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流言
二重院落的西厢房和院墙的交界处有一架老旧的竹梯，顺着竹梯可以爬上西厢房的屋顶，顶上建有一座小小的荫房，是周父从前特意找工匠设计建造的，秋日里用来晾晒多余的葡萄。
茶奈好奇心重，便悄悄上去过一次，晾晒房的背面，挨着隔壁院子封火墙处有一狭细的角落，坐在那处刚好能瞧见层层屋瓦的院落和天边坠落的夕阳。
傍晚有时候得了空闲，茶奈便偷悄悄爬到屋顶上，背靠着晾晒房的墙面，安静的看着远处霞光万丈的夕阳，一点一点坠入天际，迎来宝石般耀眼的星芒。
在这里，半座平城的景象都可以尽收眼底，很多时候茶奈看着看着，就觉得一生不过如此罢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好似生命中再没有跌宕的波澜，往后余生，皆是平淡的安然。
这样的日子也的确很好。
她渐渐把自己困在了那个名叫隔绝的世界里，周珩有时候望着她发呆的神情，就好像在看着一块石头、一棵木头、一面没有波澜的死水。
周珩把手底的算盘扒拉得啪啪作响，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在茶奈身上，也不停留，但神色中不无怨怼。
茶奈自入得府来，极讨府里小厮们的喜欢，她为人单纯善良又可爱得紧，无论是护院还是厨子刘叔，私下里对她都是照顾有加，时常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都会拿来逗她，刘叔也会特意做些她爱吃的菜给她加餐。
很多时候周珩看到了就当做没看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茶奈能开朗活泼一些也是好的。但那厮着实过分了些，竟然悄悄摸上了茶奈的手，害得周珩莫名赌气了好几天，每每看到茶奈都忍不住要布置更多字帖罚她抄写。
茶奈也可气，对着别人总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对着自己便板着一张脸，也不知谁给谁气受，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茶奈晨起醒得早，见绿竹还睡着，就悄悄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
太阳还未冲破混沌，碧落是深浓的靛蓝色，能瞧见未落的星光。远远的山峰缠绕着薄雾，秋天的爽朗在晨光熹微前格外活跃。
周珩常年习惯了早起，窗户一漏光他便睁开了眼睛。
趁着环缘收拾洒扫的时候，周珩穿上外衣走出了屋子，这时候的院子最是安静，有早起的鸟儿为伴，和远处尽忠职守打鸣的公鸡。
周珩在庭院中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薄汗，一时心血来潮，便溜达着走到了前院，路过光秃秃的葡萄架时，突然想起前两日葡萄熟得太过，招了许多蜜蜂和喜鹊，这才后知后觉的叫下人们挨个剪下来，清理好挂到了晾晒房里，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周珩转身便往西厢房走去。
茶奈坐着坐着，不知不觉便靠着墙壁睡着了，日出的金光笼罩在她身上，像华丽的锦被。
周珩刚爬上屋顶，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愣怔了片刻，才轻手轻脚的来到茶奈身边。
茶奈睡的不熟，周珩刚屏住呼吸坐下，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公子？”茶奈迷糊着开口嘟囔了一句，霎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要站起身，被周珩一把抓住了胳膊按下。
他皱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慌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茶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坐回原位，伸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闷着头没有说话。
周珩搅动着手指，舌尖舔过干涩的唇瓣，不时用余光扫着茶奈，眸光流转，颇有些局促不安。
过了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思的沉默着，日头逐渐高升，隐约能听到下人们的说话声，茶奈有些坐立难安的想离开，担心魏妈妈找不到她又要训人。
“公子要是无事我便先走了。”茶奈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道。
“哦”周珩应了一声，却始终没有挪动地方，两个人又尬在那儿，不声不响着。
“就是……”周珩支支吾吾，想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踟蹰了半天也没说出口，转而指了指身后的晾晒房“你去看看葡萄晒的怎么样了，去翻动翻动，别闷坏了，魏妈妈要是责骂你，你就说我吩咐你忙别的去了。”
“好”
茶奈一脸莫名的点了点头，只要能跳脱眼下的尴尬，叫她做什么都行。
