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天光冗长，日落未散。橘红的霞光迸裂镶描晕染，缓喘坠入渊薮，繁华落幕。

    天际紫色又掺了灰粉的屯云将仅有的残辉吞没，炊烟腾起、行人归家，晚风掺了尘封的烈酒，颠倒众生。

    是夜，一顶深色的素面轿子平稳落定在城东一处富丽的宅院门前。

    小厮小跑了几步，上前撩开布帘子，从轿子里弯腰走出一位身着云锦暗纹长袍，外罩一件短褂的男子，此人正是周府的少爷，在外面应酬刚散席回来，在他身后，有个小姑娘畏畏缩缩的跟着，垂着眉眼怯懦的闷着头，瞧不清样貌。

    那姑娘发丝凌乱、身材瘦小、饿得皮包骨头，穿着一身艳丽的淡蓝色舞衣，好端端的衣服却像是被扯坏了似的，松松垮垮的露着皮肉，姑娘手忙脚乱地护着，遮住了这块，那块便顾不得。

    下人们嘀嘀咕咕在背后议论着，说此女是少爷从勾栏里领回的小倌，见着可怜便为她赎了身。

    周府的少爷名叫周珩，字商栀，父母早逝，周家长子就留下这一个独子。因着族中长辈的照顾，加之自己又勤勉，才能有如今周家的安稳。

    夜色昏暗，院中各处只掌着零星几座灯台，小厮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穿廊过院，身后的二人亦步亦趋，一行人慢悠悠的往后院走去。

    院墙根下的草地里隐约传来几声虫鸣，春日后百花隐匿，夏花藏拙，便没了暗香浮动，怡人心神的安逸。

    冷月花魂，悠柔婉转。

    周珩醉了酒，头便有些突突地疼，兀自坐在桌前不停用手揉着眼眶处的太阳穴，以此来缓解不适。

    烛火被蹿入的夜风扑过，噼啪一声跳跃起舞。

    墙角黄花梨束腰半桌上的西洋座钟在静夜里滴滴答答的走着，古板又不失华丽。

    比起那些舶来的西洋玩意儿，周珩更喜欢老祖宗留下的有文化底蕴的东西。

    屋里的陈设摆件、古董字画，大多都是有了年头的老物件，经常触碰的旧木边角都已经包了浆，颜色要更好看些。而他就寝的架子床，更是来自江南的工匠世家。

    那时的运河还未断航，一船的货物随水北上，各个做工精美繁复，纹样巧夺天工。

    周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还跪着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姑娘。他恍惚了一瞬，方才想起酒席间的一段插曲，因她一直无声无息的静默着，险些忘记了她的存在。

    周珩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木木的摇着头。

    周珩的手指抚上有些别扭的领口，指节一动，顺势解开最上面的一颗盘扣“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记得了。”

    姑娘听到这儿忙抬眸瞧了一眼又怯生生的低下，手指不安的搅动着破碎的衣角，心急地解释道“被卖了太多次，不记得了，后来的名字是别人起的”她言语一顿，轻微的摇了摇头“不喜欢。”

    周珩心下了然道，看着唯唯诺诺的怯懦模样，原来还是个有性子的，嘴角不由地翘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从前的那些不提也罢，我来为你取个名字，你可愿意。”

    “愿意”姑娘点了点头，眉眼依旧埋得很低。

    周珩摸着袖口的内衬想了想，将视线移到手边清淡的茶汤上“不如就叫茶奈吧，如何？”

    姑娘低伏在地上磕了个头“茶奈多谢公子赐名。”

    周珩满意的点了点头，唤来丫鬟环缘吩咐她安顿好茶奈后便歇下了。

    桌案上，青釉莲花纹三足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透过轻薄的纱帐萦绕在周珩的鼻吸间，可他却辗转反侧，许久都不曾入睡。薄汗覆在额上，抹去一层又浮出一层，叫人没来由的烦闷。

    那日之后，茶奈便和府中伺候的丫鬟们一起住在东厢房里。

    周府坐落在城北，这里南北街道很宽，住的也都是高门大户。

    周家祖上世代为官又懂经商，要比寻常官宦人家殷实些。院落虽有三进，但庭院修葺的雅致古朴，并不同寻常的四合院一般死板，布局皆仿照了江南水乡的秀美，庄正而不失秀丽。

    沿街的正门上方挂着周府二字的匾额，左右各挂一盏灯笼，门柱上挂着一幅朱文透雕花卉楹联。

    迈入大门，是一块镶嵌在山墙上的影壁，一幅笔锋遒劲的书法百福图，往左手边迈过屏门，是一处砖石铺就的四方长廊，正对面的墙上有一扇镂空菱形窗漏，能看到院墙外的长街。

    院墙内围种着一排翠竹，与白墙正好构成一幅水墨丹青。

    尽头处右手边便是二门，迈入二门的门槛，来到第一重院落。上有天井，下凿内池，排水通风、采光俱佳。院中所植桂花、玉兰和海棠，寓为金玉满堂。左侧为东厢房，右侧为西厢房，是下人们的居所。

    走过右侧宝瓶形砖细门洞，便可进入花园，园中假山嶙峋，小桥流水，尽处是荷花池，盛夏时节荷叶田田，花香四溢，有金色的鱼儿躲在期间游走乘凉。池中坐落着一处清凉亭，四周挂着月白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浮动。

    左右两侧各有一间东西耳房，另做它用。朝南的是一间面阔三间进深两间的主屋，如今改为南北通透的中堂，是会客接友的地方，穿过中堂便又进入一处院子，院中有一处蜿蜒的回廊，上面攀缘着蔷薇，左侧悬着一排架子，葡萄藤在其上龙盘虎踞，此时正是初夏时节，蔷薇花落，葡萄藤飞长。

    廊后便是主屋，两侧连通着耳房，左为厕右为书房。

    府中下人不多，通传的门房、跟随的小厮护院、厨子一位、三两护院、丫鬟从前两位如今三人。

    负责近身伺候的丫鬟叫环缘，也是从前周珩赎回来的孤女，另一位叫绿竹。院里主事的是魏妈妈，从前照顾过周珩的爹娘。

    半日的功夫，茶奈便在绿竹的带领下熟悉了周府的大事小情，府中众人皆各司其职，她没有主要负责的活计，只做一些别人分派的杂事。

    茶奈一个人呆呆的站在一重院落，抬头从一方狭窄的方方正正的天井望出去，瞧见了缝隙里陈年堆砌的湿润苔藓。

    天幕月白，掺杂了散开的云絮。

    往后的故事究竟怎么样，似乎只有走下去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