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红
秋天的桂花满院飘香,茶奈即便坐在后门的河边浣洗衣物,也能在鼻间萦绕的清风里,嗅到沁人的花香,忍不住仰着头猛吸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线,餍足的仿佛一只在树荫下贪睡的猫。
起初,茶奈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还以为是周珩换了什么新的香料,可很快她就将这个想法推翻了,因为公子的香料都是她负责点的,不可能换了别的她会不知。
一整个下午她都像小狗一样鼻子一嗅一嗅地满院找,最后在院中的桂花树下找到了答案。她爱极了这个甜香的味道,便赶忙找了一块布角缝成一个别扭的布包,将摘下的桂花放在里面,藏在袖口里。
她的针线活不好,因为从来都没有学过,后来她知道了乞巧节的习俗,知道了女红是姑娘们都要会的生活技能,就越发羡慕起环缘,因为她总会拿着周珩换下的衣服,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然后将开线或者破了的地方一针一线地缝好,再拿给她浆洗。
她想悄悄练习女红又害怕别人知道后会笑话她,总会偷偷摸摸像贼一般掖着藏着,一块布拆了缝缝了又拆。
桂花香包是她用布头悄悄练习了很久之后完成的第一件绣品,只是很简单的将剪下来的两块相同布块的三边缝起来,又将晒干的桂花放进去,然后用辫绳将口扎起来。
她在脑海中对比了一下那日环缘绣的香囊,有些羞涩地抚摸着自己的香包,又想起周珩那时挑剔的评价,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根本就没办法比较,环缘姑娘绣的那般好,公子都能挑出毛病,更何况是自己这个素面的勉强称为香包的小袋子。
但作为自己的第一件绣品,茶奈还是一直把它小心的藏在袖口中,偶尔抬起手来闻一闻,好像心情一下子便能好起来。
她忍不住猛地嗅了嗅,正欢喜地沉醉其中,却被突然飞来的一本薄书砸中肩膀,吓得她一下子直起背来,手一松,吸满墨的笔便啪地一声掉在纸上,有些羞惭地涨红了脸。
“美什么呢?写字都不专心。”
周珩坐在离她不远的书卷椅上看书,眼神隔一会儿就要朝茶奈瞥一眼,一个不注意漏看了几眼,再抬头时,就看到茶奈用袖口罩着鼻子,眼睛眯成一条线,一脸的餍足。
周珩放下手中的书,缓缓走到茶奈身边,手掌嘭地一声撑在桌案上,低头仔细地检查起她刚练好的字,另一只手的手指一下一下顺着纸面划过,留下细微的摩擦声。
他一句话也不说的时候特别严肃,气场极具压迫感,像严肃的怪老头。茶奈瞬间如芒刺背,仿佛有冷汗要从额角流下来。
周珩仔细看过,除了墨晕掉的那块,纸上的字都十分端正,流畅有力,除非鸡蛋里挑骨头,否则连他也找不出错来。
眉头不由得用力皱了皱,可他分明瞧见了茶奈的不专心,究竟是为什么呢,周珩将视线移向她先前遮着口鼻的袖口,眼神不由的一暗,突然猛地抓起她的手腕,桂花的香味便随着他的动作一股一股漏出来,味道要比树上开着的花淡了许多,可见藏了有些日子。
周珩刚要拿出香包,却感觉到茶奈明显的挣扎,她眼中溢满惊慌,整张脸都绷着,写满了抵触。
她越是这样抗拒,周珩就越觉得有问题,他不容反抗的用了些力气,一把掏出香包,只一瞬间,两个人都仿佛静止了一般愣在原地,连空气都仿佛停滞了。
毫不夸张的说,那是周珩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丑的香包。布的材质一摸就知道很廉价,针脚不但粗糙还歪歪扭扭,系口的绳子勉强凑合,是用五色彩绳编织而成的,瞧出来用了些心思,但不多。
周珩悄悄瞥了一眼茶奈,见她安静地垂着眼眸,眼尾红红的,眼眶里续满了泪,似乎下一秒就会落下。嘲笑的话滚在喉间又被强迫地咽了回去,他眼珠转了转,毫不犹豫地把香包藏在自己腰间。
茶奈着了急,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被周珩灵活的躲开了,眼见着她急红了脸,声音颤抖而哽咽“公子把香包还我吧”
“一个香包而已,怎么这般舍不得,着实小气了些。”
“因为,那……那是我第一次做香包”神情扭捏着红了脸“不好”她像是拼命压下了委屈才又开口说“公子若是喜欢香包,找环缘姑娘做一个就是了,她的女红极好。”
难怪被人看到香包就委屈的仿佛被人侮辱了一般,原来她不会女红怕被人笑话,而自己手中的香包是她做的第一个,所以她才小心的藏着不愿丢弃也不愿给被人看到。
