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战书
又是什么都没有来的及做的一天,狐司虞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幸好有人还给他送上饭菜,不至于他饿着。没有回隔壁再去看张寅之变成了什么样子,而是直接去了小亭子,想问问昨天找赵先生的事情。
也是刚刚好,远远的,就在哪个亭子下面看见赵先生那个削瘦的身体,这倒是有点儿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觉。
不过看赵老头儿的样子,站在藤椅后面,好像在跟藤椅上的人说着什么,只是藤椅一摇一晃的,故作轻松,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赵先生……”狐司虞没心情开玩笑,第一次站在亭子外面喊了一声。
“啊?”赵先生寻声觅去,看见身后的狐司虞,脸上的表情一愣,然后变得无比复杂,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愧疚,有些难受:“你……来了……”
两个昨天还兴高采烈吵架的爷孙俩,今天就忽然有了什么隔阂一样。
“我……”狐司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的好,有些犹豫。
“放心吧,我给赵先生说过你的事情了。”玄镜躺在藤椅上,摸着怀中的紫砂壶,悠闲的说着:“不过具体事项,还是你跟赵先生说的好。”
“啊…对,陈哥儿已经给我说了你的事情。”赵先生连忙接过话茬,但是却面露为难,说:“可是我帮不了你。”
“啊?”狐司虞一愣,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在这儿有些不通畅:“为什么?”
“实不相瞒。”赵先生颇为为难的说着:“我们城中已经开城六月有余……换言之,现在已经关城快三个月了,就算我现在把通城令牌给你,你也没办法进去,要是真的想进去的话……只能等到三年以后再开城了。”
“什么??”狐司虞不解的看着他:“那你也回不去了?”
“对啊。”赵先生有些不敢看他,转过身,看着亭子里面的地板,说:“本来我就是没打算再回去了,临行的时候已经跟我们城主辞过别,也没想那么多……所以,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说,我帮不了你。”
“那要是我强行上山呢?”狐司虞焦急的问着。
“千万别。”赵先生连忙回应:“城下有守卫三百,别小看这三百守卫,这些东西的修为极高,而且多年镇守城墙之上,根本无人能够逾越,那怕一些大宗门的掌教门主,也不敢轻易越城,不要说你一个人。”
“那我该怎么办……”狐司虞有些着急,双眼看着赵先生。
“你可以先说说你有什么事找我们的城主大人,或许是我可以给你想一个其他的方法,不一定非要找我们城主才能解决问题。”赵先生主动请缨,而且还十分和气:“你先说说看。”
“我……”狐司虞一时语塞,他也在徘徊要不要把这种事全盘托出,只觉得不妥。
“算了。”狐司虞摇摇头,还是不想将事情托付出来,心中的想法也转的很快,若是真的没有办法的话,到了后来,也只能强行入城了。
只是怕这个身体……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狐司虞的拳头用力的握了握,然后叹一口气,准备离开。
“等……”赵先生叫住了他。
“怎么了。”狐司虞抬头看着这个老人,看着他面露尴尬之色,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那个……张弟子在你那里吗?”
“哦……”狐司虞的脸色变得有些厌恶,想起这个怂包软蛋,脸拉了下去,说:“在我那个屋子里面。”
“那太好了。”赵先生有些高兴的轻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藤椅上的玄镜,有些忐忑,看后者没反应,便接着说:“那你能不能将他送到……”
“不能。”狐司虞斩钉截铁的说着:“他说他今天就要下山,我管不着。”
“下山?”赵先生着急了:“下山干嘛?”
