于亏欠。
某日,天气阴沉烦闷,大约是要下雨的缘故,池中的鲤鱼纷纷露出水面张合着大嘴呼吸。大橘原本躲在阴凉处休憩,伸个懒腰的间隙便看到一尾尾秀色可餐的大鱼接连露出水面,仿佛它方才的梦境成真了一般,双眼迸射出光芒,扭捏着肉嘟嘟的身姿小心翼翼地朝着池边走去。
周珩正坐在凉亭的摇椅上,手中翻看一本市井最流行的画册,右手凭空捏着一只笔杆,手腕翻转临摹着,余光瞥见那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忍不住好奇地窥看起来,整张脸躲在画册之后,做掩耳盗铃状。
此前他还从未在纸上画过猫,其实他早有这样的心思,只是那傲娇的猫和自己不对付,也不愿亲近自己,渐渐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天长日久,他也发现了猫的灵动可爱,总是跃跃欲试,只是奈何大橘傲娇的很,总是对自己敬而远之,眼下的确又被那猫可爱到了,手痒得很。
大橘蹲在池边,伸出猫爪朝鱼儿伸了伸,又无奈的缩了回来,池子太大,胳膊太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肥美的鱼儿在眼前晃呀晃呀的,根本无计可施。好在大橘聪明,很快发现了池面漂浮的硕大莲盘,只盯着思考了几秒,便在鲜美的诱惑下纵身一跃,莲盘被冲击地晃了晃,大橘是天生的捕食能手,爪上的肉垫很好抵消了下落带来的冲击力。
安然无恙后大橘便开始匍匐着窥看猎物,以便伺机出手。鱼儿们也不傻,很快从颤动的水波中察觉到了异样,在大橘奋力一搏的时候灵巧一躲,大橘腾空而起,华丽落水,噗通一声巨响,吓坏了躲在假山后的周珩,好在池里的水不深及腰而已,只是为了养荷花底下铺着厚厚的淤泥,周珩的靴子陷在泥里,走得格外艰难。
大橘被吓坏了,僵硬着身体乖巧地待在周珩兜起的衣摆里,尖利的指甲露出来,死死地扣着衣裳的纹理。
“茶奈,茶奈”周珩一边艰难地淌着泥水往岸上走一边高声呼唤茶奈,茶奈从书房跑出来,她也被这般急切的叫喊声吓着了,愣愣地跑到庭中。在前院的环缘和魏妈妈也都听到了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急匆匆赶来。
“快去烧些热水,大橘落水了!”
茶奈听着吩咐又急忙应了声朝后厨奔去,魏妈妈和环缘赶忙从水里将周珩拽出来。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魏妈妈却心知肚明,周珩因为年幼的事留下了阴影,对水产生了恐惧,如今却为了一只猫,连自己都不顾了,叫魏妈妈忍不住心疼着。
周珩上了岸身子软软地跪倒在青石板上,整个人比大橘还颤抖得厉害,嘴唇大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都直了,露着巨大的空洞,像是失了魂一般。
魏妈妈心神慌乱,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急急唤着周珩的名字,将他僵硬的身子搂在怀里揉搓,手掌来回不停安抚,努力让周珩的身子不再冷下去。魏妈妈哭得伤心,呼唤凄凄,环缘也跟着焦心,用手搓揉着周珩颤抖的手。
周珩像是回了神,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魏妈妈便晕了过去。
曹大夫冒雨前来,开了些汤药便走了,最近季节交替,医馆里病人多忙得很。后来周珩也不再付诊费给曹大夫,只是每月都会叫茶奈支一部分钱给医馆。周珩知道曹大夫是心怀大义的善人,表面上看起来贪财了些,其实是为了拿这些钱买更多的药材给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抓药,曹大夫虽然觉得受之有愧,但医馆的日子不好过,他也就欣然接受了周珩的馈赠。
周珩面色沉静睡得安稳,大橘团成一团缩在周珩脚边,眼睛直直地盯着周珩,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茶奈抚摸着大橘的脑袋,叫它不要担心,大橘蹭了蹭她的手心算做回应。