不知怎的心情顿时豁然明媚起来“她做的是她的,我就要你这个”周珩理直气壮的耍起无赖,随后又打着商量,先礼后兵,倒是他惯用的伎俩“日后你若是缝了更好的,就拿来与我交换如何。”
茶奈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周珩,她原以为会受到一番嘲弄,至少也会有取笑,可是都没有,公子不但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还鼓励她日后努力做一个更好的。
他总如暖阳下的一泓清水一样,不断冲击着她这颗沉寂在岸边的顽石,那么温润有力,满腔欢喜的奔涌而来,告诉她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要去用力去感受。
茶奈神色中流露出钦佩和感激,内心也多了许多坚定,信心满满地承诺道“我以后一定会做一个更好的。”
周家有间辈辈传承的百年老店,是早年间周家起家从商的布铺,周珩第一次带茶奈出门,去的就是这间铺子。
铺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显得里面的陈设越发老旧。这里有许多周珩儿时的回忆,所以有事没事常会来铺子里转悠,也不单单为了查账,更多的是和老手艺师傅们聊聊天。
轿子一路颠簸得茶奈头晕眼花,差点把早饭多塞进去的两个包子给吐出来,想来富人家规矩多,又总端着做派,日子过得也蛮辛苦的嘛。
茶奈忍不住打量起周珩,见他面色从容,想来也是早已习惯。
二人入得店后,得了周珩准许,茶奈便在铺子里走来走去的瞎逛,像闷头乱飞的苍蝇,瞧见什么都新奇。
周珩看了几眼茶奈,回头对李伯说道“这丫头不会女红,但肯花心思学,劳烦您费心指导一下。”
李伯顺着周珩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东张西望、求知若渴的背影,眼角隐隐漾起几丝笑意,忙点了点头道“老头子一定尽力。”
二楼的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扇用木棍支开,上面糊着不怎么透光的糙纸,破了就在洞上再盖一层纸,如此反复叠加,想必也是为了冬日里能暖和些,可闷夏里便不怎么好受了。
窗前有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面凌乱的散着缝制了一半的衣裳,和裁剪下来的碎不条。李伯匆忙收拾出一块地方,拿起上面不用的碎布,给茶奈示范起针法来。
烛台上的蜡油反复叠加出厚厚的一捧,就算是在白天,要想瞧仔细针脚,也要点着烛火才行。
周珩皱着眉头走出屋子,招来小厮吩咐了几句才又折回屋里。
李伯一边教,茶奈在一边认真学习,周珩执着笔在本子上帮茶奈记着重点,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技法可以传授,但手感还是要靠自己日积月累的反复练习。
回程的轿子里,茶奈闷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皱起眉,又挠挠头,一脸犯难的模样,似乎已经适应了轿子颠簸的难受感。
周珩瞥了她几眼,沉着气没有开口,最终还是茶奈忍不住嗫喏着问道“咱们下次还能出来吗?”
周珩正闭目养神着,淡淡的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语气冷冷的说道“不能。”
茶奈瞬间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抿着嘴把忧愁憋了回去。
周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一切仿佛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缓缓从衣袖里掏出折好的几页纸,扔到茶奈怀里,茶奈一脸莫名的接过,等她把纸页展平后,眼睛瞬间溢满了喜悦的光华。
“这是公子记的?什么时候记的?还是公子厉害!”
“再好的记性不如落笔成行,这回你可记住了?”
“茶奈记住了,多谢公子。”
茶奈揣好纸,主动往周珩身侧挪了挪,一脸谄媚的握起小拳头给人捶腿揉肩,一副狗腿的讨好模样,这时候她倒是知情识趣。
看着满脸喜悦的茶奈,周珩颇有成就的挑了挑眉,得意洋洋的含住一丝笑在脸上,坦然的享受着这份殊荣,环着手臂,继续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