“回家。”
“回家?”赵先生真的着急了,几步走到狐司虞面前,伸出手,想抓住他的手臂,觉得不合适,又缩了回来,干咳几声,说:“那可不行啊,你可要劝劝这个小伙子,你知不知道这对他是多大的机缘,你可千万不能让他放弃了。”
“我管不着,跟我无关。”狐司虞摇着头,顺便将头别了过去。
“哎哟……”
“行了,赵老头儿……别劝了。”玄镜躺在藤椅上,远远的说着:“静守真人也不会管他的,你也就别操心了,要是这小子真有心,那让他自己去,否则,终究是扶不上墙。”
“对啊。”狐司虞十分赞同玄镜说的最后一句话,绕开赵先生,几步走进凉亭中,说:“烂泥扶不上墙。”
“陈哥儿……你不能这么说……”赵先生走到藤椅旁边,苦口婆心的说着:“你毕竟是他师兄,不管怎么说,你昨日也有些过分了。”
“过分?”玄镜不以为然,平静的说着:“我已经够仁慈了,若是我当时真的想,你觉得,你现在站在这儿劝有用?”
“我也觉得我已经够仁慈了。”狐司虞跟着发泄说:“但是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的,烂泥一辈子都是烂泥。”想起他那不争气的样子就火大,这这还像话嘛!这还是个男人嘛!
“你们不是一起的嘛?”赵先生说着:“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难道不是么。”狐司虞看着赵先生,理所应当的说着:“他一个身高几尺的大男人,哭的跟一个娘们一样,让我怎么样,哄他?当他是三岁小孩儿?”
“哭?”玄镜打断了正要说话的赵先生,饶有兴趣的笑了笑:“看不出来啊,没有骨气到了这个份上,不过昨日从这儿离开的时候,还没哭的吧,没想到啊,居然哭着回去了……哈哈哈……有趣。”
玄镜出言讥讽着那个软弱的怂货,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笑柄。
“嗯?”狐司虞总觉得他说得有点儿奇怪,语言中若有所指,什么叫做从这里走的时候没有哭,然后哭着回去了。但是还是没有办法仔细考究,只是一愣,转而说:“对啊,一个大男人,哭哭唧唧,像什么样。”
“哭?”赵先生摇摇头,信誓旦旦的说:“不可能,昨天陈哥儿你都那样对他了,他都没哭,我看到他的脸色了,不能说其心坚韧,可是也相当不错了。我看他身上气机微弱,最多只是一个书生,虽然他是下跪向你求饶,但是这个小伙子眼里的泪,可是一滴没有落下啊。”
“怎么可能。”狐司虞一挥手,说着:“他哭的跟……什么?跪下?”他看着藤椅上的玄镜,表情有些异样。
“啊。要不怎么说没有骨气。”玄镜漠不在乎的说着:“我只是稍微用力而已,他就吓的跪地磕头,想想就觉得讨厌,一身软骨头,毫无骨气。”
“那就是你打他了?”狐司虞有些怀疑,扬起眉毛轻声问着。
“没有打。”玄镜否认了,说:“我只是给了他一点儿教训而已。”
回想起张寅之脖子上的痕迹,狐思虞可没有这么认为:“教训?我看你可是下了死手了……”
“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有这个想法,但是还是觉得先试试。”玄镜没有否认的说:“若他真想入我门派,就要提前做好打算,那知道这个小子这么不经试,跪地求饶不说,居然还哭哭啼啼,可真好笑。”
“确实好笑,一个大男人,下跪,磕头,哭……”狐司虞的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回想着张寅之的模样,慢慢的说着:“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到他这里,全都糟蹋完了。”
“是吧。”玄镜坦然的说着:“所以啊,赵老头儿,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让他自生自灭去,我知道你惜才,但是那首先得是一块才,万一那就是一坨不识抬举的东西,再稀罕也没有用。”
“可是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妥啊……”狐司虞慢慢的说着。
“有什么不妥的。”
“你就这么随手的……”狐司虞想不到一个词语来形容他……想杀了这个年轻人的行为,但是还是要说出来:“教育一下?但是你这个方式……有没有想过太过分了。”