安神香果然是极好,不一会茶奈便觉得眼皮沉沉,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在陷入沉睡之前,她还不忘握着周珩的手,若是你在苦痛中挣扎煎熬,我也愿意与你分担一些。
大橘看着睡倒在周珩枕头边的茶奈,眼珠一转,慢慢的站起身来,脚步轻巧地迈过茶奈的胳膊,卧在两个人中间,努力的挪了挪身子将头挨挤在两人中间,闭上眼睛开始舒服地打呼噜。
魏妈妈悄悄进了屋子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她将食盘放在庭中的青石板上,朝着堂屋跪下,那里曾是周珩爹娘住过的地方。
她掌心相对抬头望天,叩谢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也感谢上苍对周珩的偏爱,她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对茶奈放心了,或许这一切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好了一切,她还有什么可阻挠的呢。
昨夜西风凋桂树,盈盈十里香,葡萄晚来熟,可与菊同赏。
茶奈不知从哪听来一嘴,专程到曹大夫的药庐讨来一个治疗咳嗽的秘方,简单有效口感酸甜,只需要成熟的葡萄腌制即可,像是魔怔了一般,每天研究得起劲。由于程序略微繁杂,茶奈这次请来小多帮忙爬在梯子上摘葡萄,自己则在树下接着。
今年的收成略好些,才能经得起茶奈这般糟蹋,要是往年,只怕到中秋连鲜葡萄都吃不到了。
算上这次采摘,已经是茶奈第三次大张旗鼓腌制葡萄了,别说大橘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茶奈,就是周珩都有些心疼那些失败被倒掉的葡萄,虽然给葡萄藤浇水的不是他、施肥的不是他、剪枝的也不是他,但他就是心疼。
临近中秋,茶奈特意凑到厨房向刘叔和魏妈妈学做月饼。
制作月饼分为两部分,和面和制馅,想要两样都做好需要下很大的功夫。
茶奈自然没有成为一位面点大师傅的志愿,全程只是重在参与,用刘叔和好的面包魏妈妈和好的馅。
八月节的传统月饼是五仁馅,但周珩不喜欢吃五仁,为此每年都会开发一个口味给他尝鲜,像豆沙、酥皮、冬瓜、果脯蜜饯等都是之前大家都喜欢而周珩拒绝的口味。茶奈思考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公子根本就不喜欢吃月饼。”
这个想法一出,立刻在厨房里掀起千层浪,大伙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纷纷惆怅的点了点头。周珩或许看到大家每年为了自己这么兢兢业业研究馅料的种类,不忍心将这个残忍的事实告诉大家,打击大家的积极性,又或者,周珩只是贪恋大家伙凑在一起的氛围,热闹的像家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虽然也很让人欣慰但也就此打消了大家的积极性,茶奈看到大家都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也颇有些自责。
这时,从开着的窗外飘来一股桂花的香味,茶奈顿时眼前一亮,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因为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闪过周珩抢她香囊的场景,或许他是喜欢桂花的。
看着茶奈捧着自己晒好的干桂花迈进厨房,魏妈妈有些震惊地掉了手里的筷子,这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从来没有想到过以桂花入馅,而院中的桂花树正是当年周珩和她娘亲手所植。
魏妈妈露出欣慰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慈爱,突然伸出手把茶奈发髻上的花碎捡了下来“那就由你亲自来做这桂花月饼吧!”
