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下山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狐司虞才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起昨日的约定,火急火燎的冲出大门,不顾形象并非帅气,一直冲向了他这个挂着咸宁居匾额的大门口。
可就算他再着急,晚了,就是晚了。
那里已经停着了一个马车,一个人身着一身黑衣,正坐在车轿旁边打盹,看着狐司虞出来,随即一愣,精神了起来。
“下山?”她皱着眉头,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毫无兴趣的问着狐司虞:“采购?”
“啊……是了是了。”
“那赶紧上车吧,磨磨蹭蹭……”她的脸慢慢的转过去,和狐司虞对上:“是你啊。”
“啊……姜执事”狐司虞脸色一变,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张底气不足的脸,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缩缩脖子,想往回跑。
“还真是冤家路窄,我还以为玄镜师兄推荐的是哪一位高人。”她冷冷的说着,不耐烦的拿起手中的鞭子,扬了扬:“还真是有缘。”
“啊……是是是,有缘,有缘,有缘的很啊。”最多也是孽缘,狐思虞心想。
“那你还不赶紧上车,在这儿浪费个什么时间。”她斜着眼睛瞥着这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很显然,一副大梦神仙觉的模样,只是刚刚从梦中睁开眼睛吧。
“是是是。”狐司虞连忙从马车后面钻了进去,不敢造次。
好家伙,怎么是这个女的,还说派个帮手,这就是帮手了?这要是心情不好,摇身一变可就成了打手了。
“胡大哥。”等狐司虞刚钻进马车,耳边却响起这样熟悉的声音,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这个倒霉的小子:“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我得下山将我成功的消息告诉赖师傅啊,他在山下一定等急了。”张寅之坐在一旁,双眼发光,只是姿势狼狈的很。昨天刚刚学会背剑,就是不知道放下剑,于是他就这么背着寒澈坐在那儿,还有一把不知什么作用的木剑,两支长长的剑鞘拄着地面,高高的扬起,带着他的衣服,看上去像被树枝扯到了一样。
他这副样子,一定坐着很不舒服,但是他的脸上,自始自终都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啊你啊。”狐司虞伸手解开绑在张寅之身上的布条:“你也不会不觉得不舒服?”
“有一点儿……”两支长剑被取下,张寅之的身体瞬间轻松了不少,从狐司虞手中接过这这把剑,抱在怀中,说:“谢谢胡大哥。”
“客气什么。”狐司虞问着:“你就这么下山了?你那个臭脾气师傅没说什么?”
“我师傅什么也没说。”张寅之嘿嘿的笑着:“我师傅人还是不错的,自从我拜他为师以后,我去哪里他都点头,从来也没说不行。”
“嗯?”狐司虞眉头一皱:“那你这意思不是说,自从你拜入你师傅门下以后,他就没怎么教你么。”
“呃……”张寅之一愣,好像大梦初醒一般,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胡大哥提醒的是啊,算来今日,我拜入我师傅门下四五日有余,他确实什么也没给我说……”
“你也真是。”狐司虞用力的推了推张寅之:“你除了跑以外你还知道什么?像你这样,还想拜师学艺,学到明年你也学不会。”
“据我了解啊,这修行之中可是乱七八糟,麻烦的很,单单要筑基,都要五个境界,你那臭脾气师傅居然什么也没给你说?”