周珩立刻站起身来给她让出位置，原本以为能逃离的茶奈怎么都想不到，周珩会随着她一起走进了晾晒房，他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这时茶奈似乎才意识到周珩或许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周珩局促的轻咳了一声，感觉浑身别扭张不开嘴“就是，就是……你知道男女有别的吧？”
茶奈一听这话顿时如临大敌，忙转身跪在周珩面前“是茶奈有什么逾矩之处吗，茶奈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宽恕。”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珩也慌了，忙弯腰将茶奈从地上扶起，起身时顺手拍了拍她长裤上的灰尘。
“我就是怕你不知晓，特意告诉你一声，私下与人相处，尤其是和男子，一定要保持些距离，比如说牵手什么的，姑娘家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知道。”
茶奈虽然一脸莫名，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胳膊从周珩手里扯出来。
周珩脸上有些愠怒，往她身前逼近了一大步，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说的又不是我，你老躲什么？”
茶奈疑惑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周珩。
说的不是他？难道这府里还有比他更喜欢动手动脚的男子吗？
“茶奈不太明白，有什么话，公子可以直说。”茶奈气鼓鼓的微撅着嘴唇，满肚子憋闷的委屈，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
“那你先说，你为什么总躲我？”
这怎么还倒打一耙呢？茶奈颇为不解的瞥了周珩一眼又垂下。
“茶奈没有。”
周珩皱着眉，脸色阴沉，双眼直视着茶奈犯倔的脸，好半天才妥协着柔声说道“好，我信你。”
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去，其实说到底还是不信她。
“公子”
茶奈下意识的开口唤了他一声，随即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过问什么，他也没有立场告诉自己，于是扯着自己的指头，别扭的和自己较劲。
周珩回头看了她一眼，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欣长的睫毛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失落和浓浓的疲惫。
茶奈静静凝视着他的双眼，似有咕嘟嘟冒泡的温水，一点点沸腾起来，心知若是此刻不问，只怕往后更要郁郁不得舒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含在嘴里，微微侧脸游移视线盯着一旁架子上半风干的葡萄，喉结一滚，小声的开口问道“公子会娶环缘姐姐吗？”
周珩烦闷的皱了皱眉头，迈着步子走到茶奈身畔侧着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茶奈被他的突然近身吓了一哆嗦，双手紧攀上一旁的架子，低着头破罐子破摔的又说了一遍，依旧是小声嗫喏。
这一次，周珩听到了，他冷凝着脸，心里有些不悦的问道“你听谁说的？”
茶奈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他们都在说。”
周珩一头雾水的挑眉仔细想了片刻，实在不知如此荒唐的传言究竟是怎么传出的，于是严肃的沉声说道“子虚乌有的事，别听风就是雨的，这种臆度之事你该来找我求证才是，省的你胡思乱想。”
茶奈心中大惊，找你求证，我一个下人，凭什么质问主子。
周珩突然弓着背，侧着脸去探茶奈低垂的眉眼，瞧见她清眸流转如惊弓之鸟一般闪躲，猛的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凶巴巴的问道“可是她们拿此事欺压你了？有没有吃亏被欺负？”
“没有没有”茶奈忙不迭否认道，脸颊被人捏着，总感觉口水含不住要流出来。
“没有最好，这些人从前也算安分守己，如今也不知怎么了，惯会无事生非的。”
周珩无奈的抱怨了一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只管做你自己，旁人若是敢欺负你，也不必处处忍让，不要叫自己吃亏才好。”
周珩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捏成拳头，有些尴尬的忙移开视线。
茶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那么久以来的愁云惨淡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她又可以做那些虚幻的美梦了，把所有心思都缝在夜色之中，像渔人细密的网，上面缀满了星光。
“多谢公子。”茶奈垂下眼眸，把一些喜悦和羞涩掩在紧抿的唇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