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亭云阁(五)
112神医谷(一)
神医谷之地,在北边雪山松林山谷之间,算是医术最为出名的门派。神医圣手,几百年的传承,虽不能通神,但许多半死不活的人送到这里,基本都能给拉回来。
到了这一代,比神医谷更加出名的,是谷主聂小灯的怪脾气。
只要他看不顺眼的,一律见死不救,给多少金银珠玉都没用。
丰沉冷的发抖,暖炉和狐裘几乎都不怎么管用了,好在有聂谷主送他的药,可以勉强压一压他体内的银蚕,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药。”
成婉不住的劝,“阁主,您睡一会,这般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
丰沉已经守了叶熙五天五夜,多宝车紧赶慢赶,也得十天上下才能到神医谷,到时候恐怕叶熙没事,阁主先去阎王殿报到去了。
“药给我,”丰沉对神医谷的医术有信心,他死不了。聂小灯就算不心疼人命,还得心疼他的宝贝银蚕呢。
成婉只能递上白玉瓶,这药剩下最后三颗,阁主之后要怎么熬。
叶熙只有半夜会醒一会儿,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但即使是昏睡,疼痛丝毫不会减轻,止疼止血的药都试过,没有半点作用。
“阿熙,疼可以喊,”丰沉一遍一遍的絮叨,可小姑娘宁可疼死,也不发一声。
“再快一点,”丰沉真想代替叶熙受罪,恨不能学阿追一般飞到神医谷去,不断催促驾车的成微。
成微也是心急如焚,累瘫了不知多少匹马,好在亭云阁各地的暗桩补给尚在,昼夜不停,十日可至北地雪山,已是极限。
隐隐有人,一男一女,在马车前路上。这条林中之路早就荒废,方圆几十里连个村庄都没有,这两位还冲着马车挥手,似是专程等他们的。
越来越近,他才看清楚,竟是熟人,把马车减了行速。
“怎么了?”丰沉感觉马车颠簸的没有之前厉害,小微无缘无故不会停车的。
“是周大人,和骆凝姑娘,”成微把缰绳一拉,周榭泉之前半路失踪了,此时又突然出现,拦他们的马车。
两人消失了好几天,丰沉担忧叶熙,走的匆忙,忘了捎上骆凝。
亭云阁时骆凝和二长老一起上山,半路不知跑去哪里了。
周榭泉十分娴熟的跳上多宝车,“你们要去神医谷是不是?载我一程,我也要去一趟,之前问聂小灯要了点东西,他该是准备好了。”
丰沉没什么精神,周榭泉十有八九还是要跟着叶熙的,摆了摆手,示意随便。
想问问骆凝怎么和周榭泉在一起,又想想,两人从魏王墓时候,就眉来眼去的,周大人时不时的给小姑娘取水盛饭,举动要多殷勤有多殷勤,对叶熙都没那么好过,不知两人什么时候生情的。
“熙姐姐伤的很重吗?”骆凝只听周榭泉说叶熙受伤要去神医谷,却不知伤的如此严重。
周榭泉试了试叶熙的脉搏,明知故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丰沉白眼,以暗鹰的情报,叶熙受伤,随着丰阁主同去神医谷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榭泉拿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此药是暗鹰对犯人用的,能麻痹人的五感,暂时感觉不到疼,管五六天。”
丰沉望向周榭泉,周榭泉点了点头,“阿熙是跟我一起长大,我当她是我的妹妹,不会害她。”
骆凝把药夺过来,“你有药不早点拿出来?”