“过分?他以为这里还是他家吗?还是他们所谓的天子脚下,国有国法?哈,那可是纯属瞎扯淡。”玄镜说着:“像他这样出生就捧在手心里的家伙,怎么会有好的心性面对以后,你知道何为修仙?知道那些所谓仙家作风?若不让他知道其中的难处,怎么好面对以后得事情,以后面临生死的时候多了。这只是小小的一次测试,他要真的知难而进,我倒不会说什么,可如今知难而退,我更不会在做指点,因为这样,恰恰说明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还是很温柔的,否则就他那个样子,我有上百个办法让他痛不欲生。”玄镜又多加了一句话,却让狐思虞的双拳忽的紧握起来。
“一个不思进取的废物而已,提前知道他的本性也好,不用下那么多功夫。”玄镜接着说:“是他不愿意成长,可不是我不让他成长,软蛋一个,还是好好回家吃奶去吧。”
“对啊……是他愿意做废物……”狐司虞忽然嘿然一笑:“你知道么,这小子是一路跑到我那屋子里的时候才开始哭的。”他这是在对自己说,想提醒自己什么,也想告诉自己什么。
谁愿意做他人口中的废物?谁都不想
“那又如何?”玄镜说:“在这里哭,和在哪里哭,不是一样的么,自己不争气,还想让别人看得起他?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自视太高的人,双手端空拳。”
“可是我觉得这个小子……”狐司虞听了他的双手端空拳这几个字,慢慢的想通了,说着:“还行。”
“还行?那里还行?”玄镜被狐司虞的说法逗笑了,饶有兴趣的说。
深吸一口气,狐司虞开始慢慢的说:“虽然他跪下了,逃了……”狐司虞想起他脖子上的指印,按照那般力度,只要再稍微用力,这人,就应该不在人世了。
“……本能释然,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你指望他快死的时候像一个心怀天下的大侠一样大义凛然?要真是那样,也不现实。”
狐司虞的双眼看着远处,问着:“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样?奋起抗争,咬牙切齿,绝不服输?再加上些什么坚韧的心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能么。”
“所以,你站在他那边说话?”玄镜似乎明白了狐思虞说话,缓缓的说着。
“我没有站在他那边说话。”狐司虞说:“我只是站在我这边说话,人之初虽然性本善,没有人生来就是好勇斗狠。人上一百,终究形形色色,我想……”
“你想怎么样?”玄镜的语气也开始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氛。
“你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他那样变成一个甲冠天下的大侠,我想,应该是需要时间的。”狐司虞说:“你得先把他手中的书换成剑……不是么……”
“可是他不配拿剑……”玄镜冷冷的说着:“他从一开始就不配。”
“你为什么不等等再说呢,或者,不一开始就着急着把他送进鬼门关呢?”
“呵,天生的懦夫,还想怎样。”玄镜尽量用善良的语气提醒着狐司虞。提醒他说的太多了。
“那你也不是生来就有现在的见识。”狐司虞同样还击,引的玄镜一脸不悦。
“我是我,他是他,就算如何,我也比他强上百倍。”
两个人针锋相对,言语之间的不和气,让他们两个人看上去仿佛在明争暗斗。
赵先生又是一言不发,站在一边,但是心里也是忧虑重重,生怕他们两个人像昨天一样大打出手,如果真的打起来的话,动了肝火的玄镜估计也不会仁慈,吃亏的还是这个愣头青,而且自己还是帮不了忙。
所以赵先生也是干着急,不停的给狐司虞使眼色,让他不要说下去了,但是狐司虞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该干嘛干嘛。
“那你想怎么样。”玄镜直接问。
“当然是替他出一口恶气了。”狐司虞忽然扬起手中的拳头,自信的说着:“当着他的面。”
“就凭你?”玄镜不可置信,一个小小外门弟子:“一个凡人?”他有他自己的骄傲。
“凡人如何?你不也一样?”
“呵呵……”玄镜躺在藤椅上摇晃着,不再说话。
“我向你下挑战书……”
“哎哎……”赵先生连忙阻拦,伸手抓住狐司虞这个愣头青的手,连忙按下去,说:“不行不行。”
“赵老头儿,你别掺和了。”狐司虞推了推他,但是赵先生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陪着笑脸对玄镜说:“外门弟子不懂事,你毕竟是长老嘛……”
“谁不懂事。”狐司虞高声说:“我就是要下挑战书,今天下午,我要揍你,地点你定。”
“哎哎哎……”赵先生拉他不住,只能冲着玄镜不停的赔笑脸。也是生怕他出了一个什么意外。
“有趣。”玄镜从藤椅上坐了起来,睁开漫不经心的双眼,与狐司虞血气方刚的眼神对上:“你要揍我?”
