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经纶
话说两边,这一边的沈经纶随着车驾回家,同样是一座别院,但是相比于独占鳌头的城主府来说确实小了很多,差不多只是城主府内一个蓄水池子大小,就这,也是一块极为庞大的地方了。
这一路上沈经纶都是眉头不展,一脸阴沉,嘴脸紧紧的努着,用力的扣着手中的折扇,心中仍旧是怒火中烧。
当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大步流星的走到自己府门之前,却停了下来,脑海中不停地思考着今天的事情,实在让人火大。
他不过是一介贵公子,并非朝中大臣,碍于自己的父亲镇守边疆,自己也在边疆地界是个人物,但是他与一身杀伐之气的父亲不同,他有的是一身文绉绉的酸气。
自小兵书读不进去,却喜欢读一些圣贤读物,他父亲见他喜欢,也没有阻拦,只是随他任意为之。于是沈经纶便把自己养成了一个酸气腐儒的模样,一身纤尘不染的长衫,头戴白色束发,手中折扇轻摇,也算是一身读书的气质。
所以即便他父亲武将兵营甚多,他却像一个久居闺阁的姑娘,不曾出过书房院落,不曾进过兵营武房,旁人都说他接不了自己父亲手中的重器,但是也唯独他自己清楚,自己生来就不是带兵的料。
而他的父亲也不曾强求,只等到他适婚年龄的时候,正好自己回国都述职,盘桓几月为他寻了门亲事,便随他去了。
所幸沈经纶并不反对这门亲事,虽然是自己的父亲一手操办,选的女子也是他同袍之女,但是两人一见如故,执子之手,便已然做好与子偕老的准备。
那一场景至今在沈经纶的脑海中深深烙印……
那一日是八月十五,圆月高楼,人海茫茫,两人却一眼万年,自此共结伉俪,永结同心,相约到老,不离不弃。
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姑娘似乎先天便有隐疾,未成婚之前并无显现,成婚不久之后便开始逐渐增大,以至于现在的爆发。原本沈经纶以为她的身子弱,多加调理修养就好,但是伴随着病情逐渐加重,他便觉得不妙,于是他开始广集名医,当然,都没有什么用处,没有一个人能妙手回春。
但是所有郎中太医都会不约而同的让他做好安顿后事的准备,这让他的心一次又一次陷入无助的冰凉之中。
直到他的朋友,吴老太师之孙,吴英干,在他的帮助下才知道蓝海鲛人可治绝症,这让这个不曾低头求人的沈经纶唯一一次的恳求帮助,才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到了这里。
吴公子终究大气,一己之力搜寻一只,送到严为公严大人手上,再托严大人送到沈经纶手上。
原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沈经纶也急忙匆匆定居于此,安静的等待着他的蓝海鲛人为自己夫人治病,但是不曾想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居然会出意外,而且意外之大,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郡主,居然这样的无法无天!
简直欺人太甚!
这么想着,沈经纶重重的捶了一下身边的门框,咬咬牙,才慢慢的走进院子。
他知道自己甚至都不能相信这个看着就不靠谱的严为公,可自己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毕竟自己已经出面与郡主对峙,可不曾想这丫头居然装傻充愣,实在让人火大。这可是救命的事情啊!她居然充当儿戏!
他可不管吴英干在这里做的什么生意,还有他严为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在乎的只有那个鱼妖,还有自己夫人的性命。
只是事已至此,他已然无能为力。
他不能只凭借自己贵公子的身份就这么挑衅摄政王之女,今日之事已经十分唐突,若是自己再更进一步,怕是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公子,您回来了。”还未等他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夫人的贴身丫鬟春梅却已经飞奔至他身边,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已是等候多时:“太好了,谢天谢地,您回来的正是时候,快去看看吧,少夫人醒了一会儿了,正让我找你呢。”
沈经纶一扫脸上的阴霾,喜出望外,连忙说着:“素素醒了?真的吗?”
“快些去吧少爷,少夫人最近清醒的时间不长,你再拖延一会儿,我怕她又睡着了。”春梅焦急的说着。
“好好好……”沈经纶却原地打转起来,一双手也开始上下摸索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发冠,另一只手就开始掸去莫名的灰尘:“我这样还算齐整?”