“没有啊。”
“……”狐司虞叹出一口气:“真是服了你了,现在也不迟,等你回来好好跟你那个师傅学学。”
“先不说这个了。”狐司虞转过身,让张寅之帮自己梳理着头发:“可能你师傅自然有自己的安排吧,就是不知道他这个臭脾气,到底会把你教成什么。”
“我也……”张寅之回想起自己的这个师傅,摇摇头说:“不知道。”
“算了,我也不多心。”狐司虞捏着额前乱七八糟的头发:“只想着什么时候将这头发剪了去,省的整日整理,麻烦。”说完还懊恼的揉着。
“哎,切莫不可,胡大哥。”张寅之连忙劝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若你只是修理还好,可千万不能妄言什么剪了去。”
“父母?”狐司虞摇摇头,脱口而出:“我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个概念。”
“切莫轻言,胡大哥,我们都是肉长的,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张寅之不太相信,轻轻的说着:“而且怎么会呢,人都是爹娘生的。”
“呵,最好不过吧。别人还能说是天生地养……至于我……”狐司虞的嘴角弯起弧度,一张脸上的表情谈不上悲伤,尽是嘲讽:“天不生地不养,全凭我自己活着的——这可是一种本事呢!”
“那……”张寅之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和狐司虞讨论几句心里话:“你没寻过他们吗?”
“寻?怎么寻?”狐司虞笑着说:“以我当时的立场,就算我有能力去寻,我也不会找得到的。”
“为什么?”
“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他们不会让我找到……亲情什么的吧。”这是狐司虞——不,是这个占据了狐司虞身体的灵魂第一次的回忆自己的故事,那仿佛是内心的独白,无人知晓其中的原委。
“像你这样的人?”张寅之伸手梳理着狐司虞的头发:“我觉得胡大哥很好啊。”
“哈哈……”狐司虞却笑了出来:“若在以前,可不会有人这么说我。”
“为什么?”
狐司虞咧着嘴说着:“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坏人啊。”
“那……”张寅之问着:“他们,是哪个他们。”
狐司虞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我的师傅……和我的养父们吧。”说完,他干笑了一声:“这么称呼的话,最合适不过了。”
“养父……们?”
“也可能是养母们。”狐司虞侃侃而谈,尽量用松松的语气,伴随着玩笑,表现出来那些回忆对他来说似乎无足轻重:“我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人,也看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是男是女,嘛,不过都不重要了。”
“嗯。”张寅之看着狐司虞的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打算问下去的意思,只是听着这一番话,就觉得心中有些隐隐作痛,他以为他的胡大哥这般洒脱,可能是个大侠之后,只是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但是接下来,狐司虞却又加了一句:“至少,我现在活着。”即使这副身体不是他的,但是确实,他还活着。
“活着……”张寅之第一次从这两个字上听出了不同的感觉,心中略微有些寂寥。
“对啊,活着。”狐司虞闭上双眼,回味着口中的味道,感觉着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依旧滚烫的鲜血,这是生为一个活人最大的感触:“我还有事未做。”将身体还给狐司虞狐公子:“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很好:“然后再去死。”
他的思绪忽然打开,脑海中也有些浮想联翩。
张寅之的手指一颤,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要胡说了,胡大哥,怎么会呢。”
“生与死对我来说,死会更加符合我。”狐司虞的身体向一边倒去,自顾自的说着,仿佛有些困了一样,等到张寅之的手松开,他就靠在了马车轿子的边缘,枕着颠簸的框架,背对着张寅之说:“我也希望,能得到安宁……唉,不过这个世界真麻烦,想死都死不了。”
安宁,这个词语,用在活人身上,永远都不合适。
“胡……”张寅之想劝说一下狐司虞,至少,打打气也好,可是当自己的手伸出去的时候,却又没办法放在狐司虞的身上。
他只当这个人是在说胡话。
那一刻,他看着狐司虞的背影,看见了与众不同的模样,没有笑容,没有快乐,没有洒脱。自己这个朋友,甚至想帮他,将他在孤独中拉起的方法都没有,只能远远的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昏昏沉沉,再看着他慢慢入睡。
压抑的感觉,也让他极为不适。
就算他把狐司虞摇醒,那他该用什么话来接着说呢?
能让他这么说的过去,那一定是不好的过去,就算自己真的了解了,又能怎么样呢,红口白牙的劝他放下吗?放下,放下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却让当事人放下。
第一次,他觉得一个近在咫尺的人,是那么的遥远,明明触手可及,但是却又和自己的想法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