“啊”茶奈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心里苦哈哈地想“救命啊!做月饼真的好难。”
自从茶奈住到周珩屋里以来,周珩还从没有过忙到这样晚还没有回来,迷迷糊糊听到街上打更的锣声,已经过了寅时。
茶奈趴在桌上,头支在胳膊上,眼皮打架似的反复闭上睁开,面前盘里的月饼已经凉透了,整整齐齐摆着六个,酥皮虽然有些脱落但不影响品相,最上面的吃红是一朵小花的样式,是茶奈自己亲手画的。
“怎么还不回来呀,我等得肚子都饿了。”茶奈爬趴在桌面,委屈巴巴地揉了揉睡眼,吞了吞口水。
大橘几乎是全程陪着茶奈,只安静地盘成一团待在榻上,当然它属于夜猫子,整个白天都在呼呼大睡。
大橘突然从榻上站了起来,喵喵叫唤了两声,茶奈竖起耳朵仔细一听,院里隐约传来脚步声,茶奈顿时睁圆了眼睛兴奋地盯着门口,困意全无。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脸疲惫的周珩走了进来,在看到茶奈的时候立刻露出温柔的浅笑。
“怎么还没睡啊,不困吗?”
“公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到中秋了,今日在厨房和大伙一起做了月饼,想等公子尝尝。”
周珩了然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月饼,自顾自地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两件斗篷,披到茶奈身上一件,自己披一件“和我出去走走吧,有些话想和你说。”
“现在吗?”茶奈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太晚了,公子不累吗,要不早些休息吧,明日醒来再和茶奈说。”
周珩突然眸色一沉“没时间了,现在就得说。”他猛地拉起茶奈的手,一转身走入院中。
大橘从榻上跳下来追到门口,看到他们在葡萄架下停下,便缩了四脚蹲在门槛处望着。
仲秋的夜晚更深露重,只有最后的秋虫还在吱吱吱叫唤着,没了盛夏时的慷慨激昂。
周珩站定了也迟迟没有松开茶奈的手,茶奈有些害羞,记忆里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周珩这样亲昵的握着她的手“公子……”
“我很快要去曹州了。”
茶奈脸色一凝,忍不住追问道“啊,又要出门吗,还是和之前去金陵一样吗?”
周珩点了点头“去谈一桩生意。”二人视线交汇,有清冷的月色落下,在眼眸里流转。
茶奈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今夜的周珩和以往都不太一样。手心滚烫的温度灼灼,让茶奈心焦着,她觉得周珩似乎离她越来越近了,粗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让她忍不住往后一躲,脚下踉跄了一下。周珩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等她站稳便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有些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茶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视线移向头顶的夜空,星河璀璨令人神往。突然,茶奈激动地指着最亮的那颗星星说道“公子你快看,那就是织女星。”
周珩顺着她的手望去,有些怀疑的扁扁嘴“你怎么知道那颗是织女星,而不是牛郎星?”
茶奈啧了一声,手指划过星河指向另一边的星星“那颗才是牛郎星。”
“哦……”周珩恍然大悟的语气极其敷衍,一点都不像刚知道的样子。
茶奈有些沮丧地噘着嘴“其实公子一早就知道的对吧!”
周珩得意地把头一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原本就比你年长许多,知道的自然比你多些。”
年长有什么了不起,我一定要讲一个你不知道的事,茶奈心里腹诽着,气鼓鼓的嘟着唇,胜负欲莫名被点燃起来。她垂着眸,咬着手指仔细想了片刻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这一惊一乍的,吓得正出神的周珩一哆嗦。
“有件事公子肯定不知道。”
“什么?”周珩心虚的舔了舔唇瓣。
茶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起来“我在公子的汤里放了今年成熟的第一颗葡萄,公子当时喝了汤酸得脸都皱在了一起,还扣了刘叔的月钱。”
周珩没有太过费神回想,毕竟在他记忆里喝过的难喝的汤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原来是你!你个调皮捣蛋的坏丫头!”