春梅都急死了,只能催促着:“哎呀,少爷,你快去吧。”
“好好好……”随便整理好自己的沈经纶连忙撩起衣服就开始跑,但是没跑两步又一回头将手中的折扇塞进春梅手中,也不多说话,再转身就飞奔而去。
这一刻,一切因小郡主的刁蛮无礼让他觉得不悦的心情都戛然而止,换成了要与自己夫人见面的激动。
似是他们二人刚刚相识,他的心中饱含深情,无语言表。
远远的,还未到门口,他就这样叫了起来:“素素,素素……”心情之迫切,难以形容。
“素素……我的素素……”他跑进卧房,真像一个武将一样身手麻利,一下子就跳进了门框里面,转弯便向着里面的大床跑去。
但是等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娘子以后,一切的激动与慌乱却又烟消云散,站在内室垂帘旁,不敢往床边再走一步。
此刻的陈素素依坐在床头,一床锦被覆盖在她腿上,一袭白衣素妆,苍白的脸色没又一丝血气,脸颊干瘦,无精打采,薄薄的嘴唇上也是白的骇人,眼眸低敛,半睁不睁,似是睡着了一样,又像是清醒着。双手交叠置于锦被上,纤细的手指因病态而发白,没有多少饱满的肉附在手指上,所以关节清晰可见。
她整个人原本宛如水中娇花,只是现在已经垂下枝芽,虽然花蕊尚在,但是花瓣已经失了生机。
听见沈经纶近来的声音,她抬起头,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看清了那个站在垂帘之外却不敢再进的男人,才柔声笑了笑,黛眉舒展,故作轻松,面色温柔。轻声说着:“你来了……”
那一刻,沈经纶内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抓着,又疼又闷。由不得他再踌躇,便伸手撩开帘珠,慢慢的靠近床榻边儿上,一直走到她的旁边,也没有说上一句回应,只是自顾自的伸手抚开她额头的发丝,然后轻轻的摸着她的脸庞,说着:“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已然是一句话,沈经纶的眼眶就已经微红,等到陈素素的脸亲昵的落在他的掌中以后,他的眼泪更是有些止不住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患上的怪病,每每发病便是心口疼的不行,查遍古籍也找不到相应的记载,宫中太医与修行之人都连连摇头,也只说心死之症,可何为心死?那只有不能救才被称为死,这明明一个大活人,就像是被下了最后通牒一样判了死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熬干自己的时间。
而这病心口疼还是最初的样子,往后便是就睡不起,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生机开始逐渐丧失。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消亡,却是最无能为力的亲眼所见。时至今日,她反复发病已不再是以前,愈加严重的病况伴随着时间的增加而增加,所以他自然知道如今的陈素素一颦一笑都饱含着巨大的痛苦。
就如同在他来到之前,一张苍白的脸上总是半睡不醒一般,让人心疼。
“吃不下东西,总会瘦的。”陈素素将自己的脸庞放心的放置在沈经纶的手心中,安心的闭上自己的眼睛,似是睡美人一样,安静的说着:“夫君,我好想你……”
一句话,让沈经纶内心的防线轰然倒塌,眼泪直接从眼眶滑落,低落在陈素素手背之上。
“怎么哭了…”她努力的伸出手,尽管无力,却还是替他擦去泪水,柔声说着:“我的夫君是沈经纶,他们在外面都叫他少将军呢,是个胸怀匡世经纬之才,读圣人之言的人。我知他能经纶务世……不是普通人,怎么今天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男儿有泪不轻弹,若让旁人看见可怎么办……不要哭了。”
沈经纶将她的手抓在手中拿下,那无力与瘦弱的触感再一次让他内心无比煎熬,只是紧紧的抓住,说着:“素素,你放心,我已经知道救你的办法了,你马上就可以痊愈了……我跟你保证……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郊外踏青,再亭中赏月……到时候你梳妆打扮与我看……”
“我知道了,夫君……”陈素素知自己时日无多,但是却依旧笑脸盈盈,轻声说着:“我相信你……”
沈经纶也心照不宣,知道陈素素的想法,知她强撑,当下也一抹眼泪,不再落泪,说着:“放心吧,我一定会做到的。”
陈素素一介女流尚且知道坚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下一滴眼泪让她担心。
“夫君……”陈素素见他不再落泪,便宽慰的笑了起来,强撑着身体向沈经纶靠拢,沈经纶也连忙将她接着,安抚在自己怀抱之中。
“我睡了多久了。”陈素素的头埋在沈经纶的胸膛,发出微弱的声音。听着他的心跳,她只觉得亲近。
沈经纶一阵心疼,双手抱着这个已经孱弱的不像话的妻子,又不敢太用力,只能轻声的说:“四天有余……”
刚开始只是一天之内忽睡忽醒,现在随着时间的增长,病情的加重,陈素素已经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可能真的有一天,她就真的昏睡不醒了。
她也想抱住正在抱着她的人,可是自己的双臂始终不听使唤,力气原本就微弱,现在更是又在逐渐流失,她知道,自己又要昏睡过去。
“可是我睡了这么久,还是好困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呓语一般,在沈经纶耳边游荡。
这让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又是难受,却还是温柔的抱着她说:“若是你困了就睡吧,我在这儿等你醒来,放心吧,我会一直在的……”
“嗯……我好爱你,夫君……”陈素素的声音终究消散,换来一个瘫软在沈经纶怀中的睡美人,这让沈经纶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落了下来,轻轻的将陈素素放在枕上,盖上被子,看着她气若游丝的虚弱状,实在心中难舒。伸手拨开额头发丝,低头轻吻了她的脸庞,尽管知道她已经听不见,昏睡过去,却还是温柔的说着:“我也好爱你,我的夫人……”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眼见着对陈素素的病态无能为力,那一份煎熬宛如刀剁剑剜一般在沈经纶心中蔓延,等他将陈素素的被子盖好以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眼中的深情慢慢变为恼怒,联想到郡主府门前那小丫头的样子,他又一次伸手重重锤在门框之上,这一次显然十分用力,使得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十指连心,手上的痛感也让他的恼怒愈来愈烈,脑海中却全是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那浓浓的恨意掩盖了疼痛。
这个沐翊,实在是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