说着就灌水去喂给叶熙服下。
叶熙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整个人的呼吸也匀称起来,一定没有方才那般疼了,药有奇效,痛觉连带知觉,都从叶熙身边消失了。
“谢谢,”丰沉半晌才道,“我冒险开了机关阵,是我让阿熙置于险境,阿熙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是我没保护好她。”
周榭泉本来已经下山了,他安顿好暗鹰的兄弟们之后,又带着骆凝到了东湖附近的一处酒楼暂住,听说叶熙受伤要去神医谷时,也是大吃一惊。
他认识的叶熙不是傻子,骨子里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千万钢针用身体去挡,为人寻死之事,她断不会做。唯一能让叶熙豁出性命去救的人,一个是李长舟,另一个是太子殿下。
丰沉能找到倾城药引,能救太子,叶熙一直如此深信,所以丰沉性命之忧时刻,她才义无反顾的扑了过去。
不说丰沉没想到,就算他在场,也救不下叶熙。
周榭泉自顾自的喝起了茶,也没问成婉这茶是不是沏给他的,“暗鹰对不住亭云阁,事已至此,我也不求丰阁主能原谅暗鹰的兄弟们,虽然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并不知道魏慎行的圣谕是假的。”
丰沉嗯了一声,现在他不想讨论亭云阁和暗鹰的深仇大恨。
“魏慎行身上穿了一件软金甲,金丝锻造,细密无孔,刀枪不入。当年燕逐流大师行走江湖,有恶人畏惧其机关秘术欲几次加害,因而他创制了一件机关宝衣,以为自保。燕逐流大师过世后,此物也消失在了江湖之中。”
“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软金甲为一户商贾之家做藏,那户人家姓燕,说起来,也算燕逐流和那魏王墓女主人的后代。魏慎行为了得到软金甲,屠了那姓燕商贾的满门。”
“世上再锋利的刀剑,也不可能刺穿软金甲,再雄厚的内功,软金甲也能阻挡大半劲力,这就是软金甲的厉害之处,恐怕十年前天下第一叶渡之,也伤不得他分毫。”
周榭泉说着,看丰沉如石头一样,眼睛快粘到叶熙身上去了。
“什么?”丰沉有气无力的打哆嗦,他满心都是叶熙,周榭泉嘀嘀咕咕的,他压根什么也没听见。
“没什么,”周榭泉把茶杯一搁,“看阁主对阿熙是真的好,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来。小时候,阿熙染了风寒,捂着被子发汗。大夫看了没有大碍,我和殿下都是嘱咐几句就走了。只有他,赖在阿熙床边,就跟个石头似的,一直赖到阿熙病好,结果呢,回头他也染上了风寒,比阿熙病的还要严重。”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李长舟就是一点一点,硬挤进阿熙的心里去的。
他为那个孤独清冷与世隔绝的小姑娘,打开了一扇门,通向纷繁又美好的大千世界。
“咦,这是什么字?”骆凝想给叶熙擦拭伤口,之前叶熙疼的指甲掐紧,手心几处伤痕颇深,她翻起叶熙的衣袖,见叶熙白皙的手腕上,刻着几个字。
丰沉正人君子,就算与叶熙之间抱过背过,也是恪守礼节,之前换衣服也是让骆凝给换的,头一回知道叶熙胳膊上有刺青。
“长……舟……”骆凝勉强辨别,刻字很浅,应该是小时候刻上去的,随着皮肤的长开逐渐模糊,如今隐隐能看见,“是……李长舟?”
丰沉差一点把暖炉摔了,一直萎靡不振的神色忽的有些激动,几步爬过去抓起叶熙的衣袖,少女别扭的字体,的的确确是“长舟”两个字。
“她自己刻上去的,”周榭泉早知道,叶熙为李长舟做的荒唐事,他基本都知道。
周榭泉记的,李长舟去西北的那一个年头,热热闹闹的安王府,少了李长舟的聒噪,变得尤其安静,白日除了学堂朗朗读书声,就只剩下叶熙日以继日练剑的身影。
白天没什么,只是叶熙傍晚会定时出去,半夜才回来。
李澈发现后,又不敢贸然询问,硬拽着他跟踪了好几天,小姑娘竟然夜里偷偷跑去李长舟常去的酒楼喝酒。
确定叶熙也只是喝喝酒,喝完了酒,爬上墙头看看月亮,没做什么更加诡异的举动,他们也就没放在心上。
他们都很想念李长舟,想念的方式也几乎差不多,把李长舟从西北写来的信,反复读好几遍,认认真真的起笔回信,除了叶熙。
叶熙把信读完,就存在一个木头盒子里,还用一把梧桐锁,锁的结结实实,生怕被人偷走了,连同李长舟送给过她的所有生辰礼物。
直到安王妃,过年给叶熙量身体做夹袄时,无意中掀起袖子,看见刻在白皙胳膊皮肉之上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
长舟。
幼稚的笔迹,一笔一划,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深深的思念。
安王妃潸然泪下,叶熙默默的把袖子放下,告诉义母,她只是刻着玩的。
周榭泉打心底挺想丰沉再进一步,三媒六聘娶了叶熙,能把叶熙从李长舟的深渊里拉出来。毕竟丰阁主有一种能力,让一向清冷的小姑娘无比信任的胡诌八扯的能力。
阿熙的性情,愿意亲近的人,世间凤毛麟角,除了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在安王府的,就只有丰沉一个。
“阿熙从小喜欢一个人,丰阁主大概也能猜出他是谁,”周榭泉怅然道,“阿熙那个脾气,就算喜欢,也不会说,甚至一点都没表现出来。那人在身边的时候,我们也没觉得阿熙对他特别。后来那人离开了,阿熙突然就变了,学他喝酒,听曲看戏,还常常一个人在墙头看月亮,一坐就是一整个晚上。”
丰沉沉默不语,低着头,双手松了力气,靠在床边。
周榭泉只觉造化弄人,好人多半都没有什么好的报答,“阿熙总问殿下,她何时能离开安王府,去西北草原找那个人,殿下说等她长大一点,可等她长大了,却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暗恋,化作了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