周珩用虎口捏着茶奈的脸,她被迫嘟着嘴,连话都说不清“公子饶命,听茶奈解释。”
周珩又趁机捏了几下,才大发慈悲地松了手,环抱着胳膊,一副我倒要看你怎么狡辩的模样。
茶奈用手掌搓了搓酸痛的脸颊“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听到一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
“吃到成熟的第一颗葡萄的人这一年都会平安健康好运连连。”
周珩半信半疑地皱着眉“我记得那汤奇酸无比,你确定只放了一颗葡萄?”
茶奈尴尬的嘴脸抽动了一下,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周珩“我之前明明记得第一颗熟的葡萄的,只不过我怕太酸了就多等了几天,可是等我去摘的时候,已经熟了好几颗葡萄,为了不错过第一颗我就把熟的都摘了用石臼捣成汁掺进汤里,怎么样我聪明吧!”
周珩听到这,忍不住抬起手虚晃了几下,冲动着想弹人脑瓜崩,又被自己咬牙切齿地忍了下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念着莫生气莫生气。
过了一会儿才冷静克制的问道“这个旁门左道的方法是谁告诉你的?”
隔着墨色的夜茶奈都看到了周珩脸上明晃晃的愤怒,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怂怂地缩到一旁紧紧抱着葡萄架的柱子“就,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遇到的阿婆。”
听了这话周珩的气没消反而逐渐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什么阿婆,不是告诉过你对陌生人要提防吗?如果是坏人怎么办?”
“她是好人,茶奈知道!”
“你,你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啊,人世有多险恶你知道吗?”
“我知道!”茶奈突然红着眼睛大声地吼道,很快就垂下头去,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对不起,公子。”
大橘刚要昏昏欲睡突然被这一声惊醒了,忙不迭站了起来,尾巴高高竖起一晃一晃,小舌头进进出出看似舔着周围的猫毛,实际上骂骂咧咧都是脏话。
周珩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的怒意全都来自关心,关心则乱,他现在也终于体会到了魏妈妈一直以来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缓缓朝着茶奈走去,一手抓着茶奈的胳膊将她从柱子的阴影处拉了出来,茶奈顺从着,只是执拗着不肯抬起头来。
周珩轻轻将茶奈拥在怀里,喟叹一声,藏着那么多的怅然和无奈。
茶奈方才还委屈着,现在却变成了满满的羞涩,茶奈的脸埋在肩膀处,一双黑葡萄般的双眼亮晶晶地眨巴着,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茶奈今年十五了,已经是大人了。”
“是啊,你已经十五岁了”周珩收紧了手掌,双臂像铁链一般将二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茶奈感觉心跳加快,浑身热热的,脑子闷闷的无法思考。
她们这样抱在一起好像画本里描写的两个相爱之人一般,是她想的这样吗,公子在心里有一点点喜欢她,所以才这样抱她的吗,还是自己想太多,他只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当妹妹看,是家人那样的关爱。
“怎么一脸呆呆傻傻的表情。”
周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
茶奈有些不好意思地咬着唇,心跳鼓声大躁,震耳欲聋。
如果我突然亲他一下,是不是就能知道公子喜不喜欢我了,那要是他根本不喜欢我,盛怒之下再把我赶出周府,那我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了吗,可茶奈又觉得今天的气氛特别,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心底告诉她,万一呢万一呢,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喜欢都是痴心妄想呢?
茶奈正解着满脑子杂乱的丝线,突然察觉到有凉凉的软软的东西小心翼翼的贴在自己额头上,她蓦地抓紧了周珩胸前的衣裳,箍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滚烫的仿佛要起火点燃一般。
桂花沾染了夜里湿漉漉的水汽浸染成甜腻的冷香,像是起封了百年的陈酿,将路过的人全都醺醉。碎小的花熟透成丹金色,从枝头落下,飘零在深秋清冷的夜里,暗香浮动,疏影横斜,自以为藏尽了心事,却不想整个秋天都闻得见。
周珩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红绳解下,戴在茶奈的脖子上,绳上挂着一枚精巧的方钮,几乎小得看不清上面篆刻的字。
“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半月、一月,最晚两月我一定回来。”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