“陈哥儿……”
“行啊,今天下午,练武场见。”玄镜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罕见的走出了亭子。
“练武场在哪?”
“在院子里。”玄镜指着外门的大院。
“不行,我要一个人多的地方。”狐司虞高声呼喊:“我要前天的那个大校场。”
赵先生脸色狂变,看着狐司虞,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接下来的话,硬生生的塞了回去。
“陈哥儿,不算数的,他说得不算数的。”
“好!”玄镜爽朗的笑着,还是自从狐司虞来了以后,他每天都觉得没有再睡大觉的懒散日子,但是他却乐不辞疲。
“今日下午,校场见,你我一决胜负。”
狐司虞掰开赵先生的手,扬声道:“不见不散。”
“一言为定。”玄镜说罢。就大笑离去,在来往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慢慢的离开,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个整天就知道睡大觉的长老,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这个亭子,更没有情绪高涨的时候,总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他都懒得翻身,但是唯独这几天,他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一言……”
赵先生又一次捂住了他的嘴,着急的说着:“你疯了啊?跟他打,怎么打?”
“放心吧,赵老头儿。”狐司虞推开赵先生,笑着说:“不管我打不打的过,今天都必须要打过他。”
“你这是什么话?”赵先生听出来了,他这没什么胜算。
“放心好了,要是我打不过他,我把鸢飞送给你。”说着,他拍了拍手里的长剑:“你不是挺喜欢它的另一把剑嘛,我没有那一把,我把这个送你。”
“哎呀,你根本不知道……”
“放心放心……”狐司虞伸手拍了拍赵先生的肩膀,然后连忙从一旁跑来,直接跑出凉亭,向着外院跑去:“那我先走了,先回去准备准备。”
“哎……胡……”赵先生看着这个跑的飞快的年轻人,想叫住他,但是又叫不住,只能狠狠的叹一口气,用力的拍了拍大腿。
这算什么事嘛!
反观狐司虞这边,一直跑进自己的屋子里,推开自己屋子的大门,看着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的张寅之,却停在了原地。
这一次这个明明沉重的大门久违的没有发出响声,阳光从门框里照耀进来,洒在屋子里,照亮这个不大的空间。
床上依旧躺着那个人,用力的蜷缩着自己的双腿,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一阵一阵的抖动着——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害怕。
而狐司虞则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看着张寅之,眼神中写满沉默。
他的脑海中在回忆着故事,思维里在考虑着以前的自己,一幕幕,都和眼前懦弱的景象有关。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关心张寅之。
张寅之却因为屋子中充满光亮,微微的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因为他动了,所以狐司虞也笑了起来。
一张笑脸换的十分利索和突兀,嘴角几乎都要咧开到耳朵,完全没有之前得讨厌的模样,反而大大咧咧,若是他刚才在沉默,那他现在估计就是想通了。
三步两步的走到床边,一把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会梳头嘛?”
“什么?”
“一会儿烧点儿热水,咱们两个洗洗,然后换好衣服,你帮我把头发梳理一下。”
“啊?为……为什么……”
“为什么?下午打架去呢。”狐司虞笑着说,仿佛是在开玩笑一样,用力的推了推张寅之。
后者终究是力气小,几下被他推出门外:“你先烧着火,我去打水。”
“我……”
“快点儿快点儿……”狐司虞催促着然后提起一边的水桶,飞一般的跑开,留下一脸懵的张寅之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灶台,满脸泪痕,不知所措。
被人欺负成那样没哭,看见我却哭了。
终是把我当做了依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被人依靠着心里总是暖暖的。
狐司虞提着水桶,这么想着,生怕水桶里面的水撒了,所以走的很慢,但是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要不是你看见我才哭,我才不管你的事,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抬头看着无垠的天空:“只是未到伤心处啊。”