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疼

    明亮的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折射出丝丝绚丽的光拓印在洁白的墙面上。

    周珩低眉垂眼，神情温柔的注视着茶奈，自是不知道她心中思忖的许多。见她脸色逐渐变的有些难看，捏住的手臂干柴如骨好似一用力就会断掉一般，他缓缓松开手，却感到有一滴泪，正巧滴落在他手背上，晶莹而冰凉，心中不知怎的，便传来一阵钝重的疼，一点一点缓慢侵蚀过四肢百骸。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强的共情能力。

    周珩抬起手指勾去了她眼角几欲坠落的泪，微微叹息道“明天起就来书房随侍吧！”

    茶奈愣怔着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周珩灼灼的目光里茫然的点了点头，那双水翦的眼眸装满了晶莹的泪水，像月光下的一泓山泉，粼粼闪耀，惹人垂怜。

    这一夜，茶奈睡在外屋的榻上，夜里还泛着些阴冷，周珩将自己平日里盖的厚被子给了她，自己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薄毯，茶奈伸手接过乖巧的道了谢。

    “要熄灭烛火吗？”周珩指着一旁高脚凳上的烛台问道。

    茶奈忙伸出手摆了摆，眼神卑微中夹杂着一丝慌乱问道“不熄灭可以吗？”

    周珩沉默了一瞬“你怕黑？”

    茶奈定定的望向他，如实的点了点头。

    周珩皱起皱眉头，思索了片刻“那就点着吧。”随即转身离去。

    茶奈抱着被子心里忐忑的盯着周珩背影，直到他走入隔断屏风的帷幔后，窸窸窣窣躺在床上歇下，熄灭了床前的烛火，落下一片昏暗，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眼前的烛火不安的窜动着，逐渐平稳。茶奈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转了转，轻缓的从胸中吐出一口气，静坐了许久才蹑手蹑脚的盖好毯子躺下。

    榻上铺着一层软垫，躺在上面格外舒服，比清馆里的木板床和柴房好了不知道多少。

    茶奈手里攥着被子，一股一股的暗香钻进鼻子里，思绪活络得睡不踏实，好像自己飘在云端里，又仿佛正在做一场大梦，梦醒了一切又和从前晦暗的日子一样。

    她不敢翻身，怕吵醒周珩，两只耳朵一动一动捕捉着里屋细微的呼吸声，周珩不打呼噜，睡觉还算老实，只是呼吸要格外粗重。

    屋内的空气里飘散着酒味，和清馆里那种糜烂的脂粉和着的酒臭味不同，她又想起了昨日的情形，其余的她不愿再记起，可看到周珩的画面她一直记得。

    茶奈自被卖到清馆以后，就一直生活在这条胡同里，一整条胡同里都是和清馆一样的妓馆。

    白日里冷清的像没人住一般，到了夜里，门脸里面的院子中，丝竹管弦混杂着嬉笑玩乐，推杯换盏人声鼎沸，场面热闹非凡。

    那时候富家子弟们流行抽烟，就着烛火点着烟枪里的一点点香膏，在烟嘴里狠狠抽一口，那一脸享受的神情，仿佛是到了仙境一般，所以很多人都管这个东西叫神仙膏，指甲盖那么一点点东西，都要花好多好多钱。

    有些人到这条胡同里也不单单为了找姑娘，更多的，是来这里抽一口烟。

    茶奈被打了一顿后身上的伤刚好的差不多，便被逼着随意送到了一个包厢里。

    包厢里烟雾缭绕，更多是客人满天满地的吹嘘玩笑，茶奈进门后乖乖的跪坐在席子上，低着头缩着肩膀，只敢悄悄打量屋里的环境和几个客人。

    他和别的男人不同，不会左拥右抱姑娘做那些龌龊之事，他与那个骄奢淫逸的场景格格不入，即便衣襟微敞，露出一片白色的锁骨和胸膛，整个人却透着儒雅的书生气。

    他的一双丹凤眼清冷凛冽，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可他一开口却是满满的温柔，好似一种会散发迷人气味的花，无限诱惑，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那双粗鄙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时，就像她卑微如蒲草的生命，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无根藤的纠缠，四周回荡着放纵而轻漫的笑声，无数恶鬼涌现，用粗硬的麻绳缠着她、捆着她、拖着她，要她沉沦、要她绝望。

    她极度厌恶恶心到快要呕出胃里的酸水来，她脑海中甚至想过一鼓作气冲到窗边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就在临近奔溃的边缘，那一瞬间的刹那里，她和他的目光交汇在穷奢极侈的浮华之中，她就这样望向那双好看的凤眼，不知怎么的，就留下了屈辱的泪水。

    她不知道是不是神明听到了她在心底的呐喊，派了天神来救他，他将自己护在身后，对那个男人说算了吧，还是个孩子。

    就这样，那双温暖的手拨开阴霾污秽将她从地狱里解救出来，于是，她在残损的裂缝里看到了明媚的光。

    周珩的心跳声顺着颈下的软枕清晰的传入耳中，呼吸也不由得粗一声缓一声。

    他一直平躺着没敢翻身，不知道茶奈睡觉深浅，怕自己无端吵到她。

    其实不止茶奈一人，这几天周珩也仿佛被困在梦中一般，虚虚实实，恍恍惚惚。

    他脑海里一直浮现在清馆里瞧见的那双眼睛，那么绝望、那么悲泣，没来由的叫他心口一疼，好似被极细的针扎了一下。

    这是周珩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除了那一眼，今晚是他第二次仔细瞧那双眼睛，只是这一次，那双眼睛长出了钩子，直直的勾在他心上，不但一点感觉不到疼，还仿佛有一点控制不住、有点欢喜莫名的感觉。

    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被陈酒麻痹的脑袋，似乎才意识到今日睡前忘了点些安神香，而屋里那一片昏黄的烛火才是叫他夜不能眠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